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今朝如旧>第62章

  今朝如旧62

  谢无声陪着沈厝就在那个被夷为平地的茅草屋处,起了一座坟,同心发和香囊代替了衣冠一同埋入,镇上的棺材不多,他们实在没找到合适的,最后沈厝找了他乾坤袋中,取了个没有用过最好的玉匣装裱,还贴心的用手帕包了起来才放进墓里。

  谢无声为此特意刻了个碑,是两个人名字的并列——程倾予/王羽菀,挚爱之墓。不合规格,但贴人心。

  事已至此,无论根源是否在程倾予,引起这场祸端的人也已付出了她的代价,理应有个结局。一切收拾妥当之后,谢无声最后在此处落了小小的障眼法,让人从外面看来这地方还是荒芜的一片,镇上的人被瘟疫这一遭弄怕了,程府和这个地方八成都要被列为禁地,也不会有人敢来这里落户,更不会发现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不允许他人靠近的结界。

  离开之前,沈厝还为两人上了炷香:“不管前尘往事如何,此时也一并消了。”

  无辜之人,无人死亡,这便是魃女一事最好的结局了,至此瘟疫之灾算是彻底落下了帷幕。

  可惜沈厝的心却并没有随之变得轻松起来,他还记着自己来此的缘由:“不知道这段时间孔缺怎么样了,我们只是在找他的路上就遇到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一个人要是遇到了棘手的情况该怎么办,哎。”

  谢无声听不得他愁苦的叹息,刚想安慰几句孔缺身上,大概还有许多恒煜给他的护身法器之类的东西,但转念想到孔缺抽骨后恒煜都没办法找到他,这话便在舌头尖上转了一圈后又被他吞了回去:“他一向运气很好,不会遇到这种事的。”

  孔缺胆子看着大,也只是假装大,徐灵一事时就把他吓的不轻,以至于现在谢无声干巴巴的安慰,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更何况孔缺若是真的运气好,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样的下场。

  容貌绮丽,身无功法,之前又凭着自己的身份得罪了不少人,此时落难,少不得有大把落井下石要嘲笑羞辱他的人,不然恒煜也不会担心成这样,派了那么多人下山寻找。

  他只怕慢一步,他捧在手心养大的人就被豺狼生吞活剥了。

  沈厝自然也想到了这一步,但一支团队里总不能两个人都是消极的想法,他给自己打气:“对,他运气一向很好,此时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恒煜长老找不到,你也找不到,那其他更没本事的自然也不可能欺负了他,我们再抓紧时间就好了。”

  时间拖的越长,孔缺的痕迹就会越少,等他躲出经验以后,找他估计就更难了,万一这其中还有人帮他遮掩的话,怕不是他们要寻到百年之后了。

  思及此,沈厝恨不得现在就能长出翅膀飞出这里,谢无声却不想见他如此劳累,这段时间沈厝真是劳心劳力,为了应对病情的变化,那一纸药方总是改了又改,谢无声每每熬药的间隙抬头望向他在的地方时,就能看到映在窗户上的那盏灯也总是亮着的。

  现在哪怕事情都解决了,沈厝的眼眶下那两团青黑也过于明显了:“要不,我们休整一晚再出发?”他见沈厝抿了一下嘴,立马又接上:“这段时间徐娘和捷翎也累了,她们这次出来也是听到了这里的事和孔缺的失踪,之前也和我提了想要一起同行,若是我们连夜离开,只怕她们两个的身体会受不住,捷翎还好,徐娘可是真真切切的凡人,吃不消连轴转的。”

  洋洋洒洒一大串,谢无声的嘴皮子确实好用,舌头被伤了两三次这串话说下来,还是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原本真是准备连夜就出发的沈厝,果然被说动了,别去找的人还没找到,倒是先把自己的帮手给累病了:“好,我们就再多休息一夜,明早再出发。”他到底是更心疼徐娘。

  两人商议决定后,发现之前的客栈是不能住了,那里给被皇家派来的大夫用来休息,这段时间一直奔波在外,定好的房间也早就到期退订了,此时思来想去也只有老大夫的院子还能借来一住,正好捷翎去了药馆休息,他们可以在那汇合。

