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沈敬年给家里打完电话后赖在赵束的房里不走,非要赵束陪他看月亮。

  赵束斜了一眼紧闭的窗帘,把面前一堆酒瓶子往旁边扒拉,夹着烟不耐烦,“有屁快放!”

  “你为什么出门的时候戴两个镯子呀?”

  “那叫叮当镯”

  门外汉觉得这名字还真写实,可不就是叮叮当当乱响的手镯嘛,沈敬年举杯跟赵束碰了下,却不喝,只引着赵束继续聊天,“还没答完呢,为什么出门戴着,回家就摘?”

  赵束心情不好,昨晚一夜没睡加上刚又喝了不少酒,此时迷迷糊糊的,“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干杯!”,说完又跟沈敬年碰了一杯,也不管沈敬年喝没喝,自己扬头干了。

  沈敬年抿一小口,趁赵束神志不清赶紧套话:“不对,你没说实话,到底因为什么?不说不陪你喝了啊~”

  万万没成想赵束还真被吓唬住了,“不行,陪我喝”,他又给自己续支烟,身子往沙发背上一靠,叹气道:

  “小时候的事儿了,我被绑架过一次,我哥就落下这个毛病,一会儿看不见我就觉得我又被人抢了,最开始想给我戴铃铛,我嫌像狗不愿意。后来才改成叮当镯,我哥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才安心。”

  “那现在呢,你这么大人了,你哥还不放心?”

  赵束乐了,笑声苍凉却不显伤感,“现在出门在外听到叮叮当当才能睡着的人变成了我自己,呵呵,习惯了”。

  沈敬年往赵束身边凑凑,小心观察着赵束的状态试探问:“你.......你妈妈还在吗?”

  赵束转头朝沈敬年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死了”。

  虽然已经猜到答案,但沈敬年还是心里一紧,“是年轻的时候吗?”

  赵束把烟蒂狠狠按进烟灰缸,眼里强撑着两分清明厉声逐客:“滚!”

  沈敬年躺在自己的床上,一遍遍复盘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以及事件中牵扯的人,在疑惑与醉意中沉沉睡去。

  凌晨3点,闹表准时响起,沈敬年用2分钟简单洗把脸,随后缓步自东向西穿过走廊,轻声敲响走廊尽头的房门。

  沈敬年刚敲一下,门应声向内而开,显然门内的人早就在等。

  凌晨4点,沈敬年躺回床上,瞪了半小时天花板,最终敌不过睡意,再次沉沉睡去。

  清晨5点,刚睡着不久的人猛然惊醒,眯着眼睛掏出枕头下的手机,低声咒骂。左右睡不着,沈敬年顶着俩赵束同款大黑眼圈下到院子里呼吸异国他乡的新鲜空气。

  半边身子刚探出楼门,正看见舅公在院子里摇着大蒲扇喝茶。

  沈敬年上前打招呼,“敏戈喇把”。“敏戈喇把”,缅语“你好”,是沈敬年为数不多会说的缅语。

  舅公递给沈敬年一只茶杯,“早啊,俊后生”。

  沈敬年惊掉下巴,“您会说中文?”

  “会啊,我是广东人”,舅公坐在小马扎上摇蒲扇,老神在在的样子。

  沈敬年咧嘴乐,贼兮兮凑到舅公身边,“舅公,咱俩聊会天儿呀~”

  “你是想问关于二小子的事儿吧?”

  沈敬年被戳中心事也不怯,连连点头。

  “你看二小子现在一身本事,这小子小时候比现在还邪性呢,刚会走路就会挑石头!”

  沈敬年觉得老爷子在跟他开玩笑,“您这算蒙我了,刚会走那会儿话都说不全呢吧,还能挑出个一二三?”

  舅公一板脸,“年轻人见识浅,你们是没见到二小子小时候,一大堆石头,他围着跑几圈后一屁股坐上哪块,哪块绝对是这一堆里质量最好的!一开始都觉得是巧合,可是回回这样,大家才发觉这小子是个人物。”

  沈敬年隐隐觉得老爷子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是自己真正想知道的,他殷勤给老爷子续上茶水,又从旁边拽过来一把小马扎,竖起耳朵仔细听。

  不知是觉得沈敬年合眼缘还是同为中国人,舅公如沈敬年所愿娓娓道来。

  “后来再大点儿,能拿动石头的时候,大人们用小手电研究半天的,他对着光看几眼就知道能够上什么级别。那回我到现在都记得,刚挖出来还没洗的也木西,皮壳又厚又硬还全是泥巴,大人谁都不看好,就二小子说里面是玻璃种。”

  舅公喘了口气接着说:“大家乐的哟,都说小孩儿想钱想疯了。后来这孩子连哭带喊非说肯定是玻璃种,不是的话自己一天不吃饭,他爸觉得好玩用两个包子钱把这块石头买下来。大家起哄让直接切,一切开全傻眼了,皮壳下面是3公分的黄雾,黄雾里面包着半块手掌大的无棉无裂高冰玻璃!”

