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楠所在的货船摇摇晃晃的启航,没一会儿,十几个官兵站满码头,张明高站在甲板上,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就算他有心隐藏,可也逃不出十多双眼睛的审视,官兵自然有人看出船上的人是他们追捕已久的朝廷要犯。

  一个领头的官兵迅速做出决裁,“赶紧上船,兵分两路,这次绝不能让张明高跑了!”他身后的衙役铿锵有力的答道:“是!”

  罗平看到这行人不由分说的征用了他家货船,他立马上前跟着上其中一艘,但被一个官兵拦下,“我们正在抓捕逃犯,无关人员不准靠前!若是这次张明高逃走了,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官兵意指他们私自放走张明高一事,可罗平哪管得了这么多,直接将官兵推了个踉跄,“张明高手上挟持的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必须上船。”

  说着罗平大腿一迈就跨上船,应有初趁着官兵还在愣神的功夫也跟着上船,船只已经启动,俞安来不及上船,其实也是应有初故意将他留在码头的,他怕抓捕张明高时官兵误伤到俞安,还是留在岸边比较安全。

  “安安,你乖乖在岸边等着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应有初高声安抚着码头上一脸焦急的俞安。

  俞安眼睁睁看着船开走,他除了在码头等他们回来外别无他法。

  大家在见到官兵那一刻心里就明白,此次官府好不容易发现张明高的踪迹,迫于朝廷的压力,绝不可能将张明高放走,只要是能抓到逃犯,哪怕是有所牺牲,也在所不惜。这样一来,苏楠的处境就很不妙了。

  张明高在船上用苏楠挡住自己一大半的身体,“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啊,苏楠,是你报的官吧?”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听出此刻他的愤怒。

  他虽然放走了俞安,但从时间上来看,俞安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报官,只有在绑架俞安让苏楠出去安排他出城的时候,苏楠才有机会报官。

  “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帮我。”张明高气急,他竟然被苏楠这个毛头小子耍得团团转。

  看到官府的人追上来后,苏楠反而松了一口气,之前还怕官兵都集中在城门,“是我报的官。”他语气平缓,仿佛架在脖子上的不是刀一般。

  张明高此刻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可现在明显还不是时候,苏楠还有点用现在还不能杀,“船开快点!不然我就把他杀了,苏楠死了,罗平不会让你好过的。”

  他威胁着船员,他知道这人是罗平手下的人,以罗平对苏楠的重视程度,船员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加速开船。

  “今日我要是被抓了,苏楠,你永远都别想知道证据在何方,你这辈子都别想翻案,继续在青楼过着生不如死,低人一等的生活吧。”张明高贴着苏楠的耳朵说道。

  苏楠眸光一闪,垂下眼帘轻声道:“父亲的冤案,我根本不信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作为我父亲死后最大的获益者,恐怕他的死和你脱不了干系,既如此,我又怎么会放走我的仇人。”

  苏楠又不傻,一来张明高作为害死他父亲最大的嫌疑人,就算他再不喜欢他的父亲,可害得他家破人亡是真,此仇不共戴天。二来,他怎么可能真的因为张明高随口一说承诺就这么轻信于他,放他走不如抓到他,让衙门的人慢慢审问难道不更有可信度?

  即时,他可以让衙门的人着重审问父亲一案,只要张明高被抓了,他有的时间和张明高耗。

  张明高听后方知苏楠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帮他出城,被人戏耍的滋味让他恨得满眼通红,眼里全是杀意,今日他若是逃不掉,苏楠也别想活,死之前他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呵呵,还真是没想到,我竟然会栽倒你这个哥儿手里,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你父亲就是我杀的,是我一棍子一棍子敲死的,头骨具碎,脑浆四溅,啧啧啧…”张明高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感叹着。

  “不过这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的,我替他办了这么多的脏事,结果出了事,他竟然想让我去替他顶罪,你说他该死不该死?”张明高侧头靠近苏楠轻声说道。

  苏楠能感觉到张明高那恶臭的口气喷洒在他的脖子上,他紧紧的蹙着眉,“所以,你杀我爹后,将他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样子从城楼上丢下去,然后再将一切罪名推到我爹身上?”

