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今朝如旧>第10章

  今朝如旧10

  自动关上的门像纸糊的一样,门外轻轻一碰就倒射而出,两人侧身一躲,陈木门砸在地上,激起一阵灰土,沈厝正挥手散去挡住自己视线的遮挡物,手腕便被硬挺冰凉的东西握住前扯。

  那东西随着动作咯吱咯吱的作响,听的沈厝牙酸,还没看清是什么,管他是什么,这里哪还能有什么好东西,下意识便一脚踹了出去,踹中了又好像没踹到什么,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一时间脚下没有着力点,趔趄着就往前栽去。

  过近的距离终于让沈厝看清了抓住自己的是个什么鬼东西,黑红血样的液体点睛,黑乎乎的嘴巴大大的裂着,露出齿梳一样尖利的牙,是个模样怪异的纸扎人,沈厝瞳孔微缩,另一只手正拿着一把光亮的利刃直直对着沈厝的胸口。

  沈厝心跳漏了一拍。

  谢无声一把捞着沈厝的腰,生生把对方在纸扎人手里拔了回来,连带着扯断了那只抓着他的胳膊,随即一脚将半残不缺的鬼东西踹出了门外:“丑成这样,怎么好意思出来见人。”

  看着沈厝刚刚呆呆愣愣就要往刀尖上撞的样子,顺带一起骂了:“你也是,这么个丑东西都能让你看的目不转睛。”沈厝一边把自己胳膊上的破烂白纸往下拽,一边被谢无声拽着往外冲。

  谢无声虽说是阵修,打架体力什么的都自然比不上那些体修,但苍梧长老未雨绸缪,总是怕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的苗子,未成才前和药修一样轻易被人拿捏,故而拜入他门下的小徒弟们,每日清晨都要和恒煜真人那里的剑修一样跑步,练剑。

  谢无声喊修竹一声“大师兄”倒也不算攀亲带故,当初的苦果然没白吃,如今修为不得调用的谢无声单手夹着个人,还要连踢带踹的清路都没见喘一下的。

  只是这一路的纸扎人不知何时飘来这么多,都梳着两个团子一样的发髻,脸上笑嘻嘻的向他们伸出剪刀一样的长指甲,用着稚嫩的童声尖声尖气的询问:“合卺,合卺,为何还不入棺,为何还不合卺!”

  它们一声大过一声,到最后咆哮着飘在半空冲过来,那嚎叫加上破空声简直能把沈厝的耳膜炸裂,谢无声在前面开路,后面被他打趴下的,也毫不知痛觉的颠簸着断腿断手,直起身去抓沈厝的下摆,他穿着婚衣,下摆的红扫过苍白的纸,在漆黑的夜如同沼泽一样将要被吞噬。

  沈厝跟着谢无声狂奔,他虽然体力不如谢无声,但总归是个成年男性,到不了身娇体弱只能被人保护的地步,甚至在有纸扎人舍身取义飞扑而来时,沈厝一把拽下来谢无声腰间的附阵玉佩挥手而去。

  与此同时,谢无声下意识便念出了阵法咒语:“乾坤晴朗,诸法除妖,神台清明,百鬼莫侵。”与谢无声之前的指尖金光一样,在咒法开启后金色愈加浓烈,最后炸成一团金光冲出,纸扎人的索命全然变成了哀嚎。

  沈厝瞅准时机,拉住谢无声从一条之前瞥见的小道遁行。

  两个没办法使出一点修为的人,就这么相互扯着拽着一路跑到了村庄后的树林里,见再无邪物追上来,沈厝终于松开了手,扶着一旁的树干:“没,没追,上来,歇,歇会儿。”他跑得太急,刚才迎面两口冷风过来,差点没把他呛过去,现在正扶着树弯着腰,咳的和要吐了似得。

