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病房内,消毒水的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去,宁弈安一身单薄的病号服坐在床上,不过短短一天就已经形销骨立地不成人样,脸上伤还没好,左手腕又包着厚厚的白纱布,任谁看了,心都不免刺痛一下。

  宁母更是如此,早上发现人割腕自杀,吓得腿都快站不住,这会儿再瞧他这副模样,哪还生得起怨怼,早将宁熹和他额上那道伤抛脑后去了。

  陈枝:“下次可不准再做这么傻的事了。”

  “可是不这样做,难解哥哥心里的气啊。”宁弈安抽动胳膊,疼地皱眉吸气。

  宁母赶紧上前,面对包裹纱布的左手碰都不敢再碰,心里也越发愧疚。

  这种情况下,宁弈安再说“妈你信我,我真的没有叫人去找哥哥麻烦”,宁母不带半点犹豫点头,“妈信你,你是妈养大的,妈怎么能不信?这件事肯定是宁熹误会了。”

  宁弈安垂着脑袋,无人看见的地方,唇角浅浅往上翘起一个不太显眼的弧度,再抬头一切又都恢复正常,摇头劝她:“不怪哥哥误会,谁让我占了他的身份呢,终究是我欠他的,我还给他就是,只要哥哥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就是让我死都行。”

  说到最后近乎哽咽,宁母心都要碎了。

  对比另一个,只会推搡自己母亲,叫自己兄弟去死的儿子,摇摆不定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做出决定,“他就是这么多年没人管着才会变成这样,合该送去傅家好好教教,省得他一天到晚发疯。”

  啪啪啪!

  话音刚落,三道拍掌声突兀响起,两人同时转过头看向门口,宁熹还保持着拍手的姿势。

  察觉到他盯着安安,宁母立刻挡在床前,疾声厉色:“你来干什么!”

  “不是说割腕么?我来看看啊。”宁熹像是没看到宁母对他的戒备,放下手大步跨入病房,生得高轻易就能越过宁母,瞧见宁弈安那只被纱布包裹着的左手,“还没死啊。”

  啪!

  宁熹脸歪向了右侧,苍白的脸颊很快泛起鲜红的手指印。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宁母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心里那点愧疚也早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去伤害安安后消耗殆尽,撕开温柔外衣,眼底呼之欲出的刻薄倒是与宁弈安别无二样,“我告诉你宁熹,傅家已经点名道姓要你,你不去也得给我去!”

  “傅家我会去的。”宁熹摸了摸脸,情绪相当平和甚至还有一丝庆幸,“不过不是被你们巴巴送去,而是他们请我去,与宁家,半点关系都没有,还有……”

  他快速砸碎小餐桌上一只碗,握着碎瓷片瞬间跳到病床上拉住宁弈安另只好手,“割腕这种事,我可比你有经验多了。”

  不过瞬间,一注血飞溅到宁熹脸上,耳旁传来宁母尖锐崩溃的叫声。

  宁弈安来不及反应,只看见腕上的血似溪水一样涓涓往外流,宁熹直接割开了他的动脉,顶着落在脸上的点点血迹,朝宁母扬起嘴角,“愣着干嘛,叫医生啊。再晚,你的宝贝儿子就真的要死了。”

  宁母已经顾不上骂,跌跌撞撞跑出病房冲着走廊两侧焦急大喊,“医生!医生!!!”

  宁熹趁机跳下床把瓷片一扔,云淡风轻地好像刚才动手的人不是他,居高临下睨向流了半被子血的人,“可别就这么轻易死了,活着我才能继续折磨你。”

  “宁、熹!”宁弈安捂着手,额头上大颗大颗汗珠往下淌,“我要报警,报警让警察抓你!”

  “随便。”宁熹双手插兜,有恃无恐。

  走到门口,宁母正好喊来医生,眼底喷着怒火只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你!”

  “这巴掌就当还了你生我这个情,从今往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宁熹又侧过头瞥向嘈杂起来的病房,“好好看着他,再出现在我面前,还是这个下场。”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痛到了宁母,当真就这么让他走了。

  走到楼下,傅景祁正站在大厅入口。

  “大医生,你不会是在等我吧。”宁熹停下脚步歪着头看他。

  傅景祁转过身,着重看了眼他的脸,什么也没问只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我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

  “建议挺好的,不过我有个问题,”宁熹接过手胡乱擦了擦脸,“你能从这件事里得到什么好处。”

  他将纸团成团投进附近垃圾桶,再回头问:“你是二房长子,大房一死对你不是更好么?”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越庞大繁荣的家族,腌臜事越多,争权夺位无所不用其极,怎么到他这儿反而很希望对方醒来?

  他说得这样直白,傅景祁也不恼,只回他:“人有各志。”

  得,白问。

  他现在将宁家彻底得罪死了,也确实不能再给自己找麻烦。

  “你的建议我同意了,回去告诉傅夫人吧,顺便再将那什么协议签一签。”宁熹也不傻,对方既给了台阶,下就是。

  反正怎么看都不是他吃亏。

  当天下午,傅夫人便带着拟好的联姻协议赶来栖霞路,还额外带了三名律师。

  “有一点先跟您说清楚。”宁熹托腮懒懒扫过她身后几人,再将目光转回看傅夫人,“我上午刚在医院故意行凶,可能会被抓哦。”

  孟繁星懵了,“故意行凶?”

