应有初跟在太监的身后,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殿宇,是养心殿,不是道观。

  他行完礼后,老皇帝端坐在龙椅上仍然阖着双眼,没有一丝想搭理他的打算,四周安静得可怕,他默默地咽了咽口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良久,老皇帝终于舍得开尊口了,“应卿,你可知朕叫你来所谓何事?”

  应有初低下头,小声道,“微臣好像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模样在老皇帝眼中就是心虚的表现,老皇帝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将桌上的一叠奏折挥在地上,

  “你自己看看,这些折子全是弹劾你的!”

  应有初一激灵,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奏折,心绪一转,时候到了,可以用这招了,不要脸就不要脸吧。

  他暗中朝自己大腿根上狠狠地一掐,抬头的一瞬间,满脸悲切,眼里饱含泪水,哀嚎道,“陛下!您可要给微臣做主啊!!”

  经过应有初这么“嗷”的一嗓子,余音在空旷的殿内反复作响。

  老皇帝被这突变的情况搞得一头雾水,不懂他自己都还没追问什么,为什么这应有初一副受了泼天的委屈似的。

  “陛下!”应有初继续哭嚎着,“您都不知道微臣这么天都是怎么过的!”

  “臣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日日都在担惊受怕……”应有初跪在殿上嗷嗷哭。

  他这些天何止吃得好睡得香呀,人都被俞安养胖了一圈。

  不过既然要卖惨,当然要说得夸张些了,不然怎么让老皇帝打消疑心再为他撑腰呢。

  他来京城做官近两年了,再加上原著上对老皇帝的描写,他也能将老皇帝的性格猜个七七八八的。

  老皇帝有很严重的疑心病,这个病伴随着他年纪的增长越来越重,总觉得有刁民要害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儿子也没一个好东西,盼着他驾崩,好继承他的皇位。

  一个想长生,想千秋万代的帝王,就已经暴露他最大缺点。对于这样的情况,最好处理方式就是,向他示弱,表忠心。

  “陛下!臣只是想赶在开春前造好战船,若要按章行事,再给臣两年的时光,也造不出来啊!”

  应有初一把鼻涕一把泪,“陛下!造船的进度已经受到影响慢下来了,如今已有三日未动工了!再不动工,那就没法儿……”

  老皇帝皱紧眉头,“你好好说话,嚷嚷得朕头疼。”

  老皇帝沉声道:“你方才说工部已经有三日未动工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十艘战船必须在年后完工,不然就赶不上张国师算的出发的吉利日子了。

  应有初用袖子拭了拭不存在的泪,“陛下,很多造船的材料都需要在户部审批再能拿到银子,可是臣提交上的条子,户部总是在以各种理由推脱,自臣被弹劾后,更是没再拿到过一分钱,发不起工人的工钱,这造船的进度自然就耽搁了下来。”

  老皇帝听完大怒,猛地一拍桌,桌上的本就摇摇欲坠的茶杯被震碎在地。

  “户部敢尔?!”

  “陛下息怒,”应有初埋头高呼,“陛下,微臣一片忠心,只是不知为何朝堂上突然出现这么多反对臣的声音,臣实在惶恐!”

  “微臣一心只想快点完成陛下交给臣的使命,还请陛下为臣做主!”

  老皇帝这会儿缓了过来,不再这么激动,大怒过后脸上疲态越发明显,后背靠着龙椅说:“应爱卿从今天起所有造船相关事宜,找司礼监批红即可。”

  应有初磕头谢过老皇帝,其实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打消了老皇帝对他的疑虑,重获老皇帝的信任了,但他并不会止步于此。

  在桓王联合大臣弹劾他那时开始,他和姬景璃的计划也开始实施了。

  不得不说,姬景璃才是最了解他老子的一个儿子,桓王那边火力对准了应有初,姬景璃这边则是趁机在朝上大肆宣扬桓王的政绩,不仅如此,姬景璃还让其他大臣上书夸奖桓王的亲戚大臣。

  与处处避让,收敛锋芒的姬景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桓王那个脑子不用的,还以为自己得了势正沾沾自喜,殊不知,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老皇帝盯上。

  君威不可冒犯,一旦老皇帝察觉到了,那桓王离下线也不远了。

  而应有初现在要做的就是给他们计划再加一把火。

  应有初可怜弱小无助的跪在地上,哀声道,“陛下,臣入朝不久,很多处理事情的方法都不成熟,承蒙陛下照顾才有了臣今天,可通过最近发生的事来看,微臣觉得自己难以胜任这个任务,不如还是将造船交给经验老道的褚大人吧。”

  “臣上次散朝后,见褚大人与桓王殿下一路,想来把造船一事交给褚大人也能顺利很多。”应有初自顾自的说,“臣已经将战船改进的图纸都绘制好了,等明日就转交给褚大人吧……”

  老皇帝听他越说越起劲,甚至把后续事情该如何交接都想好了,对此他感到头疼不已,一手按住肿胀的太阳穴,烦躁道,“朕何时答应你了?”

