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束把人让到两张主座中靠右的那张,然后带沈敬年顺次坐在舅公旁。

  舅公乐呵呵地喝茶,吃桌子上现成的点心,赵束笑着陪,不时递过去几块金色锡纸包着的球形巧克力。

  不一会儿,赵小禾呼呼跑进来要喝汽水,喝完了把头往赵束小腹上一撞,脑门上的汗“Duang”一声瞬间晕湿了小叔叔身上一片布料。

  赵小禾手脚并用窝进赵束怀里,等小叔叔给她嗑瓜子吃,屋子里的气氛瞬间热闹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赵启和魏东一左一右虚扶进来一位僧人。这人的状态很矛盾,看不太出年龄。说老吧,身子骨却很硬朗,说年轻吧,脸上还有困顿后的沧桑。

  沈敬年脑子转得快,遇上自己不理解或者不明白的事,经常本能就顺着往下想,还没等这茬想明白,接下来赵束说的话让他彻底忽略了此时的疑惑。

  赵束起身喊了一声“爸”。

  沈敬年脑顶响起一颗炸雷,爸??赵束有爸??

  不是他嘴损,主要是他前前后后认识赵束半年了,从来没听他提过自己的父母。正常人就算不特意提,但是如果双亲健在的话,聊天时不自觉也会带一嘴,比如沈敬年曾说过的:我妈让我去遛元宝那条傻狗。

  可非但赵束自己没提过,连赵启也没提过,他在这住了十多天也没见过。

  而且赵束他爸怎么还出家了?出家咋有的儿子啊?还俩!

  沈敬年脑子里百转千回飞速在转,却是一句也问不出口。他上前一步恭敬自我介绍,“叔叔您好,我是赵束的朋友,我叫沈敬年,从中国过来找他玩儿的”。

  赵强身穿深红色僧袍,目光从头到脚在沈敬年身上不停梭巡,最终只说:“好,在这边玩得开心些,陪陪阿束”

  沈敬年觉得不仅是赵强这个人看着怪,说出的话也怪,连声音都暗哑得让人不舒服。但还是那句话,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于是他笑容满面连连说“好”。

  赵启和魏东把赵强让到左手边的那张主座之后,二人顺次入座。魏东给两位长辈倒茶,不知道是不是沈敬年的错觉,似乎大家与舅公相处时更自在些。

  比如魏东给赵强倒茶时,茶倒八分满,双手端茶杯奉过去。而给舅公倒茶时,依然是茶倒八分满,双手奉茶杯,不过小声闹了一句“没加糖”。

  舅公笑骂:“臭小子!”

  最让沈敬年在意的是赵束的反应,从赵强进屋的一刻起,赵束就开始全身紧绷,紧张得好似炸了毛,仿佛一只正在为伏击猎物做准备的幼年猫科动物。

  沈敬年距离赵束身侧不足十公分,清楚地感受到赵束情绪上的变化,他用胳膊肘轻捣了一下赵束的臂弯,赵束微微侧脸询问,因牙关紧咬而凸起的颌骨一闪而过。

  沈敬年从桌上还没来得及撤下的点心盘中捏了一颗粉蓝色充气包装的棉花糖,撕开袋子放到赵束的饭碗里。

  赵束看着饭碗里柔软又突兀的大棉花糖,低头轻笑一声,用筷子夹起来吃了。

  席间赵束一直是这个状态,吃喝正常但神色.......沈敬年无法找到合适的形容词,说冷峻好像有些太过,但绝不是寻常中秋家宴中该有的状态。

  赵启和魏东一直在跟赵强聊天,沈敬年听了几句,觉得他们俩更像是在围绕着公司做汇报,并且时间线跨度为一年。

  这说明兄弟三人与父亲已经一整年没见面了,甚至连通信都很少。

  赵强听完赵启和魏东的汇报满意点头,“不错,小启和小东把买卖做到这么大不容易”。

  这话先不论赵束怎么想,沈敬年第一个不乐意,什么叫“小启和小东把买卖做到这么大”?“小束”呢?

  赵束看料子一蹲就是两小时,站起来的时候腿麻到连路都走不了,买卖做到这么大没有“小束”的功劳?!

  而且他就在这坐着呢啊!

  沈敬年下意识看了一眼赵束,赵束自己倒跟没听见似的,该夹菜夹菜,该喝汤喝汤。赵启也觉出不妥,把话接过去打圆场:“爸,这一年主要靠阿束呢,阿束看准了好几块大料子。”

  魏东也帮腔说是。

  赵强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儿子,半晌才道:“嗯,阿束越来越有能耐了。”赵强说这话时声音发虚,仿佛说的不是赵束,而是透过赵束的壳子讲给另一个人听。

  沈敬年被这句话激得一股火迅速往上涌,若不是赵强是赵束的亲爹,他恨不得当场跟人家掰扯掰扯。

  “小启”“小东”,“阿束”?

