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股醋味
船内静得可怕,温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关于到底谁可以的问题。
毕竟理论上,眼前这位喜怒无常的魔尊……尤其不可以。
但他不敢直说“你不可以”,那效果,恐怕跟直接说“你不行”没有区别。
他沉默了片刻,旁敲侧击, “做自己就好,不要有这么重的攀比心。”
“?”郁明烛总算发觉出点什么不对劲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忽然见眼前之人掩口一阵猛烈的咳嗽。
“咳咳……”
旋即,温珩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来。
“温珩!”
他吐血吐得太突然,跟前,郁明烛也顾不得可不可以的事儿了,赶忙一把捞住他,掌心递出灵力,帮助他平息体内肆虐的气流。
“无妨。”温珩喘着气道。
这口污血吐出来,积郁许久的藤毒总算彻底一扫而空,反倒好受多了。
郁明烛心思一转,顷刻明白了情况。
温珩不去接他的目光,只趁机转移话题, “咱们尽快去甲板上看看,这一带全是汪洋,离岸太远,真出了什么事,游都游不回去。”
“好。”郁明烛按下心头的种种情绪。
他伸手将温珩拉起来,两人正要出门,却陡然一声海浪巨响。
“轰隆——”
这次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整艘船顷刻间四分五裂,直接翻进了水里,温珩只来得及将鳞片捞回来,就被巨大的水波卷进大海。
滔天海浪中,嗡鸣巨响震耳欲聋。
温珩手上一紧,被郁明烛用力拉住,旋即,又见郁明烛折扇一扫,在海中劈开一道水壑。
两侧水墙耸立,仅剩的甲板落进水壑之中。
几个湿漉漉青年从两侧水墙中狼狈摔了出来。
“他娘的,那老东西阴咱们,当时就没说实话!”
郁明烛看也没看他们,掐了个法决烘干两人身上发上的海水。
温珩被人拢着一把发梢揉搓,宽大的身形压过来,挡着了全部的视野。
他只得踮起点脚,从郁明烛肩头循声看出去。
目光落定,立刻一怔。
“怎么是你们?”
对面看过来,也愣了: “怎么是你们?”
璇玑,贪狼,玄清,琉璃仙几人也陆续从水里冒了出来。
温珩惊愕地环视一圈。
好家伙,这船上都是熟人,没有一个普通百姓!
几峰长老和他们的亲传弟子们排排站,皆是浑身湿透,狼狈至极,哪还有先前半分威严。
琉璃仙一身浸水的纱衣裹着曼妙曲线,一边甩衣袖上的海水,一边恨恨道, “这些该死的鲛人,出手也太狠了,不就是碰了碰他们的……”
璇玑咳了一声,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琉璃仙顿时噤声。
说话间,两侧水墙蓦然震颤,无数道人身鱼尾的鲛人悚然逼近,隔着水波显得无比狰狞。
一道碧蓝色的身影被鱼群簇拥着,悬空立在海波上,声音空灵悠长。
“南海之上,轮不到人族放肆。”
璇玑峰那波人里,有个年长些的弟子梗起脖子叫嚣, “长根尾巴不起啊,有本事下来较量——”
话音未落,被对方一道水刃抽得原地转了好几圈,跟陀螺似的,摔得七荤八素。
那道看不清的碧影沉声说:
“我族本不愿纷争,若你们现在离开,尚且能相安无事。”
周围是高耸的水墙,仿佛随时将人吞没,水墙内还有无数不断迫近的异类,窒息的压迫感让人几乎喘不上气。
一众弟子都有些惊慌,纷纷拧头看璇玑几位长老。
“长老,咱们要不还是从长计议……”
“住口,”璇玑长老眼神一沉,破釜沉舟似的,咬牙道: “一起上!”
他一发话,其他弟子只得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很快,两队人马混战在一起。好在郁明烛先前撑开这一道水堑,让剑宗弟子没完全被海水吞没,落入下风。
饶是如此,场面依旧十分壮观。
温珩想阻止都不知从哪入手。
之前的陀螺弟子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
“一群烂尾巴鱼,事成之后,老子非把你们都煲成鱼汤不可!”
温珩下意识扶他, “你伤到了筋骨,先别冲动……”
“滚开!”
他却恼羞成怒,将剑一甩,指着温珩的鼻尖: “死废物,别在这碍事!”