  “就你那鬼画符一般的图纸,除了你自己还能有谁看得懂?!”

  应有初被老皇帝的精准吐槽噎住,默默地在心里为自己反驳着:还有他老爹看得懂。

  “不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只需要一心造船就好,别的事不用管。”老皇帝耐着性子安抚了几句,“以后若是造船遇到困难只管找司礼监。”

  应有初表面单纯的陈述着褚大人和桓王私下关系不错,实则暗示桓王结党营私。

  他的目的就是要把桓王cue出来,让老皇帝自己把近期众大臣弹劾他的事件联系到一起。这颗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慢慢地在心里生根发芽。

  现在目的达到了,他便顺着老皇帝的意继续干他造船的活儿。

  出了皇宫,在上马车之际,应有初回头环视了一眼戒备森严的宫墙,红墙黄瓦的殿宇,残叶被秋风卷起又飘转着落地。

  心中没由来的怅然起来。

  自应有初从宫中出来仍然在工部继续任职,丝毫没有受到弹劾的影响,桓王那党再没动作了,不知是不是放弃对付他这个小喽啰了,还是专心搞事业去了。

  不管怎么样,应有初倒是落得个清闲。

  一晃三月过去了。

  临近年末,大雪覆盖了整个京城,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应有初仰着头对着天哈了一口白气,这三个月发生了不少的事情,柳南成功的考上太医院,于是柳南一家便在他家附近找了一处住处,两家隔得极近,周红珠他们经常来串门,时常拖家带口的来蹭饭,应有初都怀疑这三个月以来,柳南家怕是都还没生火起灶过。

  自天气转凉后,老皇帝就将三日一早朝改成十日一早朝,虽然这个决策一下来就招到了无数大臣强烈反对,其中孟阁老首当其冲,但老皇帝仍然一意孤行。

  另外就是,在姬景璃暗中操作下,桓王的很多草包亲戚都做了官,当然,这些人的官职要么不大不重要,要么就是在桓王自己手下办事。

  总之,姬景璃的势力没有受到一点桓王侵蚀,反而越来越稳定,如同树根一般牢牢地扎在地底下,等桓王发现不对时,姬景璃已经不是他能轻易撼动的了。

  “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上车?”陆景时拍了下应有初,将人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应有初回过神,缩了缩脖子,赶忙爬上马车。

  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很羡慕不用来上早朝的罗平,只需在暖气十足的翰林院整理整理书籍就好,不像他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凌晨就要起床上朝。

  即使现在改成了十日一早朝,但也抵消不了他早起的怨气。

  应有初一进车厢就抱上手炉,叹着气道,“马上又要过年了,又要忙起来了。”

  一到年末各部门总有一大堆的事情要清算,他想到工部那些琐碎的公务,瞬间头都大了。

  “忙倒是没什么,别出什么岔子就好。”陆景时拉过毯子盖在腿上,吩咐着小厮赶马车。

  冰雪的天气里,马车走得很慢,车轱辘压过湿淋淋的青石板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桓王王妃的亲弟弟上个月就进了户部,只希望不要在年末各部对账的时候出什么幺蛾子就好。”陆景时忧虑着。

  应有初安慰道,“放心吧,桓王那边不给我们使绊子是不可能的。”

  “再等等,时机快成熟了。”

  这三个月以来,他们在朝堂上大气都不敢出,光看桓王搁哪儿蹦跶了。

  户部尚书的女儿是桓王的侧妃,早就是桓王麾下的一员了,年末结算时少不了要捏姬景璃和九殿下那党的错处。

  不过应有初还好,没有陆景时的烦恼,自他被弹劾后,因祸得福,老皇帝就给他开了小灶,只需在司礼监批红即可,年末清算时,他造船这笔支出是算在老皇帝头上的,也不用看户部的脸色。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应有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换了个话题,“殿下呢?今日早朝也不见他来。”

  “听说是去灵泽寺给陛下求长生符去了,都走了三天,说是要斋戒十五日才行。”陆景时回。

  应有初不满的“啧”了声,姬景璃这哪是去斋戒了,分明是和叶煜辰风花雪月去了,把他们留在京城里看桓王上蹿下跳。

  “他这个白莲花弟弟当得真是尽职尽责呀,还长生符,没的叫人恶心。”应有初哼了一声,姬景璃不愧是最了解老皇帝的人,马屁都直接拍在老皇帝心窝窝里去了。

  陆景时被应有初逗笑,他们共事这么久,也逐渐习惯应有初说话的风格。

  “不与你说笑了,”陆景时收起笑容,正色道,“再过一月就是万国来朝的日子,不知宁王殿下准备得如何了?”

  陆景时想到姬景璃现在还在山上斋戒,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就十分操心。

  “万国来朝?”应有初倏然想起还有这一重要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