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楫舟将功课送上去的时候,脸都是红的。他很少会被父亲重视,现在都已经七岁了,可见到父亲的面却还没有七次。
他的父亲是一位伟大的君主,以一己之力结束了长达四百年的南北二十七朝乱世,开创了盛世大梁,让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虽然深宫中的母亲日常骂父皇是“乱臣贼子”“步六孤老贼”,但这样的话显然无法阻挡一个小孩子崇拜自己功绩卓然的父亲。
萧楫舟日盼夜盼,每日想的都是父皇何时能来看看自己。只是可惜,他的父皇不太常来看他。他的父皇最喜欢的是他的兄长,被所有人赞不绝口的太子萧桧舟。
萧楫舟无数次想让父皇用看阿兄那样欣赏的眼神看看他,只是他所有的念想都不过是痴心妄想。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他的父皇点名要看他的功课!
一定是他勤学苦读,终于让父皇注意到了他!
萧楫舟红着脸将功课递给萧百川,激动地说:“父皇,这是儿臣刚刚完成的功课。”
他的父皇,大梁至高无上的君主萧百川纡尊降贵地接过萧楫舟递来的功课——一份关于如何处理大梁与北方突勒关系的论述。
几年前,萧百川用老太师阿鹿桓衡奇之子阿鹿桓摩罗的计策,设计将突勒分裂为东/突勒与西突勒两部分,从此突勒一蹶不振。这个在南北二十七朝时期将泱泱华夏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强大国家,就这样不得不向大梁俯首称臣。
只是如此一来,当东/突勒派使者来大梁求亲的时候,在原本只有“打”一个声音的大梁朝廷竟然分成了两派。
一派依然是打,要打得突勒喘不过气来,让突勒几百年之后提起大梁,还要吓得两股战战。
可另一派竟然觉得可以和。效仿南北二十七朝时历代君王的政策,向突勒送和亲公主与金银财宝,理由是这样一来不但可以省下庞大的军费,还能通过与突勒互市来赚钱。
开战是可怕的事情,几十万大军动起来就是在烧钱。相比之下,嫁公主送嫁妆竟然比打仗省钱得多。
后者“和”的战略毫无疑问是不符合萧百川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的想法的,可是可怕的是,他的嫡长子、大梁的太子、下一任君王,竟然认同“和”的战略。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位太子殿下反对用他的亲妹妹——豫章公主萧知福和亲。
只是只反对用自己的亲妹妹和亲还是不够的,作为大梁的下一任君王,萧百川希望他的继任者反对用任何人和亲。
嫡长子在这件事上让他失望,于是他终于想起了被他忽略已久的小儿子。
而当萧楫舟的想法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萧百川终于久违地露出了笑意。
很好,他的小儿子的想法和他一样,他们都反对对突勒和亲,而是选择继续打。不愧是……
不愧是……流有突勒血脉的人。
这麽一想,萧百川脸上的笑意又逐渐消失了。
忐忑不安的萧楫舟瞬间敏感地发现了父皇态度的转变。他不理解为什麽父皇的态度瞬间就变了,但是长久以来的小心翼翼让他瞬间便颤着声音问:“父皇,是儿臣哪里说的不好吗?”
他仰着头,眼底都是颤巍巍的小心,像是一头失去了母亲庇护的小狼崽,茫然无措地看着白茫茫的天地。
恍惚间,萧百川又想起了他的嫡长子。萧桧舟在小的时候也曾用这样濡慕、崇敬又掺杂小心的目光崇拜地看着他。只是萧桧舟逐渐长大了,翅膀也硬了,便开始和他这个父亲叫板了。
萧百川不在乎儿子和他叫板,如果儿子没有自己的执/政主张,他反而才要担心,担心自己是不是给大梁的未来选择了一个庸主。
只是萧桧舟的执/政主张在萧百川看来着实太过可笑,从这些软弱妥协的执/政主张中,萧百川仿佛看到了一个登基之后必然被朝臣裹挟的软弱君王。
萧桧舟的种种表现太让萧百川失望,以至于这一刻,看着还在掌控中却已经显露出霸主本色的萧楫舟,萧百川的心里竟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
萧楫舟的突勒血脉注定他不能为王,但是用来做一块磨刀石,却是再好不过。
培养萧楫舟,让萧楫舟与萧桧舟争锋,从而让他软弱的太子知道这个世界失去了那一块遮羞布后究竟是怎样的残忍血腥。
若是能让萧桧舟变得铁血,也不枉他赔上自己的小儿子。
心里是赤/裸/裸的恶念,萧百川的脸上却露出了仁慈的笑容:“你叫文殊奴是吗?朕还记得,你出生的那天,正是文殊菩萨保佑了你。”
从来没有被父亲如此对待过的萧楫舟简直受宠若惊,他战战兢兢地抬头,却看到萧百川仁慈和蔼的笑容。父子天性打败了恐惧,萧楫舟的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是的,父皇。”
萧百川冲着他招了招手,像是在招呼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过来。”
萧楫舟小跑到萧百川身边,仰着脸崇拜地看向他的父皇。
萧百川说:“你的策论很好。突勒,蛮夷也,自然不能用中原之法去教化。茹毛饮血是他们的本能,他们教化不了的,所以只能打。”
“只是如今大梁国库空虚,东/突勒又有臣服之意,所以我们暂时不能打。但是有朝一日,等我大梁再次恢复到国力鼎盛的时候,就是可以对突勒开战的时机了。”
“如今东/突勒不能打,但是西突勒对我大梁从未假以辞色,所以我们不得不防、如今西突勒占据中原以北,时时犯我凉州边境,朕需要一个人,一个猛士,去为朕守好大梁在凉州的疆土。”
“朕想了好多人,却总觉得他们都不够资格。但是现在,朕看到了那个足够为朕守好大梁疆土的猛士了。”
萧百川的目光落在萧楫舟尚且稚嫩的脸上,他问:“文殊奴,你可愿为朕守大梁疆土,做朕的猛士?”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从那天起,萧楫舟就成了大梁君王希望的猛士,留守凉州,让西突勒不敢进犯一步。
只是……
“你放开我!”