  谢无声虽然没喘成他那样,但总体上来说也没好到哪里去。头上的戴孝的抹额,不知道跑的时候是不是沈厝碰到哪里了,歪歪扭扭的快要掉了下来,衣服后腰上还有个没弄干净的印子,沈厝假装看不到的转过头去。

  更别提之前谢无声拉着人弄皱的衣袖下摆,和沈厝扯玉珏时根本顾不上的腰带,他现在从头到脚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虽然没喘成沈厝那样,此时也脸色微红,半张口唇倒换着呼吸,之前君子翩翩的模样是一点没留。

  沈厝更是缓了一会后直接坐到了地上,谢无声皱眉:“毫无礼数。”

  沈厝用手擦了一下额角的汗珠,谢无声呵斥:“粗俗肮脏!”

  刚消停一会儿,这位大爷又看着他不耐烦了起来,沈厝懒得理他,靠着树顺着他的衣着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然后撇了下嘴后无声的摇头,随即就把脑袋转了过去,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一字未言,而意味尽显。

  谢无声直接被他气得脸色发红,顺着对方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立刻背过身去整理衣服,沈厝偷眯着眼看他果然如自己预想一样窘迫生气,好笑的抬了下嘴角,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谢无声一点长进也没有,还和个小孩子一样不分场合的爱整洁,要面子。

  那笑很快又从嘴角消失了。这次他彻底闭上眼,不去打扰谢无声。

  只是安静并没有如期而至,沈厝瘫在那里刚闭上眼,就听到一声克制压抑又不可置信的声音:“你,你们·······”那声音犹如村里出门务工早回来,看到自己的鳏夫兄长和岳父搞在一起的震惊,无措与三洲六陆塌陷一般的恐慌。

  沈厝睁眼便看见,从西边过来不远处的孔缺,一手捂着嘴,一手哆哆嗦嗦指着他们方向,看看前方的谢无声,又看看后面毫无坐姿瘫倒在地上的沈厝,沈厝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孔缺的意思,他被这荒谬的猜想打得猝不及防,边站起来边解释:“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

  谢无声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那里,他束腰的腰带解下来绑回去正巧绑了一半,还有一半垂在腰间,抹额也未整理,整个人狼狈不堪,披头散发的,看着比那些纸扎人更像是夜行的鬼,沈厝简直要能看到他身上冒出来的黑气了,谢无声的嗓子低哑压抑,拿着腰带的手紧的要绷出青筋:“孔缺,你再多说一个字,你信不信我让你真的成缺。”

  孔缺见这两人一个尴尬,一个暴怒,自然也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可他张牙舞爪的模样真像个小孔雀,对着一脸杀气的谢无声都敢吹鼻子瞪眼的瞪回去:“你自己荒郊野岭的衣衫不整,换谁来看这副场面都会认为,你是一副要行不轨之事的猜测,我凭借你的行为合理推测一下怎么了!”

  他白眼翻得飞起,又看向尴尬的快要躲进树后的沈厝给他圆场:“虽然你心性诡诈阴毒,但不得不说你生的却是花容月貌,他一介凡人抵挡不住你的故意勾引也说的过去,毕竟在这种地方无人可比,你那张脸也能凑合凑合了。”

  话音刚落,修竹的剑便横在了孔缺的面前,铛的一声挡住了射过来的暗器,没了法力竟然也让修竹的竹剑震了一震,落地竟然是一枚珍珠,修竹无奈的捡起那个小玩意:“好了,你少说两句吧,看看都把谢师弟气得用鲛人泪打你了。”

  现如今灵气淡泊,那些异闻录里的奇物稀少的惊人,更何况是泣泪成珠的鲛人,修竹把那枚圆润的珠子放在指尖把玩:“人身鱼尾,面有彩鳞,生于湖泊为泉先,出于深海为鲛人,据我所知,现世的泉先就一只,是人间的皇帝捕获的,你哪来的这种奇物。”

  孔缺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吸引走了,“这么少见吗?让我看看和普通珍珠有什么不同。”修竹随手把东西给他,见他安稳下来也把竹剑收起,对着不远处的小树林招了招手:“来。”