  “阿X”是东南亚常用的称呼方式,也是沈敬年至今拒绝叫出口的原因。

  “阿X”与“小X”,远近亲疏立辨,虽然不知道父子四人三十来年里经历过什么,但是此时沈敬年在心里替赵束委屈。

  赵启坐在赵强身旁,不时给父亲布菜。不得不对亲生父子之间的血缘关系感到佩服,赵启的长相和赵强极为相似,同样微微上挑的凤眼,同样瘦削的身形,同样白皙的皮肤。

  赵启因为紫外线过敏的缘故,皮肤在白皙的基础上经常有些泛红,看起来倒是气色好上一些。

  但赵强由于常年礼佛,皮肤透出的是病态的惨白,再配上深红色的僧袍,看起来颇有些瘆得慌。

  赵强抬手整衣领的瞬间被沈敬年捕捉到,他发现赵强宽大僧袍袖下的左手似乎有一点残疾,隐约好像是缺几根手指。

  察觉到沈敬年的视线后,赵强面色瞬间不虞。他迅速把左手收回宽大袖袍内,沈敬年自然不敢再看。

  赵束和赵启长得不太像,赵束是桃花眼加蜜色肌肤,不像爸那就是像妈,沈敬年坚定认为赵束和赵启的妈妈一定是位桃花眼、小翘鼻,健康肤色的大美人。

  整顿饭中,赵强总是时不时盯着赵束看,沈敬年坐在赵束身边,所以每当赵强的目光投过来时,他都能发觉。

  连他都能发觉的事,当事人只会更清楚。他觉得以刚才的气氛加上赵束混不吝的暴脾气,备不住哪一秒就得摔筷子大吼“别看了!”。

  可是赵束没有,默默吃饭喝汤,连刻意偏头躲的动作都没有。

  席间赵启又跟父亲介绍了一遍沈敬年,说词依然是赵束在国内认识的朋友,赵强用缅语重复了一遍“朋友”两个字,接着目光往赵束手腕上一掠。

  赵束借着盛汤的姿势大方伸手,双手腕空无一物。

  沈敬年自己也发现了赵束的这个习惯,好像出远门的时候会戴镯子,而且是两根细细的碰在一起叮叮当当响的玉镯,但只要回到家就摘,亏得他手骨细,往下一撸就能顺利摘取。

  赵启的话还没说完,“敬年跟阿束关系不错,是阿束这么多年唯一带回家的朋友,我们家阿束脾气急,你多担待”,言毕举杯对沈敬年示意了一下,仰头干了。

  沈敬年大方回应,“哪里,我们俩互补的,谢谢启哥”,说完随着赵启酒尽杯干。

  “敬年,这几天在这边住得怎么样?”,赵启礼貌关心弟弟的朋友。

  沈敬年对赵启的印象不错,总之比横眉冷眼的魏东强。“启哥,我挺适应的,这边除了热点儿都挺好,以后你去北京一定给我个机会做东。”

  沈敬年的话既体面又漂亮,赵启嘴角向上勾,顺势开了句玩笑:“不用招待我,阿束每年都回北京,到时候你照应照应他就行。”

  “那是自然的”,沈敬年给自己倒满了酒,在转桌上轻磕一下再次敬赵启。

  赵启举杯应下。

  酒过三巡赵启再次开腔,“敬年,你对翡翠这行有什么想法吗?”

  没等沈敬年回答,赵束略带愠怒看向赵启,“哥!”

  赵启一乐,宠溺又无可奈何地拉长音道:“好——”

  全桌人的视线都在赵启赵束兄弟二人身上,没人注意魏东脸色变了几变,倏而又恢复如常。

  他默默给自己倒了杯酒,“阿束,你是不是后天就回北京了?票都买好了?”

  赵束一看魏东满满的酒杯就明白了,他了然一笑把自己的杯子也满上,“嗯,后天下午我们俩一起走,先到口岸然后飞北京”。

  魏东还是觉得不放心,“东西都收拾好没?厚衣服也带一件,北京比咱们这边冷多了”,又意有所指地说:“一天莽莽撞撞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知道了东哥”,赵束佯装不耐烦的应,小声嘀咕:“不够你操心的!”

  魏东抄起盘子里的红枣就要丢赵束,赵束边做鬼脸边挑衅。

  小孩子对周围气氛的感知及其敏锐,赵小禾从赵强进来起一直乖巧低头吃饭,直到这会儿才跟着哈哈乐。

  中午11点50,饭毕,众人移步到院子里聊天消食。

  赵强把赵启和魏东单独叫到一旁说话,赵束看了几秒转身抱起赵小禾举高高,沈敬年不着痕迹地挡在另外三人与赵束的连线中间。

  三人聊了大概10分钟,赵启朝这边喊,“阿束,爸爸要回佛堂了”。

  意思是让赵束去告别,赵束叹了口气把赵小禾交给沈敬年,慢悠悠溜达过去。

  赵强近距离端详赵束的脸,好似不受控制一般地摸上小儿子的脸颊,满是皱纹的脸上无端生出一丝温情,他嗫嚅道:“我回去了。”

  “慢走,爸爸”

  赵束阴沉而果决地加重了“爸爸”的读音。

  赵启握住赵束的胳膊肘往后拽,魏东上前一步做出“请”的手势。令沈敬年诧异的是,魏东手指尖的方向竟然是他住了10天的宿舍楼!!!

  难道说赵束的爸一直住在楼里?

  接下来的画面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想,赵启与魏东一左一右如来时那般把赵强送进大门,继而左转上楼梯。

  沈敬年这下是真真觉出诡异了,在37度的高温下瘆出一后背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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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没人看T_T

  怎么就没人看呢T_T

  好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大佬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