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游打了个寒战, 猛甩了几下脑袋把兔子从自己脑海里甩出去。

  他惊惶地想:不行,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其实他也不是不能翻脸不认账,可要是把容秋惹恼了, 自己还怎么从他身上探听消息?

  ——这可是大哥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

  别的那些废物想领都领不来的!他不能把事情搞砸了!

  正想着, 容秋眼珠转动, 和江游的视线对上了:“他又不是没长脑子, 当然是愿意听的听, 不愿意听的不听啊。”

  江游高悬的心脏狠狠落了下来。

  他一瞬间心防松动, 感激的神情几乎露在了面上。

  岁崇山将他这反应收入眼底,两只眼仁也滴溜溜转了转, 大声嗤道:“想听就听不想听不听?那这叫什么都听你的啊!兔球啊,你这么善良,别被这满身心眼子的小王八给糊弄了!”

  容秋“啊”了一声:“你在糊弄我吗?”

  江游脱口而出:“没有!”

  岁崇山挺霸道地问:“那你说说, 你能给我们干什么?”

  容秋无辜地看向他。

  大有一种“我尽力帮你了,你自己说一说都愿意做什么事吧”的意思。

  两人一个唱红脸, 一个唱白脸,在暗中完成了一场不用明说的默契合作。

  江游孰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一对狼狈为奸的兽修给带跑偏了, 俨然从“只听师父差遣”变成了“能为兽修的大家做什么”, 还傻兮兮地欣喜于自己还有选择愿意做什么的权利。

  大起大落之中,江游的心底还无法遏制地……对容秋产生了些模模糊糊的隐秘好感。

  不仅是最早时那种肤浅的对美人容色的动心, 还有以德报怨对自己加以照顾的感激, 亦或是雏鸟对第一眼“生母”的依赖……

  这种情形听起来十分离谱,放在江游身上更是离谱加倍。

  但他确实是在兽修们的联手pua之下, 对容秋这个看似对他还行的帮凶之一——或者说,是悄然隐身在幕后始作俑者产生斯德哥尔摩情怀了。

  这找谁说理去?

  还是骂一骂某位穿越人士, 为什么现在还没在修仙界普及心理学吧。

  于是江游就这样被一众兽修连哄带骗地拉走了。

  吃瓜路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又有几人止言又欲、欲言又止, 似想跟大师兄愚蠢的欧豆豆哟说些什么,但瞧了瞧落在最后的两人,还是以袖掩面飞快遁走了。

  岁崇山此时才张开结界,将自己和容秋两人罩了进去。

  “这小缺心眼子找你,肯定没安好心。”岁崇山嗤道。

  容秋点点头:“我猜也是。

  “你知道就好。”岁崇山恶狠狠地说,“敢算计到你鸟祖宗头上,哼哼……看老子怎么玩弄他!”

  容秋说:“老大你眼睛尖,帮我盯着点儿他都对什么事情有兴趣。”

  岁崇山摩拳擦掌:“放心吧!”

  然而事实是……

  江游对什么事都很感兴趣。

  如果不是他的的确确乃江家的二少爷,江潜鳞的亲弟弟,肉身属实、神魂配套,岁崇山简直以为江游千辛万苦忍辱负重潜入兽修之中,就是为了给他们干干活,顺便听听第一手的异族八卦了。

  “嘿!这小王八犊子真能忍哈!”岁崇山不信邪,“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结果事实依旧是……

  江游还真忍下来了。

  别看绝大多数兽修的化形道体也算人模人样,但野性使然,不讲究的也不少。

  特别是化为原型时,那就更加不讲究了。

  江游就被使唤来使唤去,故意被折腾干些脏活累活。

  就说一些重复性的体力劳动最能使人心灵平静。

  他从骂骂咧咧地不干,到边骂骂咧咧边干,到最后,无论是众兽修还是江游自己,都有了点“他来这儿到底是是为了干什么”的恍惚。

  江游一连干了三天。

  铲屎、扫泥之类的都只能算是一般恶心,还有打磨尖爪厚甲的角质、清理大型食肉生物的牙缝污垢……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后面忘了。

  总而言之,为了大任,江游觉得自己还能坚持。

  但第三天的时候,他还是被放倒了。

  这日他被要求一只兽修原型的鳞甲,其壮似小山,上面泥块草苔遍布,每片鳞甲都有面盆那么大。

  那玩意儿八成自出生以来便没被清理过,腐物、灰尘、皮下分泌的油脂,甚至还有某些小体型寄生生物,某些更小体型的伴生生物……

  总而言之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闷在一起发酵了几百年,甫一掀开便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恶臭直扑江游面门。

  他眼前一白,紧跟着又是一黑,人直接被冲晕了过去。

  兽修们顿时大吃一惊,七手八脚把人抬进了药庐。

  甄凡匆匆赶来,只一个照面就被余味熏了个跟头:“……他掉进粪坑了?!”