  沈厝顺着他的动作就看到一个小脑袋在树后面探头探脑,怯生生的往他们这边偷看,梳着两个圆鼓鼓的发髻,胖乎乎的脸上沾了泥土,像个小土拨鼠一样蹲在那里往这群大人这边偷看,看样子是看了许久,直到看到修竹对她招手才鼓起勇气站起来。

  孔缺像个小孩王招呼自己的小弟:“快来看,好东西。”本来还有点犹豫踌躇的小东西立马颠颠的跑了过来,直到这时沈厝这才完全看清,躲起来的是一个小姑娘,大概六七岁的样子,个子才到他的大腿,脸上肉肉的看着就知道被家里的人养的很好。

  沈厝的心一下就软了,注视着小姑娘倒腾着两条短腿跑到孔缺身边,孔缺僵硬又害怕的梗直了胳膊把人抱在怀里,姿势硬的修竹都把手围在他旁边,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把人摔了。

  谁还管谢无声又跑哪去了,沈厝慢慢走过来帮忙:“你把胳膊垫在她屁股底下,另一只手穿过手臂环在她的腰上,这样稳一些。”孔缺根本不敢动,小声又克制自己不要害怕的喊:“来,你来抱。”低头哄着小肉团子:“那个哥哥也很喜欢囡囡,囡囡让他抱一抱好吗?”

  小姑娘咬着自己的大拇指,两只杏仁眼又大又亮,看看孔缺,又看看沈厝,然后乖乖向沈厝张开了手臂:“抱。”奶声奶气的,一下就击穿了沈厝的心,他拖着人的小屁股把人舒舒服服的抱进了怀里,竟然还能腾出手来拿着手帕给小姑娘擦着脏兮兮的小脸,只是那种之前才出现过的战栗感又席卷了过来,沈厝的手都在无意识的抖。

  换了一套月牙白银绣广袖的谢无声,神不知鬼不觉的又闪现了出来,他不光换了拆了珠子的衣服,就连之前沈厝碰过的玉佩,白玉璎珞和抹额都换了下来,整个人又是个玉树临风的模样,手里拿了把法阵扇,挡住自己的鼻子:“哪来的小脏鬼,也不弄干净就抱。”

  他总是看不惯这个又看不惯那个的,平时说两句也就算了,如今都说到一个孩子身上了,沈厝拍着孩子的背,还一颠一颠的晃悠着她:“这孩子当然比不上仙人,从小被锦衣玉食的教养的好。”

  他如今是沈欢,不该知道谢无声从前流浪的事情,在他眼中谢无声就是被仙师宗门规矩森严栽培出来的真传弟子,这话他说的自谦,但谢无声就是莫名从他低垂脖子的姿态中看出了一点别的意思。

  他一甩袖子:“本尊是从人界一路乞讨到宗门下的,可未曾受过什么锦衣玉食。”沈厝颇为惊讶的看向他,谢无声讨厌那段肮脏没有尊严的时期:“看什么看,即便有那样的一段日子,本尊如今也没那些坏习惯。”

  莫名其妙的解释,沈厝并不是很在意谢无声到底还记不记得他们共渡的那段时光,抱着孩子倒是更焦心另一件事:“徐娘那?”他往孔缺身后的树林找寻:“徐娘没和你们在一起吗?”他等了半天,树林里也没再走出第二个人。

  孔缺的脸色也不好了起来:“徐娘没和你们在一起吗?我被吸入轿子以后,不一会儿就被我师兄救了出来,一群纸人围攻我们,跑出来的时候就遇到了这个小女孩,我们没看见她。”

  沈厝拍了拍孩子的背,立马又要把孩子递回孔缺:“她落单了,不行,我得去找她,她就是一个凡人,若是遇到鬼主或者纸人可怎么办。”他穿着嫁衣刚跑出来,身上不是泥就是土的,在场所有人连个孩子都比他齐整。