——他对温珩的刻板印象还停留在善恶台时,初始的废物1.0阶段。
温珩睨着近在咫尺的剑芒:……
默默后退一步。
行呗,要找死谁能拦得住你啊。
果然,小陀螺刚冲出去,就被一道抛物线迎面砸中,鲛人尖锐的牙齿在他脸上咬出好几个血窟窿,一人一鲛缠斗着翻滚在地上。
“啊啊啊——”惨叫声撕心裂肺。
意料之中。
但……这鲛人的速度和方向有点微妙。
温珩眸光一闪,转头看去。
郁明烛的手才刚收回去,一脸无事发生,好像刚才掐着鲛人脖子,做了个完美投射的人不是他一样。
接收到他探寻的视线,微不可查地滞了滞,别过头去——
把你从水里捞上来,可以。
帮你烘干头发,可以。
替你出气,也可以。
但自己该生的气还是要继续生的。
堂堂明烛仙君,很有原则。
温珩收回视线,轻轻笑了一声。
……
在刚才那小陀螺面目全非,快要被咬断喉咙之前。
忽然有一道剑光挑开了鲛人。
陀螺连滚带爬旋到了后面,就见方才他口中的“小废物”一剑一个,身影在夜色海浪中快成一道飒沓残影。
原本鲛人族鱼多势众,打得剑宗几峰弟子落花流水。
但郁明烛和温珩出手后,不消片刻就清大半战场,形势陡然逆转。
温珩刚踢开一只鲛人,忽地身后一凉。
他警觉转身,见方才水波上的碧影眨眼间就到了面前,抬手化水为刺戟,朝他狠狠挥来。
“铛”的一声,兵戈相接。
玉尘剑霜雾似的灵力源源不断倾泻而出,和对面摧枯拉朽的水汽掺和在一起,两柄神武针锋相对,各不退让。
隔着渺茫一层水雾,对面上半张脸遮了贝制的面具,下半张脸上覆着一层青色的鳞片,一直顺着脖颈蔓延到胸口。
即使生杀之际,隐在面具下的一双眸子也分外冷淡平静。
乍然视线相触,温珩忽地一滞。
心头似是闪过什么。
“你……”
后面的话语被风雨声盖了过去。
随即,身后袭来一道强悍灵力,帮他震开了对方的长戟。
郁明烛反手将他护住,又一道风刃甩了出去,将周围水墙都震碎了片刻。
无数弟子和鲛人躲闪不及,通通被掀飞,七零八落摔了一地。
甲板上一霎时的沉寂。
海面上不知何时风雨飘摇,斜打的雨丝将众人淋了个透。
“住手!”
倏地,一个鲛人冲出水墙,毫无顾忌地冲到青面鲛人面前,用低哑的鲛人语说着什么,面色焦急。
有璇玑峰弟子顶着大雨,勉强睁开眼皮看过去。
那是一只十分年轻的鲛人,五官精致姣美,卷曲的蓝发如同丝滑的绸缎,缀满珍珠贝壳。
最惹眼是的那一双琉璃琥珀似的异眸,在月光下像是晶莹剔透的宝石,熠熠生辉。
他拉着青影,用晦涩难懂的鲛人语说了半天,而后伸手指着这边, “祭司……他是,朋友!”
而被他称作祭司的人,对他毕恭毕敬, “圣子殿下。”
众人只听懂这几个词。
而那位圣子殿下说“朋友”时,指过来的方向就只有温珩和璇玑长老两人。
于是众人的思路顺理成章。
有弟子面色一喜, “璇玑长老,您有这种人脉,怎么不早说!”
璇玑长老: “……”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有这种人脉。
但,既然对方已经朝这边奔了过来,他被高高架起,也只能顺水推舟。
为了相迎,他甚至挤开了温珩,挡在他面前,一张堆满褶子的老脸上露出假意欣喜的笑容。
“呵呵呵,小友,别来无——”
结果,众目睽睽下。
对方目不斜视绕过他,直奔他身后。
“温哥哥!好久不见!”
众人一愣: “……”
众人: “?”
当场装了个大的又正脸着地的璇玑长老面色红了又青,十分难看。
刚才那陀螺弟子脸都绿了, “什么?南海鲛人族的圣子,怎么会是这个废物的……”
人脉?!
濯厄浑然不知周围无数震惊羡慕嫉妒的眼神。
他只顾一把抱住温珩,笑得眉眼弯弯, “温哥哥,上次离别后,我一直都好想你呀!”
然而温珩也沉默了。
等等。
是错觉吗?
在一众震惊羡慕嫉妒的眼神里,好像混进来什么怪东西。
那是一道笑吟吟,却充满敌意的目光,从他这边掠过去,又停留在濯厄身上,上下打量着。
明烛仙君冷冷牵了牵唇, “呵,这就是乖徒那位长鳞片的朋友吗。”
温珩呼吸一僵, “啊……”
濯厄瞅过去一眼,皱眉,拉着他的手紧了紧, “温哥哥,这位是?”
