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满肚子怨气回到家,小黑猫早已经吃饱喝足,安安稳稳趴在宁熹走之前用旧衣服给它做的小窝里。

  听到脚步声,蹭地扬起脑袋,发现是宁熹,放心地夹着音叫唤。

  “睡你的。”

  小黑猫又乖乖趴回去,黑漆漆泛着油光的耳朵,在宁熹路过带起一阵风时动了两下。

  大餐没吃上,宁熹只好烧锅开水,泡面。

  站在八仙桌前撕着调料包,额前碎发在回来时被风吹乱,层层迭迭甚至翘起一缕,灯光倾泻而下,细碎发影落在毫无瑕疵的脸上,似有暗光浮动。

  宁熹往桶装面里洒下调料又用牙咬开两根火腿肠,掰成几段扔里头,等到水开浇下一泼热水,坐矮凳上抱着捂手。

  屋外又开始下雪。

  四周除了穿堂过的寒风,就剩窝旧衣服里的小黑猫,呼噜呼噜。

  宁熹:“……真安静。”

  寻常这个点,也是医院放饭的时间。

  像他这种每天按时吃药,病情稳定又待了好几年的,还能跟着护士医生后头溜去食堂,东看看西摸摸,来了兴致扮成食堂打饭阿姨,给自己的主治医生打他们最讨厌吃的食物。

  其他病人则由护士专门送到房间。

  这个时候,病房也很热闹,特别是那些神志不清,喜欢大吼大叫的,一旦犯病,恨不得将整栋楼都抬起来。

  宁熹吃完饭赶得巧,就会去医生办公室“借”来白大褂,跟着一群脚步匆匆的医生大摇大摆过去,在被他们发现拦门外边后,抓把瓜子靠门口,顺带跟抢他瓜子的隔壁床病友打一架。日子也算有滋有味,现在……

  也不知道他那倒霉病友,有没有借尸还魂这个好命。

  -

  同一时间,傅家老宅三楼卧房。

  两米二的大床左右,各种精密仪器忽然没来由地发出警报。

  很快,一群医生冲进房间。

  傅夫人晚饭吃到一半得到消息,也紧随其后赶来,两手死死握着,焦急望向床上双眼紧闭的年轻男人。

  “何医生,怎么样了?”守了五年,还是头回出现状况,傅夫人既高兴又怕落得一场空,问地越发小心翼翼。

  何医生和其他几名医生一通检查下来,纷纷紧抿唇角,比起没有希望,可能还要更糟糕。

  “大少爷的心跳快停了。”

  意识刚刚恢复的傅闻礼:!?

  何医生一句宣判,傅夫人腿软得险些站不住脚,好在保姆吴妈及时扶住。

  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傅夫人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哭着扑到床边,声声呼唤:“阿礼,是妈妈啊,你睁开眼看看妈妈好不好,你不能就这么狠心地丢下妈妈不管啊。”

  母亲!是母亲的声音!

  他,回来了!

  傅闻礼费力地想要睁开眼,可是不管怎么挣扎都像有件重物死死压在身上,他动不了,只感受到母亲正轻柔地抚摸自己的脸,声泪俱下。

  “夫人,”吴妈走过来安抚傅夫人,“看来只能照青玄道长说得做了。”

  “可是……”傅夫人年轻时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即便为儿子的事愁了五年,也依旧掩盖不住其灼灼风华,眉头微蹙,大颗眼泪往下掉,堪比黛玉葬花。她不同意道:“冲喜不是害了人家孩子么。”

  青玄道长?冲喜!

  电光火石间,傅闻礼猛然想起,他所在的这个世界其实是本替嫁虐受文。

  根据文中设定,他会因车祸成为植物人昏迷五年,直到炮灰受替假少爷嫁过来冲喜,半个月后奇迹般苏醒。

  然而醒来的他,从此却成了炮灰受的噩梦。

  他向来对冲喜这种迷信思想嗤之以鼻,十分不满母亲在他昏迷期间私自为他安排,对炮灰受一直都不冷不淡。

  无论是在傅家被欺压,还是遭受假少爷欺凌都视若不见,直到他因醉酒强上了炮灰受。

  可他们的感情并没有更进一步。

  他甚至颠倒黑白,当众指责炮灰受勾引自己,骂他恶心,将本就脆弱不堪的人彻底打进深渊,在身心双重折磨下,炮灰受不到三个月便患上严重的抑郁症,最后割腕自杀。

  也是在炮灰受死后,他才幡然悔悟认清自己的心,但这时已经晚了,自此他都在悔恨中度过余生。

  傅闻礼半夜想起这个胃疼的剧情,都得坐起来给自己两嘴巴子。

  他怎么会是这种人?

  傅闻礼想了很久,决定还是要从根源解决问题,避开最初的剧情点成功躲避车祸。但他似乎逃不开剧情框架,没过多久就被人推下楼,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就晕了。

  这一晕就是五年。

  不行,他得赶紧想个法子,绝不能叫悲剧上演。

  傅闻礼暗暗发誓,耳边又传来吴妈的声音,“宁家那边倒是挺愿意的。听说前阵子刚寻回了亲儿子,企图将这个推过来。”

  傅闻礼:呵!为了搭上傅家这艘船,他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打听过,这个宁熹长得不错,还是京大金融系的学生,成绩优异,年年都拿奖学金,性格也比宁家另一个好。”

  傅闻礼:就是性格太好了,最后才被磋磨……等会儿,宁熹!