  “对。就是拿碎瓷片割开了人家的动脉,啊,不过您放心,人还没死,还有口气儿。”宁熹捏着小胖的耳朵,勾开嘴角,“我就是这么个人,傅夫人还坚持打算让我进傅家?”

  孟繁星没有立即回答,扭头让人去查清这件事。不到十分钟,就从傅景祁口中得知事情原委,与宁熹所说分毫不差。

  打完电话,孟繁星再度跨进堂屋,“我能问问理由吗?”

  宁熹有些意外她居然没走,沉默半晌掀开额前碎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道刚拆线不久的伤口。

  孟繁星回吸口气,联想他口中的故意行凶,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放心,我会请最好的律师给你辩护。”

  “您还想让我进傅家?”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过以后做事还是不要这么暴躁了。”孟繁星接过律师拟好的联姻协议递过去,“你看看,哪里不满意的,我再让他们改。”

  协议第一条就规定了以两年期为限,两年内甲方如果醒了立刻终止合约,且在苏醒后自愿赠与乙方两亿作为酬劳,若两年后仍没醒,期满也将给付乙方两年补偿金五千万,在此期间不得限制乙方人身自由,不得没收乙方通讯设备,切断乙方与外界的联系……

  所有能钻法律空子的条例全部清空,最大程度保障他的利益。

  要知道普通人一辈子别说两亿,五千万都困难,而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傅家待上两年就能拿到,无疑是天上掉馅儿饼。

  有些事,傅景祁确实没骗他。

  宁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上下看了足有三遍,“有几点我要补充上去。”

  孟繁星:“你说。”

  “首先,不得提供宁家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这几天的事宁国平那个老狐狸虽没有亲自露面,每件事背后都有他的手笔,比起被推出来当出气筒的陈枝、宁弈安,他才是最狠的那个。既然这么想要通过自己攀上傅家这门亲,让他得逞了还得了?

  孟繁星没有任何犹豫,“好。”

  他提的这个于大家都有好处。

  “其次,就是我得把小胖带着。”宁熹点点安静趴在自己膝上的小黑猫。

  孟繁星也很爽快地同意,傅宅那么大,别说一只,一群猫都容得下。

  “最后……”宁熹想了想,“我现在也就只能想到这么多,最后一点保留吧。”

  他提得都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协议很快重新拟好,宁熹这回只过了一遍,唰唰几笔在一式三份协议上签了名字摁下指印。

  简单收拾行李,又将屋子内外打扫一遍。关闭所有水电开关后,正要给院门落锁,扭头问:“我以后还是可以回来住的,对吧。”

  孟繁星:“当然,这里是你的家,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有她这句话,宁熹就放心了。

  揣好小胖锁门,走下几级台阶,旁边胡同巷里忽然传来几道杂乱粗重的脚步声。

  沈建华一家人听到消息匆忙赶来。

  半辈子都没出过胡同巷的人,乍一见到孟繁星这样的贵夫人,眼睛都快挪不开了,尤其是舅母王芳,直勾勾地盯着人家脖子上那串翡翠珠宝,只差把“想要”两个字刻眼睛里,沈建华和他那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儿子也不例外。

  唯有沈田珠大跨步子走到宁熹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揪住他的袖子,急得快哭,“哥。”

  不是都跟他说傅家大少爷快不行了么?这一去不就进了火坑。

  宁熹拍拍她的手,趁其他人不注意,将手里一卷钞票塞她袖管里,“放心,我有空还会回来的。”

  安抚住妹妹,他又笑着看向沈建华,“舅舅是来送行的么。”

  “是,是啊。”沈建华被他拉回神,挠着后脑勺仍不住地往孟繁星瞥,见对方不开口,主动介绍起自己,“我是宁熹的舅舅,沈建华。”

  孟繁星看得出宁熹对他这位舅舅的态度,疏离又礼貌地点点头就当打了招呼。

  “他之前……”

  “舅舅,”没等他再去傅夫人跟前献媚,宁熹往前两步截住他的视线,“小胖是你偷了给宁弈安的吧。”

  见过小胖的就只有沈建华和他闺女,沈田珠不可能做这事,剩下谁一目了然。

  “我……”

  “别狡辩,我也不愿意听,你就好好拿着宁家那十万块给你儿子治病去吧。其他,你想都别想。”宁熹揉两把沈田珠的头发,大步离开。

  沈建华夫妇俩可是专门逮着这个机会来,怎么能就让他这样跑了,当即追过去,被孟繁星的保镖们半路拦下,凶神恶煞的两个大块头一出现,沈志勇又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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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繁星这次换了辆劳斯莱斯来接宁熹,车内置物箱里还放着一应零嘴,甚至就连猫条都准备了,显然是早就猜到他会带着猫。

  “现在还不到晚上,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孟繁星对他显然要比上次热情许多,“对了,你可有不爱吃的,不能吃的,说给我,我叫厨房记着。”

  突然之间,宁熹还真有点不适应,撕开猫条喂一点给小胖后,才道:“我不吃葱,对芒果过敏,其他的都还好。”

  “好。”

  孟繁星转头打电话通知厨房,一路上又问了他许多喜好。

  不管她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做给自己看,能问一句,宁熹就觉得很好了。

  这也是他顺着台阶下的原因。

  是个好母亲,为了儿子不惜做到这份儿上,就是不知道她那躺了三年的儿子长什么样,母亲和傅景祁都长得不错,想来也不会太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