温珩逐渐窒息: “这……”
还未等他说话,郁明烛已经兀自上前,不动声色地横插入两人之间,宽大的身形完全隔绝了濯厄那双搂着温珩胳膊,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手。
郁明烛微微倾身过来,用阴影将他兜头笼罩,抬手抹去他下颌方才迸溅的几滴海水。
只不过拇指用力略重,末了蹭过薄唇下缘时,便在那里添了一抹情色似的红艳,如同野狼烙印标记似的。
而后,那只手也没收回去,就那么维持着轻掐他下颌的动作,看起来暧昧得很。
明烛仙君好整以暇地朝濯厄笑了笑,故意放缓声音: “自然是相依为命,世上最亲密无间的关系。”
温珩一震。
这是可以说的吗?!
见濯厄显然呆滞了片刻,他忙解释道: “相依为命的孤苦师徒,亲密无间的单纯桃李!”
“喔……”
他略微糊弄过去单纯善良的濯厄,却彻彻底底得罪了另一个。
郁明烛一顿,缓缓朝他看过来,漾着笑意的眼眸微冷:哦,乖徒很在乎他的看法?
温珩心里有点虚,用眼神疯狂示意:剑宗九峰那群npc还在眼睁睁看着呢!
他们眼神交流打架的功夫,周围的鲛人已经纷纷收起长戟兵器。
祭司踏着水波落到他面前。
“方才失礼,十分抱歉,但即便是圣子殿下的朋友,蓬莱宫不接待人族来客的规矩也不能改。”
他的人语很熟练,腔调温柔雅致,似是年久落了灰的古琴。
温珩看向他: “我等前来是有要事求见鲛王,还请祭司放行。”
祭司彬彬有礼,却不留余地: “鲛王病重休养,不见外人。”
温珩一怔,皱了皱眉, “病重?”
这时,濯厄微微扯了扯他的袖子,朝他眨了眨眼,又过去低声跟祭司说了些什么。
祭祀若有所思地看过来,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芒。
半晌,祭司颔首,松口道: “既然如此,一切都听圣子殿下的,我族愿为客人献上避水丹。”
说着,手优雅一抬,身侧立刻有鲛人甩着尾巴,将漆黑的丹丸捧到了温珩眼前。
濯厄解释道: “把它含在舌下,便可在水中呼吸无阻。”
旁边,璇玑峰弟子赶忙殷切问道, “那我们呢?”
顶着无数期待的目光,濯厄一怔,上下打量他们: “差点忘了,你们是哪位?”
对方自豪道: “我们是大名鼎鼎的剑宗——”
濯厄: “不认识,守卫,把他们都扔到海里去。”
他一发话,两只壮硕鲛人二话不说上前,拖着几个弟子的胳膊就要往水里扔。
那群弟子赶忙挣扎: “不不不,你们不能这样,我们可是剑宗的内门弟子!”
但是挣扎也没用,鲛人族力气大的出奇,拧着他的胳膊的手像铁钳一样。
“长老!长老救我们呀——”
璇玑长老牙都快咬碎了,一闭眼,吼道: “蠢货,该求谁你都不知道吗?”
弟子被他吼得一愣,猛地回过神来。
那自然是求在场鲛人圣子的“朋友”了!
弟子赶忙道: “温师兄,我们好歹都是同一个宗门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被扔进海里淹死!”
“我也不想见你被淹死,”温珩为难: “可我现在教你游泳,你也来不及学了呀。”
“你!咕噜咕噜咕噜……”
“温师兄,咕噜咕噜,救,咕噜咕噜……”
弟子一口气憋到了头,眼睛渐渐翻白。
濯厄忍俊不禁,噗嗤笑了。
他勾了下温珩的小指,眨眼轻声道: “不必那么麻烦,只要你开口,我就放过他们。”
温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身边传来一声嗤笑。
郁明烛嘲道: “区区几条鱼,还真当自己在海上能所向无敌了?”
“……”温珩欲言又止,小声提醒, “那什么,按照设定,确实是这样。”
陆地上谁都打不过,海上谁都打不过。
郁明烛危险的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你帮他说话?
温珩咳了一声,移开目光。
祭司及时将一边咕噜咕噜的弟子从水里揪出来,开口打破僵局: “既然诸位同行而来,那便一起进蓬莱宫一叙吧。”
————————
久等啦T。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