  昏迷的这五年,傅闻礼的意识穿进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他睁眼就被家人强行送到精神病院。

  起初是要逃的,但在入院后瞧见扮作猴子在树上荡来荡去的长发女孩,傅闻礼忽然觉得逃出去也没什么意思,关键他对姑娘一见钟情,尤其是她坐在树上,龇着大白牙摘桃往下砸的时候。

  他不知道女孩得了什么病,只知道她抓着借治疗名义欺负女病人的医生狂揍时,在发光。

  主治医生告诉他,女孩名叫宁熹,比他早来三年,病其实不算特别严重,但他终身都得待在精神病院,否则出去后进的就是监狱。

  宁熹杀过人。

  十六岁那年,将欺负妹妹的继父乱刀砍死,事后还十分冷静地将尸体剁碎,抛尸多地。

  据说警察在废弃工厂找到他的时候,正在熬一锅人头汤。

  手段可谓极其残忍,本该死刑,但由于他未满十八加之诸多因素,死刑改为了无期。

  可在服刑不到三个月时,唯一的妹妹自杀了。

  宁熹也就疯了。

  傅闻礼听后无比心疼女孩的遭遇,有意无意接近她,在坚持不懈两个月后,对方看他的眼神要喷火。

  第三个月找他打了一架,第四个月,宁熹的长发已经齐腰,却被她全部剪了,剪完头发回来在他面前脱下裤子……比大小!

  入院四个月后,他才知道宁熹是个男生。

  长发是给院里一个得了白血病的小姑娘留的。

  傅闻礼悲痛欲绝,封心锁爱一晚上,用钞能力搬到了宁熹隔壁床位。

  打过架、吵过嘴,嗑过同一捧瓜子看热闹,也在医院天台上躺着数过星星。

  每年盛夏,他都会陪宁熹翻墙去给妹妹扫墓。

  宁熹不知道,其实每年那天晚上,院长都会叫保安把院墙那一片的监控关了,巡逻的人也会刻意绕开,看见只当眼瞎。

  他们知道,宁熹不是逃跑,他也一定会在天亮前赶回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五年,傅闻礼沉溺其中,有时觉得就这样一辈子好像也不错,直到那只黑猫……

  宁熹被它吓得摔下墙正好砸自己身上,他就这样穿回来了。

  那宁熹呢?吴妈说宁家要送过来的冲喜对象也叫宁熹,会不会就是他!

  算算时间也就这几天的事,最迟不超过一个月,就能见到他了!

  -

  宁熹呼哧呼哧吸完一桶红烧牛肉面,连同汤一并喝干净,身上终于暖和点。

  收拾完桌上的狼藉,走到堂屋外扯下冻成冰条子的毛巾准备洗漱。

  门外忽然传来几道规律的敲门声。

  宁熹将毛巾扔进脸盆里去开门,一张谨小慎微的中年男人的脸裹着冷风抬起来。

  “舅舅有事?”

  沈建华笑了笑,拉下棉服拉链,从怀里掏出用塑料袋层层包裹住的饭盒,整个人冻地直哆嗦,“珠珠说你想吃煎饺,舅给你送几只来。”

  宁熹心里对沈建华并无怨恨,原主这个舅舅对原主应该还不错。

  “进来挡挡风吧。”

  正好他也想知道,宁家叫他来干什么。

  进入堂屋,宁熹把门关上挡住风,再给沈建华倒杯热水。

  “养猫了啊,还挺漂亮的。”

  有生人靠近,小黑猫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厉声叫唤,边叫边往宁熹脚边跑,顺着他的腿往上爬,跳到宁熹怀里方才作罢。

  “舅舅来,是有事吧。”宁熹不搭他的话,往桌上煎至焦黄的煎饺瞥两眼,喉头上下一滚,只觉得刚才那一桶面吃了个寂寞。

  但他也知道拿人手软。

  任何示好都是有目的的。

  沈建华原想客套两句,不曾想他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吸了吸鼻子讷讷道:“就这么跑出来,爸妈不得担心死啊,你看这儿什么都没有,不如早点回去?”

  煎饺似乎也没他想象中那么好吃。

  宁熹咧嘴笑笑,一只手自觉撸着小黑猫,问:“你知道他们要我回去干嘛么?”

  沈建华不说话了。

  他知道,知道宁家是想让宁熹代替宁弈安冲喜,在明知是这种情况后,依旧来劝他。

  “是谁让你来的?宁弈安?宁国平?还是陈枝……哦,原来是她。”只看沈建华欲言又止,宁熹就知道了。

  倒是意外,原以为会是宁弈安,没想到竟是她。不过现在也无所谓谁不谁了,都一样,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小熹,去傅家冲喜不亏的。”沈建华说得自己脸都红了,很明显,他不擅长这种劝人跳火坑的事。

  本来,唱红脸的该是舅母,可他却在戏开唱前走了,游说的事就落到沈建华一人头上。

  宁熹将塑料饭盒盖子盖上,笑容倏地落下,“想都别想!”

  他又不是原主,他又不欠他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