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不到十点,沈家包子铺后院儿吵闹声迭起。

  “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王芳站在窗外嗑瓜子,两三片瓜子皮牢牢黏在泛紫的厚嘴唇上,“妈这不也是为你好?那户人家又不差,听说家里还养了十几头猪呢。”

  沈田珠从来没有反抗过母亲,以往被骂两句打两下,想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这次她是真的忍不住,哭着叫嚷:“你不就是想要彩礼给弟弟治病!说得好听为我好。”

  王芳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瓜子皮混着口水就往窗户上喷,“老娘供你吃供你穿,还供你读完了卫校,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我告诉你,人马上就来相看,等谈好了彩礼,你不嫁也得给我嫁!”

  “我还是不是你女儿!”沈田珠彻底崩溃了。

  又哭又闹,院子里再没传来任何声音,就连一向还算疼她的父亲也像变了个人,对母亲的所作所为完全视而不见。

  沈田珠怕极了,坐在床边,眼泪颗颗砸落手机上。模糊间,只见屏幕突然跳出一条新消息:

  【不想嫁,那就不嫁,哥帮你。】

  她眨掉眼泪,紧盯这句话,心里顿时犹如坐过山车,咧开嘴哭得更凶。

  不到一小时,相看的人迟迟没来,反倒是宁熹来了。

  估计是已经看到前几天的新闻,王芳倒不敢再明着骂他扫把星,只狠狠拧着沈建华的胳膊,示意他赶紧将宁熹赶走,别坏了今天的事儿。

  “宁熹来啦。”沈建华将胳膊从老婆手里解救出来,笑着迎过去,没瞧见他身后跟着人,试探着问:“你怎么回来了?傅家那边……”

  “这不是快过年了么,回来看看。”宁熹大步跨进院里,像是没看到沈建华夫妇眼底呼之欲出的不欢迎,也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看到沈志勇挂着两泡鼻涕跑出来,甚至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包糖,馋的沈志勇口水直流,就要伸出胖乎乎的手。

  “吃什么吃!”没等拿到那包糖,王芳立刻拽回儿子,刻薄的吊梢眼扫向那包大白兔奶糖,满脸嫌弃,“上舅家来就买这玩意儿。”

  她声音不算小,沈建华立刻回头瞪她一眼,王芳非但不收敛,反而敞开了嗓:“我说错了?自个儿去好人家吃香喝辣,回来也不知道孝敬舅舅,我看吶,就是养了条白眼狼。”

  “王芳!”沈建华生怕宁熹生气,压着声呵斥。

  不怒自威的一家之主,倒真将她给震住了,沈志勇便趁机挣脱她的手跑到宁熹面前,踮起脚要去抢他手里的奶糖。

  宁熹一反常态,主动将奶糖给他,还小声提醒:“可别被你姐姐发现了,要不然,她就要跟你抢糖吃了。”

  沈志勇连忙把奶糖抱进怀里,紧张兮兮地望向西北角用铜锁锁起来的窗户,在沈建华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洋洋得意昂着脑袋,“赔钱货就要嫁人了,再没有人跟我抢吃的。”

  “哦?珠珠要嫁人了啊!”宁熹直起腰淡淡睨向沈建华。

  沈建华眼神飘忽,不敢看他,被他一度压制住的王芳将儿子拉回去,双手叉腰理直气壮,“这是我们家的事,跟你没关系。”

  “我也没说什么呀。”宁熹两手一摊,笑了笑,“你们要嫁,嫁呗。”

  无所谓的态度,倒叫沈建华夫妇一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建华随即叹道:“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小宝治病要不少钱,如果家里有钱,我怎么也不会让女儿嫁出去。”

  宁熹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重重点头。

  见他没有下文了,沈建华咬咬牙又道:“小熹啊,你现在不是进傅家了么,舅舅厚个脸求你,能不能借……借点给我。”

  “宁弈安之前不是给了你十万块么?”宁熹瞥眼舅母王芳,眼尖地发现她腕上新添了个手指粗的金镯子,将她粗肿的手腕崩地死紧,“没钱给小宝看病,倒是有闲钱买镯子。”

  王芳赶紧将袖子往上拉,盖住金镯子,“我在沈家这么多年,生了一儿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买个镯子怎么了?倒是某些人,自个儿有钱了也不晓得帮衬帮衬舅家,还在这儿说风凉话。”

  “舅母这话可就冤枉我了。”宁熹囧着脸哭笑不得,“要是有钱,我怎么能不帮衬舅舅,问题是我没钱啊。”

  “你没钱?”这话,王芳打死都不信,“骗鬼呢!”