  这想法一出,谢无声的心里立马不乐意了起来,那里还有个对沈厝一见钟情的话唠傻子,上次就是因为对方,明明他和沈厝都缓和了一些的关系,直接闹到僵硬破裂,那几日沈厝心情差到他连话都不敢说。

  吓得谢无声如今除了正事,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敢试探沈厝,生怕哪句他自己不清楚不明白的话触怒了沈厝,沈厝就用那双他拒绝不了的眼睛看着他问:“你为什么还不抓紧滚?” 谢无声心里翻江倒海的,把那个混蛋骂了几百次,药馆实在让他发怵,但他面上还是四平八稳,不动如山的赞同:“好主意。”他甚至拉着面皮扯出一抹笑,表示自己的绝对满意。

  沈厝被他这个笑容笑的背后发凉的摸了摸自己胳膊。

  沈厝是忘了,是真的忘了,他这几天睡眠不足,杂事太多,神魂昏聩,一时间都忘了药馆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头号大麻烦,结果还没踏进药馆的门槛,就被人高昂着声音热情的打招呼:“沈欢!你终于来看我了!”

  悄悄的不想打扰别人,正准备从墙根溜进去的沈厝,被这一嗓子吼的眼睛都瞪大了,惶惶转身就看到那个只面上缠着绷带,身上竟然半个月就好的差不多的人来疯,拄着拐一瘸一拐的蹦跶到他的面前,高一声低一声的叠喊着:“沈欢,沈欢,沈欢!”

  药馆里比之前已经开始减少的病患也都转过来的头:“哎哎哎,还真是沈大夫,哎呀,沈大夫可真是当世神医。”

  “谢谢沈大夫救了我们一家老小的命。”

  “沈大夫妙手回春,当世神医啊!”

  “当世神医,当世神医!”他们不怎么会讲话,那么几个好听的词翻来覆去的夸着沈厝,他之前没时间在徐娘和捷翎面上解释自己的身份,索性就用了这个名字,现在沈欢这个假名,被感激的人眼含热泪与感激高声唤着,沈厝实在没见过这个场面,一时间竟不知该先把要跪下去的众人拉起来,还是一把推开扔掉拐杖就要抱住他的小疯子。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的,头上都冒青筋的谢无声终究是发作了,他向前一步,看似无意,实则刻意隔开了扑过来的人,甚至臂膀轻轻一递,就把过来的人撞到了一旁,沈厝正好被他的身体阻挡了视线,只见谢无声一抬手,轻柔的灵力就把跪谢的人群给扶了起来:“大家不必行此大礼,沈大夫这几日累了,需要休息,有什么事我们之后再谈吧。”这番话又正巧压过了某些人摔倒后的痛呼。

  沈厝的注意力也被围上来关心他身体的人引走了:“没事没事,并无大碍,休息休息就好。”他一边婉拒着镇子上的人邀请他去住一晚,一边推着谢无声往药馆内里走,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后,才刚刚叹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和谢无声多说上一句找徐娘她们的话。

  那个刚刚才被撞到,还需要拄拐才能一瘸一拐的傻狗摇着尾巴就追了过来:“沈欢沈欢,之前我确实有些冒昧了,我们还没来得及互相了解,就谈婚约确实有些过分了,但是你相信我,我一眼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人,我此生定是非你不可,你若是肯嫁我,我嫁你也成,这辈子都不会对你有二心。”

  沈厝的头又大了起来,见他越扯越远,连哪方婚嫁都想好了,刚想失礼的打断他,谢无声就劈口而出:“你还嫁给他?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包的和外面见不得人的毛毛虫一样。”

  傻狗眼睛亮亮的看着沈厝,不服气的和谢无声顶嘴:“我其实长的可英俊了,你是没见过而已,你等我好了,我一定够配得上沈欢的。”

  谢无声冷嗤一声:“红尘白骨,一副皮囊而已,更何况你有何才情修为暂且不提,你之前连沈欢姓甚名谁都不知,就孟浪求亲,被拒绝后,还敢纠缠,我看你真是登徒浪子,无父无母教养的流氓。”