  他们一路声势浩大地过来,自然有不少热(吃)心(瓜)路人一直跟到了药庐。

  听见甄凡这么喊,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震惊道:“什么?大师兄的弟弟掉粪坑啦!”

  岁崇山多少有点子心虚,张开翅膀把看热闹的人都轰跑了,转头又问甄凡:“他怎么样啊?”

  甄凡探了探脉:“轻微中毒,不过毒性不强,我开两副药,夜里就能转醒了。”

  不过甄凡倒是忘了,江游的经脉中还有生息丹的残留药效。

  生息丹可解百毒,更遑论人主要还是被臭晕的,因此前脚甄凡刚走,后脚江游便醒了。

  “……你真的住在药庐了啊?”

  “嗯嗯是呀。”

  “……”

  模模糊糊的交谈声逐渐变得清晰,像罩在脑袋上的大钟被拿开,最终清楚地落入江游的耳朵里。

  充沛的灵气、清新的草木气息、熟悉的药香……

  电光石火之间,江游意识到了自己现下正在哪里,以及身边有什么人。

  他此生为数不多的聪明才智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江游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而是假装自己还晕着,支棱起耳朵偷听身边人说话。

  这几日江游在旁,他们聊天多少也有些顾忌,此时卧底听不见,自然就肆无忌惮了点。

  “弟弟之前不是住在你那相好那儿吗?怎么,吵架啦?”天牝津的声音蠢蠢欲动幸灾乐祸,“嘻嘻嘻哥哥收留你呀!”

  江游下意识屏住呼息。

  对了,他这几天忙得昏头转向差点忘了,之前甄凡曾说过,容秋有个“心慕之人”。

  原来这群兽修都知道这件事,而且、而且这兔子……竟还跟那人住一起了!

  真是……不知羞耻!不知羞耻啊啊啊!

  没名没份的,他怎么能跟别人睡在一起!还弄得人尽皆知!

  畜生就是畜生!

  啊啊啊粗俗!啊啊啊野蛮!啊啊啊啊荒淫!

  江游无能狂怒,气得仿佛是自己老婆跟人跑了。

  “没有呀,”只听容秋很随意地说,“只是他最近不在,我自己一个人也没意思,不如住在药庐方便干活呀。”

  “不在”?

  江游一愣。

  大概真是生息丹庇佑,江游的聪明才智又迸了第二次。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一个人。

  那次大哥夜往因果课教所,容秋也在。

  就连江潜鳞也觉得颜方毓与他关系非同一般,这才让江游秘密调查。

  难道说……难道说……?

  江游咽了咽唾沫,悄悄摸出灵璧给江潜鳞发去消息。

  【大哥,颜仙君最近是不是不在清明?】

  江潜鳞的信息回得很快。

  【对。】

  【怎么?】

  江游脑袋轰隆一声。

  果然,是颜方毓。

  甄凡口中的“心慕之人”,天牝津口中的“相好”……竟然是颜方毓!

  过往的疑问被这个结论穿在一起,变得十分合理且通顺。

  在这一瞬间,或许连江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对于“容秋与颜方毓有染”这件事的在意,已然压过了“这两人今年齐入清明是否为了阻挠自己大哥的大业”。

  江游过热的脑袋自行运转分析起来。

  这件事大哥知道吗?

  ——不,否则这么重要的事大哥一定会告诉他。

  那么,这群兽修又知道吗?

  ——也不,否则不可能瞒过他手眼通天的大哥。

  自己有可能……

  是整个清明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发生何事?】

  见弟弟迟迟不回,江潜鳞再次发来消息。

  微热的灵璧令江游瞬间理智回笼。

  【没、没什么!】

  在发送的前一刻,江游及时悬崖勒马,啪啪啪删去了这条看似有点心虚的句子,心念驰转重新输入。

  【没事,刚才旁边有人,没来得及回复。】

  像是笃定弟弟没胆子欺骗自己,江潜鳞并无怀疑,没再说话了。

  他鬼迷心窍地向江潜鳞瞒下了这个消息。

  江游的心脏遏制不住地“砰砰”剧烈跳动起来。

  兴奋、憎恶、恶意,和……一阵隐秘的优越感,在他心底搅成一片泥泞。

  江游依旧闭着眼睛装晕。

  他看不见容秋在哪儿,只能隐隐听着他的声音。

  可半明半昧中,江游似乎能感受到一道奇异的契机——那细若游丝的一条,将他与容秋牵连了起来。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这是独有他知道的秘密。

  江游兴奋得几乎癫狂。

  自己也有能拿捏兔子的把柄了。

  那么为了让他保守秘密,兔子都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