  舅公越说越兴奋,双手比划着黄雾层厚度。可沈敬年却越听越不安,太小的孩子有太大的能力,对于无庇护能力的家庭来说绝不是好事。

  “还有一次,大人们都不看好一块会卡的料子,那料子妖的很.......”,舅公提起当年滔滔不绝。

  沈敬年抬头环视将明的天色,抱歉地打断,“舅公,麻烦您跟我说说赵束被绑架的事儿吧,他昨晚跟我说到一半儿睡着了”。

  舅公呷茶看了一眼沈敬年,“二小子把这个都跟你说了?看来真把你当朋友了,也是,这么多年也没看他有个伴儿,出去了就一帮人前呼后拥,回这小院儿就独来独往,这个孩子也是苦命的,都不如他哥还有小东子陪着。”

  沈敬年再次听到“赵束除了你没有朋友”这句话,说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他捏捏鼻梁,用眼神祈求舅公快说。

  “绑架啊,那得是20多年前了吧,大小子14或者15吧,二小子也就10岁。哎——”

  舅公拍手道:“不能说你是我见过的二小子唯一一个朋友,当年还有一个,是他们班级的同学,一个长得挺喜庆的小黑胖子,放学后不是二小子去他家玩儿就是他来院子里玩儿,两人就蹲在那边逮蛐蛐儿。”

  舅公随手一指树荫下,回忆往事接着说:“那时候的院子比现在破败多了,你现在看到的都是他哥后来盖的,但是这棵树一直在。”

  老人家深长叹气,“后来有一天,二小子放学没回家,当时家里以为是去哪个同学家了也没太在意,直到晚上九点多还没回来,他哥不放心出去找,一推开大门发现门口的大石头下压一张纸条‘借赵束小朋友用几天,以礼相待,勿念’。”

  沈敬年心下一惊,虽然早就知道赵束安然无恙,但还是忍不住担心当年那个涉世未深的小朋友。

  “纸条是用中文写的,他哥和小东子当时就火了,一下子就猜到是邻村的小黑胖子家,两人抄起棍子就要去把二小子接回来。他爸不让,说要自己去,让两个半大小子看家。”

  沈敬年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他爸当晚没回来,托人捎的口信儿,说在那边陪着二小子,让家里的俩孩子放心。一周之后,他爸才把二小子带回来。”

  沈敬年依旧追问:“然后呢?”

  舅公冷笑两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二小子回来了,毫发无损一家团圆”。

  舅公的语调如大象踩死小蚂蚁般不屑,却又充满了对故事走向的无能为力。

  他已经八十多岁了,一辈子无儿无女,年轻时偶然跟着远嫁的外甥女到缅甸讨生活,后来外甥女去了,就给外甥女婿打工。

  两口子都待他不薄,年轻时让他管账,后来赵启主事后让他直接在小院里颐养天年。他自己不干,非要接着干活,赵启无奈让他闲时给后勤搭把手。

  他占着个舅公的辈分,可实际上一辈子都靠着赵家生活,很明白自己的位置,除了中秋团圆饭,从不去小灶。

  他总觉得自己不是做买卖那块料,怕知道的太多给主家耽误事,每天跟工人们混在一起反倒自在。

  赵束当年的遭遇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二十年前他不敢说,如今他已经黄图埋到脖子反倒徒生出一股压抑多年后的怒意。

  沈敬年还有一肚子话想问,但全被魏东出来晨跑的身影打断,只好回屋尝试回笼觉。

  可喜可贺,他还真睡着了,并且奇迹般一觉睡到11点。还不是自己醒的,而是被赵束的敲门声吵醒。沈敬年扒拉两下头发打开门,热情打招呼:“早啊,小富贵儿~”

  赵束对沈敬年浮肿的脸目瞪口呆,他错愕道:“我C!你酒精中毒了?”

  沈敬年猜到自己此时的形象可能有些抱歉,他使劲拍了两把脸,企图把脸颊上多余的水拍回去,“没事儿,喝杯咖啡就好了”。

  赵束看着沈敬年的动作,突然想起了沈元宝,那只智慧型哈士奇.......,“那个,啊,你没事儿就行,我看你没下来吃早饭”,赵束咬着舌头快速秃噜完一整句话,再多说一个字他就要笑场了。

  沈元宝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沈元宝的大哥——沈敬年先生,丝毫不知道赵束心中所想,还在尽力找角度凹造型。

  他半侧过身以便自己刀削般锋利的下颌线依然能够展露在心上人面前,以一种低沉而性感的声线,钩子似的往外抛,“关心我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爆笑声响彻走廊,赵束的放飞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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