  也不知如何,谢无声总是轻而易举的被这个其实处处都不如他的废物,气得三窍出神,五尸乱跳,现在竟然恨不得撸起袖子,直接用拳头把面前这个人狠狠打一顿才好。沈厝见势不妙,连忙拉住谢无声,小声劝说:“别动手,别动手。”

  这混乱的场景简直就是第一次见面的重演。

  沈厝为自己来药馆休息的决定悔的都要呕出血来。

  只有那个还在状况外的傻子,还在火上焦油,一本正经的介绍:“沈厝,我对你是认真的,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了解的,我叫沈厝,壬寅庚戌丙午戊子生人,我,”

  沈厝和谢无声被下了定身法一般,那些小动作齐刷刷的停止定住,甚至同一时间猛然转头望向这个向沈厝,不,现在是用了障眼法的沈欢,一而再再而三求亲的人,异口同声的问:“你说你叫什么?又是何生辰?”

  傻狗见沈厝肯搭理他了,竟然丝毫没察觉此刻气氛的奇怪,眼巴巴的瘸腿向前:“我叫沈厝。”

  “生辰是壬寅庚戌丙午戊子。”

  最终部分第63章

  今朝如旧63

  沈厝大惊,向前一步抓住那个自称“沈厝”:“沈厝?是哪个沈?哪个错?”一个不可置信的可能浮现在他与谢无声的心头,此时正在他心口轰然跳动,连震的他清明穴跳痛,惊骇之下他手里失了分寸,指节都没进了对方衣物中。

  而这个自称“沈厝”的人正因为喜欢的人,主动和自己有了第一次肢体上的亲密接触,脸上不自觉浮现了两团红晕,遮挡在伤口的包裹下,谁也没能看出来,语气却洪亮且清脆的回答:沈是水形沈,厝是他山之石,可以为厝的厝。”

  “沈厝”,完完全全,是沈厝的两字。

  沈厝一时竟呆在了原地,他的名字,谢无声与他重逢第一面就在招魂的八字,苍梧说那是侵占他身体的外来者,他面前这个,沈厝努力睁大自己的眼去看面前这人的皮囊,生生想从那被包裹的严实的面上看出这人到底是谁。

  是谁,让他生受十三年的幽闭,还死在自己心悦之人的手下。

  恨意铺天盖地,谢无声比他更快,指尖连法阵都未凝结,空手凝聚灵力横劈过去,洞虚修为让他的动作快到看不清,可面前这个连腿都瘸了一条的伤患,几乎是在谢无声动手的同时后翻过去,很漂亮的后空翻,像一只鹞在空中展翅,轻而易举的就躲过了这次攻击。

  受伤的腿在落地时站立不稳,让他不可控的后退了两步,摇摇晃晃的还没站稳,那双看向沈厝一直都亮晶晶的眼眸,此刻竟凌厉的如同一把出刃的刀鞘,寒泠泠的望向谢无声,他此前娇弱无力的伪装皆褪去,声音如金石相撞,听在沈厝耳中还有些熟悉:“你要干什么?”

  这块小小的地方承受不住谢无声大范围的法阵轰炸,他此时杀人之心刻不容缓,十三年前为何要占据沈厝的身体,这十三年中为何又在无量峰按兵不动,是否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种种疑问,此刻全然被一个念头压了下来。

  杀了他!

  片刻都不能等,他要杀了对方!

  面对质问,谢无声一字未回,刚刚散开略有些控制不住的灵力,这刻在手中凝聚成细刃,他一手护住沈厝的身体,一手扬风而起,漫天隐去形体的刀刃遍射而出,谢无声如寒天雪山一挡在前面,面上凶戾,眸中血红,他要生剐了对方!