七岁的萧楫舟被二十几岁的齐滺抱在怀里,捏着他的脸蛋问:“放开你?我怎麽放开你?是这样放开吗?”
齐滺继续揉搓着萧楫舟的脸,说:“赵王殿下,这是你的脸拽着我的手,不让我离开啊。”
无耻!
萧楫舟万万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无耻之人,看似光风霁月翩翩君子,说出的话竟然如此无耻!
萧楫舟恶狠狠地说:“你再不放开本王,本王便要叫人进来,将你大卸八块!”
齐滺一脸的无赖:“你叫啊。”
萧楫舟:“……”
他还真不敢。
说来也怪,自他进入凉州、成为凉州名义上的主人赵王之后,便没有人敢对他不敬。即便是内心根本瞧不起他的凉州刺史向竟业,明面上也要对他弯腰低头。
可是偏偏有眼前这个奇怪的人,竟然对他如此不敬!
他竟然胆大包天到敢捏赵王殿下的脸!
但是赵王殿下什麽都做不了,因为不知为何,他竟然感受得到这狂生的感觉!
简而言之,便是这狂生的身体上有什麽感觉,赵王殿下都会有同感。
比如第一次见这狂生时,这狂生冷得浑身僵直,赵王殿下即便穿的再多也冷到身体打颤;
比如后来这狂生挨饿,赵王殿下吃了半只羊,肚皮都要撑破了,竟然还感觉饿;
再比如此时此刻,赵王殿下的手甚至感觉到了这狂生捏自己的脸的满足感。
气煞我也!
赵王殿下咬牙切齿,想让人将这狂生拉出去打一顿。可是一想到这狂生若是挨打,赵王殿下也要无辜受疼,便只能咬着牙压制住了将这狂生揍一顿的冲动。
赵王殿下忍辱负重,偏偏这狂生不识好歹,竟然大言不惭地说:“来,小殿下,叫爸爸。”
萧楫舟:“!!!”
萧楫舟咬牙切齿:“你找死!”
齐滺丝毫不惧,颇有一点无赖到底的意味:“你看,为了你不挨饿受冻,我每日吃饱穿暖,连风都不敢吹,就怕赵王殿下因我受累。这样的恩德,难道还不配做殿下的再生父母吗?”
萧楫舟咬牙,着实不明白,为何世间竟有如此贪得无厌之徒,明明是他自己好逸恶劳,一天到晚就知道吃,竟还能为自己的不要脸皮扯出这样一面大旗来。
可偏偏赵王殿下无能为力,每日能做的只有“教化”:“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思为国戍轮台,每日只知吃喝玩乐斗鸡遛狗,不觉得羞耻吗?”
“不觉得呀。”齐滺笑眯眯地说,“殿下溜过狗没有?赵王府新送来的小狗可可爱了,据说是北方来的神犬,力大无穷不说还不怕冻,据说在北方的时候能在寒冬腊月代替马匹输送粮草辎重。如此神犬,殿下不去看看?”
实不相瞒,赵王殿下有点心动。
若当真如这狂生所言,狗能代替马匹在冰雪天气输送粮草辎重,那岂不是能保证前线将士的粮食衣物,更好地抗击西突勒?
看着萧楫舟意动的模样,齐滺忍不住继续说道:“小殿下,真的不去看看吗?那神犬当真能如在下所言,日行千里。”
萧楫舟都快要忍不住点头了,可头还没点下去,他突然想起,因为这狂生觉得成年犬养不熟,因此送到赵王府的狗都是幼犬。
幼犬送哪门子的粮草辎重!
赵王殿下深觉被骗:“你就是想让本王陪你遛狗!”
目的被拆穿,齐滺笑到打跌,只剩下赵王殿下看着这狂生愚弄自己而暗自咬牙。
作者有话要说:
滺滺:老攻小时候怎麽这麽可爱,多耍几次←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