  没钱,他能跟自己那么有钱的爸妈闹翻?还不是找到了新靠山。

  宁熹捏着袖子擦擦眼角,表情格外夸张,“是真的,说得好听是去冲喜,实际上就是给傅大少爷找个免费佣人,每天还得给那半死不活的植物人擦身子,你们是不知道,植物人也要上厕所,那都是我……哎!不说了。”

  “小熹,不能吧。”沈建华不太相信。

  “怎么不可能,您看看我这手,”宁熹哭丧着脸,伸出长满冻疮的手,“都是伺候那个植物人才成这样的,再说了,我要是真的有钱,也不至于只给小宝买奶糖啊。”

  宁熹抽抽搭搭,从兜里翻出一堆五块十块的纸币,“这还是我之前打工存下的,舅舅要是想要,就都拿去吧。”

  拢共不到一百块的纸币,沈建华能拿么?

  肯定不能。

  “你这孩子,早知道是这样,之前怎么还跟你爸你妈闹翻啊。要是有他们给你撑腰,你也不会在傅家受这个委屈了。”

  沈建华这是还不信,拿话诈他。宁熹无奈轻叹:“我的好舅舅,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傅家在背后,我敢那么做么。”

  宁熹,应该说原来的宁熹绝没有这种胆子,扯上傅家,沈建华不信也得信了。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恰巧这时有人敲门——相看的人家终于来了。

  既然宁熹这边指望不上,自然还是要靠女儿,促成这门亲得了彩礼,儿子这个病的后续费用暂时就不用愁了。

  沈建华和王芳连忙去前门迎,将叽叽喳喳一群人引进后院,就先看到院子里倚在墙根处的少年人。

  为首的中年妇女眼前一亮,扭头问王芳:“芳姐,这是?”

  “他爹妹家的孩子,学校刚放假,来我们这儿走亲戚。”王芳张口就来,脸一点不红。

  中年妇女闻言又不禁往墙根多看两眼,边看还边点头,似乎很满意。

  “刘姐,先不说这个了,今天不是给咱丫头么。”王芳瞧她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宁熹身上,往前两步用肥硕的身躯挡住。

  名为刘姐的中年妇女回神,视线往后转,落到跟在她身后的中年男人身上。

  足有三个王芳胖的人,跟堵墙站在院门口,宁熹想忽视都难。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钱友亮钱老板。”刘姐笑眯眯地向沈建华夫妇介绍着,察觉夫妻俩都有点不满意,狐狸眼一转,赶紧又道:“钱老板前些年一直忙事业,全国各地出差跑业务,几乎每个城市都有房呢。”

  每个地方都有房!

  夫妻二人不得不重新审视她身后肥头大耳的男人,一身价格不菲的貂皮大衣,摞着三四层赘肉的脖子垂下来一根无比硕大的金链子,看着倒真像那么回事。

  刘姐善观察,瞧他们不再像之前那么抗拒,顺嘴就道:“赶紧,让你家姑娘出来见见吧。”

  沈建华给王芳支个眼神,王芳立即笑着冲几人点点头,走到西北角房间门口,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沈田珠早已经停止哭闹,一双眸子冰冷冷地看着自己母亲。

  “赶紧出来见人。”王芳避开她的视线,放大声量,“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害羞呢。”

  “哎呀!”沈田珠坐着不动,反倒是宁熹突然出声,开口吸引住院内其他人视线,拍着大腿走近,“舅母怎么忘了,珠珠表妹有病啊。”

  “宁熹!”王芳硕大的铜铃一瞪,也不管有没有人在,脱口就骂:“你个扫把星,胡说什么你!”

  “是真的。”宁熹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出一张体检单子,抖两下展开在众人面前,“珠珠妹子半个月前去体检的单子,医院可做不了假,这一激动啊就要发病嘞,搞不好还要咬人呢。”

  刘姐和钱友亮及跟随钱友亮来的父母,四人同时往屋内瞧,只见原本好端端的人突然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珠珠!”沈建华大喊一声就要奔入屋内。

  一道影子比他更快。

  宁熹赶紧抱起地上的人,一不小心,左手就被沈田珠咬住,疼地他哇哇大叫,满脸惊恐地朝屋外喊:“打120,快打120啊!”

  变故来得太快,谁都没来得及反应。

  也没注意到,一个陌生男人直接从沈家后门走进来,打横抱起沈田珠,“她这是羊癫疯发作了,得赶快送医。”

  “你是谁!”男人抱着自家闺女往外走了,沈建华才晓得去拦人。

  傅景祁淡淡抬眸,一个眼神震住沈建华,“我是医生,附近经过听到动静赶来的,如果不信,跟我去医院就知道了。”

  “还什么信不信的,赶紧走吧。”宁熹抱着左手踉跄跑出来,顺道安慰沈建华,“舅舅别担心,有我跟着,妹妹不会有事的,你……先招待客人吧。”

  傅景祁来得快,走得更快。

  眨眼,院里就剩下沈建华夫妇,媒婆刘姐,以及钱友亮和他的一对父母。

  后者见是这种情况,摇摇头转身就走,刘姐两边为难,再三思量,对沈建华夫妇叹了口浊气去追钱友亮。

  “那死丫头怎么可能是羊癫疯!”人都走光了,王芳也缓过来了,叫骂着宁熹和沈田珠,和沈建华一道儿冲去医院。

  到了医院,看到诊疗单子却彻底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