  这名可耻的侵占者,修为气息皆未露出,就算是之前向沈厝求亲之时,曾表露自己是修行者,众人未曾探查出什么,也都当他是虚荣心作祟,又或是什么散修,并未往心中去。

  只是此时此刻,在杀机四起的瞬间,他竟然仅凭自己躲过了谢无声接踵而至的杀招,甚至在飞刃而至的前一刻做出了预判,他熟悉谢无声的招式像是熟悉自己的本能。

  可惜就算再熟悉,修为差距之下在密不透风的围攻中,对方还是落了下风,转瞬之间,躲过致命伤的人四肢就被割裂出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甚至连脸上的伤布都被割开了一条口子。

  这人真是身不死,狼子野心不灭,就这么只给他喘了一口气的功夫,他还要对着沈厝的方向可怜兮兮的软着声音卖惨:“他突然打我,打的我好疼呀。”沈厝实在想不出,怎么会有人都被打的快要七窍流血了,还未明白自己为何挨打,也不觉蹊跷还向一同要害他的人卖惨撒娇。

  谢无声见这被戳穿了身份的腌臢货,竟恬不知耻的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敢勾引沈厝,顿时被气到喘了两口粗气,挥手时更是再次加上了几百道刀刃,呼吸之间便穿透对方的躯体,带着皮肉生生把人钉透在了地上。

  冲力之下,那人胸口一闷,歪头喷出一口血来,与此同时,谢无声也从口鼻呛出鲜血,沈厝双手去迎,却也只来得及接住半空中的鲜血,他顾不上许多,脏污了的手掌抚上谢无声的脉:“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对方的修为算起来其实根本撼动不了谢无声,甚至那些攻击都未能近他身,可意外就是突如其来的出现了,在对方心口命脉受到攻击时,谢无声的胸口也同时窒闷,像是被同修为的人凭空一掌打在胸口,毫无防备。

  谢无声隐去这些疑点,为了防止沈厝担心,只轻轻拍拍他的背做安抚,揩去嘴角的血渍:“没事,用力过度,行差了气而已。”

  躺在地上的人却接连吐出两口鲜血,才勉力化去了在他身体中横冲直撞的灵力,他抬头看向关切的站在谢无声身边,一眼也没看向自己的沈厝,明亮的双眸黯淡了一些。

  在谢无声察觉他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吊儿郎当的笑笑,一副完全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模样:“不过是一个名字,哪里就闹到了要杀我的地步,怕不是有些人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嫉妒成性后狠下杀手。”

  早就被他们打斗声引来的老大夫,也瞅准时机摆着手过来:“使不得使不得,我这老家伙可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这药馆只活人,可不能在这打死人啊。”门口的对联上尚且写着‘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救了一辈子人的老大夫又岂能见人死在他的面前。

  老大夫挡在前面:“恶人尚且有回头之路,更何况这小哥在我这许久,并未做出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并未害过人,怎么此时突然就动起手来了。”他实在弄不清这些刚刚还在救人的仙人们,怎么又一言不合的喊打喊杀了起来。

  “你们也算是江湖之事,我老头子不懂,也掺和不动了,只是生死之劫皆有因果,只当卖我一个面子,了却之地不要选在我这小小的药房。”谢无声与沈厝身上的杀气,如锋如利,直面都割的人面皮生疼,更何况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人,并未有伤他人之心的两人,只得暂敛锋芒。

  那冒牌货‘沈厝’此时此地,竟还有心情笑出声来,厚着脸皮的对沈厝笑:“你肯手下留情,到底是对我有几分真情。”话音未落,灵刃又气,老大夫都忍不住呵斥了他几句:“少说几句吧!”

  四肢蜿蜒出来的血小溪一般横陈几条,场景可怖恶心,沈厝面色发白,他实在不解,不解至乃至心口一阵阵的恶心都被疑惑压下,他拦住站在身前保护着他的谢无声,深吸一口气直面此人:“你对着我说心悦的时候,真的不觉得恶心吗?”