  此刻他强装镇定,实际他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令人察觉的颤抖。

  “那是他该死!大家本来都是一路人,凭什么想牺牲我来保全他?”张明高怒吼道。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当时他害怕极了,不过都是苏楠他父亲逼的!他犹记他把人杀死后,为了销毁证据,他拖着苏楠的父亲一步一步登上城楼,再推下去看到他粉身碎骨的畅快感。

  自从那次杀人成功后,他没想到不仅能洗脱自身的罪名,官职还一跃而升。初次尝到甜头,他此后再也戒不掉了,为了一路高升,他在景州暗中杀了不少的不满他管理的士绅官吏,并用把柄威胁其他人。

  来年,果不其然,他的政绩评分皆是优等,随后他被调任到京城任职。初到京城,他只是个岌岌无名的小官,于是他处处小心做人,但没多久,京城的势力太过复杂,根本不是他这点小聪明能应付过去的。

  在景州时,他用别人的把柄来威胁别人替他做事,到了京城,他的所作所为便成了别人拿捏他的把柄,为保命,他不得不服从于别人,成了别人的杀人刀。

  直到事情败露,又成为别人的替罪羊,他好像步上当年苏楠父亲的那条路。

  世间万物不过是一个轮回。

  苏楠听到张明高的话,这几天一直以来支撑他的勇气突然消失,他的父亲不是被冤枉的,也就是说,他再申请调查父亲旧案也没用,他根本恢复不了自由身。

  一滴清泪从他腮边悄然滑落。

  尽管罗平手下的船员尽力开船,还是不敌官兵的追捕,两艘船很快追上来了,一艘船已经快要和他们的船齐平,罗平所在的船偏后。

  后面的一艘船官兵中有好几个弓箭手,个个拉满弓,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他们相邻的船只,官兵手中拿着抓钩,就等领头人一声令下,然后就会甩动着抓钩到船上,他们借此登船抓人。

  “张明高,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乖乖束手就擒我们或许还能给你留个全尸!”船上的领头官兵大声喊话。

  张明高则是躲在苏楠的身后,“不要靠近我!不然我就把他杀了!”他手中用力,匕首在苏楠的脖子上留下好几道深深浅浅的划痕,鲜血顺着脖颈往下流,浸湿了胸襟苏楠也没吭一声。

  苏楠和罗平隔船遥望,罗平看清苏楠此时决绝的眼神后,心下打突,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凭直觉的他迅速夺过旁边官兵的弓箭。

  与此同时,苏楠也有所动作,他抬起被绑的双手拼尽全力的往外一推,张明高一时不察,让他得逞,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仰起右手,在苏楠转身回眸时,匕首对着他劈脸刺下来。

  苏楠漆黑的眼珠倒映着尖锐的匕首,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箭羽破风而来,射到张明高的右手上,他手一颤,本是直取苏楠面门的匕首一歪,刺到他的肩胛骨处,刹时,鲜血在他浅青色的衣衫氤氲开来,染出一大片刺目的红色。

  “放箭!”一声令下,弓箭齐发。

  苏楠闷哼一声,身子一软,仰头看见天空袭来的箭雨,容不得他片刻的思考,他倒身跌进川流不息的河水中。

  甲板上的张明高还没来得及跳入河中就箭雨射中,他跌跌撞撞的走了两小步,背部射中无数箭矢倒在甲板上,一动不动。

  “没看到逃犯手中还有人质吗?谁让你们放箭的!官府的人就这么草芥人命吗!”应有初揪着领头的衣襟怒吼道。

  “追击朝廷要犯,难免有人员伤亡,情理之中的事而已。”领头语气中不带任何情感,仿佛觉得苏楠若是因为抓捕犯人而牺牲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应有初胸口剧烈起伏,再也没忍住,一记十足力量的拳头朝着领头脸上打去,领头显然没猜到应有初敢动手打官兵,硬生生的吃了这一拳,被他打倒在地。

  旁边的官兵都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将应有初反手按住。

  应有初回首一看,身旁的罗平早就不见踪影,倏尔想到,在他为领头不顾苏楠性命放箭而盛怒之时,慌乱中听到两道落水声。

  他想到什么猛地开始挣扎,但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官兵按着他,他一时没挣脱开便喊道,“还不快放开!救人要紧!这两人要是有一个出了什么事,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此话一出,官兵皆是一愣,开始猜测罗平的家世。

  应有初趁这功夫挣脱束缚,跑到船边往下看,水流湍急,广阔的河面竟是不见一点踪迹。初春的河水冰冷刺骨,水下暗流涌动,应有初此时的一颗心高悬着。

  再说苏楠,他跌落在水中及时,没有一根箭矢射到他身上,可他不会游水,一头扎进着这河流中,双手被捆,没有一点挣扎快速的沉溺。

  他睁着双眼,望着波光粼粼渐渐远去的河面,心中突然平静下来,他走马观花般的回顾自己的一生,突然发现自己还有好多好多遗憾没来得及弥补。

  小石头以后该怎么办?

  俞安他们会不会对他的死而伤感?

  最重要的还是,罗平,他开始后悔自己没能在死前表明心迹……

  他的这一生就完了呀……

  他缓缓闭上双眼,种种遗憾化作无声的叹息,淹没在这一汪春水中。

  恍惚间,他感觉唇间触到一片柔软,带着温暖的空气传到胸腔,死寂一般的心的又跳动起来,随后一股向上的力量将他托举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