  假冒者闻言一愣,面对死亡尚且洒脱还能插科打诨的人,歪着脑袋越过老大夫的身躯,看向沈厝的目光郑重而心疼:“你,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如此之好,我尚且都配不上你,怎会有其他恶劣的想法。”

  这话他讲的情真意切,不似作伪,在刚刚还要被对方杀死的关口更显的情深意重,只看的谢无声如世俗之人偏头啐去:“死到临头,还油腔滑调。”沈厝面对老大夫恳切的,沧桑含泪的眼睛,狠不下心当着他的面杀人,只得拦下谢无声的手。

  而后拽落腰间一枚玉佩,玉佩落,障目散,沈厝真正的面容身形随着阵法消散而渐渐显性,当他取下护面的帷幕,毫无遮挡,完完全全的站在‘沈厝’面前时,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轻声发问:“你若是沈厝,那我是何人?”

  这个藏头露尾,连谢无声都抓不住的侵占者此刻目眦欲裂,手臂生生用力,从透骨伤器中抬起半身,鲜血染红了自己半个身躯,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沈厝的面容,用目光一寸一寸从眉眼滑至嘴唇,一遍遍描摹着沈厝的模样,双目发红,嘴唇颤抖,却还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你没死,你没死。”

  谢无声闻言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冷笑,灵刃随他心神意动,将已起半身的人再次钉下:“沈厝他自然未死,你占了他的躯体十三年,将他困在自己的清灵台生不如死了十三年,如今竟然还有脸皮问他为何未死!”此间羞辱,谢无声再忍不了分毫,当下冲出要一掌劈死这个夺人舍的狗贼。

  却未曾想,那人比他更震惊,失神至声音嘶哑:“所以十三年前,你并不是被谢无声所杀?!”

  谢无声的身形闻言停顿,就连沈厝也是又惊又疑:“你在说些什么?谢无声为何十三年前会动手杀我,明明是你在我外出采药的时候,趁其不备锁了我的魂,占了我的身躯,当了整整十三年的沈厝。现如今还要用我的名讳来骗我!”

  短短几句言语便又让沈厝记起了那十三年的幽闭,无人理会,哪怕他声嘶力竭的在自己的灵台呼喊求救,又或是咒骂都不会有人给他只言片语,那段时日简直要把他逼成疯子,甚至于阴差阳错下听到他们要去谋害谢无声,他豁出命准备救对方时。

  沈厝不想承认也没办法否认的是,当时他想的是,不管成功与否,他终究要迎来自己的解脱了。

  死亡,也算是解脱。

  沈厝失控的扑到那个血淋淋的,只剩个人形的东西身上,他半跨在对方的腰腹处,扯着人的衣襟攥起,一拳一拳砸到对方脸上:“你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吗?暗无天日的地方,连颗石子都没有,困在深潭尚且有水滴声,那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就连我自己的声音都发不出,我在自己的神魂处一遍遍的回想倒背书典,我不敢停,一句都不敢停。”

  “停下,寂静就会吞噬我,我向你求饶,甚至祈求,可什么人都没理我,什么声音都没有,我明明在自己的身体里,却连侵占我身躯人的只言片语都听不到,你不让我活,却也不让我死。“

  老大夫被谢无声送回前堂,又在此设下结界,不会有人看到沈厝如此狼狈不堪的一面,他一拳拳砸过去,指节上沾满了鲜血,眼泪决堤而出,他不想在害自己如此的仇人面前展现出懦弱的一面,可他的恐惧控制了躯体,他的痛苦具化成了嘶吼:”我甚至,我甚至求你杀了我。”

  无人应我。

  从始至终,皆无人应他。

  哪怕后来他回到无量峰,无数的师姐弟们围着他嘘寒问暖,热切关心,可沈厝都知道,这些全是给这个侵占者的,他们不会有一个人去关心,关心真正的沈厝。

  天下谁人不识君,天下无人会认我。

  何其讽刺,就连这个占了他身体如此久的人,都未能再次识出他的真实身份,甚至于荒唐到向他求亲。

  沈厝恨不得生生剜出他的心来,看看这个人到底要多狠的心,才能对他一个无辜的人作践至此。

  身下人面上还没拆解的伤布此前已被撕开一道口子,此时接连受了几拳,已经松松垮垮的耷在面上,那双好看的眼睛此时已经肿的只剩下一条缝了,挨了这么一通泄愤的揍,他不仅不恼怒,甚至还惊慌心痛的对着沈厝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可是,可是,”这几句话的功夫中,面上又挨了几拳打散了他的话,他断断续续又犹疑的说:“我是在山下见到你的尸,身体时,你已经气息全无了,甚至连魂魄都没有,我为你招魂了三天,皆无所获,这才上的你的身的。”

  “而且,”沈厝的拳头正好砸在对方的下巴上,牙齿狠狠磕到舌头,舌尖血顺着下颌而下,他含含糊糊的吐着血解释:“我并非故意侵占,是系统,系统说,”听到关键信息的谢无声一把捞起已经丧失理智,在半空中还在继续挥拳的沈厝,将人整个抱进了怀里。

  沈厝半身沾满血,因为跪坐动手,就连衣摆处也吸满了血,他动作幅度过大,就连衣襟处都散了大半。

  得了一口喘息的任务者吐了口淤血:“此节点,时间线的你,不能死,你的死会造成三千世界崩塌,无数人都会因此而丧失性命,就连小世界也会崩塌,一切都不复存在,我是它特意选来的补在此处,代替你活下去支撑时间柱的人。”

  他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你还在那里,不然,我会和你说说话的,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呆在黑暗中,我会和你说说话的,”

  谢无声拦腰抱起沈厝,将他整个人翻过来抱在怀里,面对面,心口挨着心口,他知道沈厝受了十三年的苦,对方绝口不提,他不说谢无声便不敢问,只在夜深人静时略加猜测一番。

  只一点点的猜想,谢无声便透不过气来,更何况此时此刻他亲耳听到沈厝甚至想自杀过,看他声嘶力竭的求另一个人杀掉他,谢无声不可控制的用力抱住这个他一度失而复得的人,用力到要把人勒进血肉。

  他虔诚的吻着沈厝侧边沾血带泪的脸颊,看着对方满头满脸失序的冷汗,凌乱的长发,还有破皮沾血的指节,惊慌破碎的眼神,那么惶惶不可终日的痛苦,哪怕是在幼年的灶台边时,谢无声都没见过如此的沈厝。

  泪水交融,谢无声贴住沈厝:“是我的错。”

  是我千千万万次,没有护住你的错。

  是他谢无声无能,让自己的道侣受尽了苦楚。

  他将沈厝按进去脖颈处,从须臾戒中拿出大氅将人裹进去,轻轻顺着沈厝无知无觉中就开始呼吸困难的心口,又将他常用的药滴在虎口,捏着人冰凉的下巴,半阖着眼让他吸进去,沈厝面上这才堪堪有了点血色。

  任务者单臂从灵刃上方拔出,造成贯通伤的伤口流出血却比刚刚还少,他丝毫不介意,反而又去拽另一只胳膊,双眼只死死盯在因为药力半失魂的沈厝身上:“他怎么了?”

  谢无声把人包的严严实实,连点衣角都没漏给他看:“他怎么了?你怎么好意思问他怎么了,他神魂受损,身体受创,此时能好端端的站在此处,质问你的罪行,都是他运气好,还能有命站在此地,你和你那要人命的系统谋划害他性命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此时会问他怎么了!”

  声声掷地有声的质问中,因着失血过多,连肢体都苍白起来的人,再次生生拔出自己另一只小臂:“是系统,是,就是辅助我的那个人,它和我说过这具身体已经没有灵魂了,我才附身的,更何况这十几年间,我也找过他的魂魄亦或是转世,不是我为自己辩解,是三洲六陆,上天入地我也遍寻不到。”

  “不然我也不会让我喜欢的人,因我受苦。”

  谢无声见他此时此刻,还敢不知死活的挑衅他,气急之下竟一脚踹向他的心口:“贱人”

  颤颤巍巍站起来的人,一脚被踹到了墙上,这次他吐了一口心头血:“我当年见他便对他一见钟情,我又怎会要害他!”

  谢无声心口一闷,也随之吐出一口血,他抱着沈厝,在吐出的血雾中看到了,那张因为撞击伤布散开而彻底露出脸的人的面容。

  一张彻彻底底和谢无声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