  一直不怎么主动说话的小姑娘,看着沈厝着急的眼眶都要流出来的样子,咬着自己的拳头,脆声脆气的说:“哥哥,小纸人不会伤害姐姐的。”

  沈厝转身,他担心徐娘又怕吓到孩子,逼着自己放缓了声音:“囡囡乖,哥哥问你一点点事情好不好。”小姑娘被孔缺硌的不太舒服,又坐回沈厝的手臂才点点头:“哥哥问吧。”

  “你见过纸,小纸人?”小姑娘点点头:“它们会给我们找吃的,还会陪我们玩。”

  “我们?是除了你还有别人吗?”沈厝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慢慢问,其他人也围在身边,不敢轻易出声怕吓到孩子,就连谢无声都被驱赶到一旁,就怕他那张嘴又说些什么不好听的。

  小姑娘点点头:“我们那里有好多姐姐,她们都很好,如意姐姐会画画,盼弟姐姐会绣花,小翠姐姐还会给我做衣裳,她们都可喜欢我了,她们都是好人的。”

  孔缺和修竹对视一眼,这些名字都在失踪名册上,有些甚至是很久之前失踪的,这方的鬼主为什么在频频抓人,抓了人既没折磨也没杀,一群村庄里的女孩没什么可以被鬼怪图的,最多图她们的阴华塑身,可既然不死,这个用处便不存在了,那为何鬼主还在源源不断的抓人。

  而这群被抓来的人又为何不逃。

  最诡异的一点便是,这个鬼主没有用活人修炼,短短几年内它创作出来鬼蜮竟然能压制修竹和谢无声的修为,它到底是凭何增长修为?谢无声和修竹一直刻意避免在孔缺和沈厝面前提到的事实,一直沉甸甸的压在他们心头。

  处处都是透着诡异的谜团。

  沈厝未必没想到这些,但这些都不是此刻是凡人的他该想的,他只能问自己该问的问题:“都是姐姐,没有哥哥或者弟弟?”小姑娘摇摇头:“没有哥哥的,都是姐姐,在这里姐姐都是安全的,没有人会伤害姐姐的。”

  这场冥婚,进来五个人,四个人被压去埋棺,剩下的只有一个身为女性的徐娘下落不明,沈厝不可能不担心,哪怕听了小姑娘的凿凿之言也放不下那颗提着的心。

  谢无声站出来拦住了他:“徐娘是凡人,你就不是了?她若是会出什么事,你去了也是送死。”鬼主领域内他们一行人的修为都被压制,修竹连剑都飞不起来,而阵修的好处此刻就显现出来了,阵修灵气借助于外物,脱离本体,只要画阵者不死,灵体不散,他与自己的阵法便不会断了关联,更合论是护体阵法。

  谢无声心念一动,便能感知到徐娘此刻很安全,她身边并无什么鬼怪绕身,结合此前种种及小姑娘的说法,谢无声得出结论:“此间鬼蜮,第一条法则便是,不可伤害女性。”

  他冷笑一声:“这鬼主有意思,抓别人家的小姑娘,又不能伤害她们,所以只能抓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男人去走什么冥婚,男人当新娘,真不怕阳气把它这鬼界冲破。”

  实力被压制的火气发起来,谢无声连自己都骂。

  得知徐娘此刻安全,甚至比和他们在一起都要安全,沈厝也便放下心了,这时候他的注意力也能全心全意的放在怀里的小姑娘身上了:“你叫什么呀,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小姑娘想把小脸靠在他的胸膛上,沈厝微微一动正好让她躺在了臂弯里:“我叫笨笨,出来玩忘了自己住在哪里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沈厝把衣袖盖在她身上保暖,谢无声和修竹带着他们去找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休整一下,孔缺就在旁边凑着听小女孩讲话,“那你是怎么来这座山上的呀,宝宝。”笨笨这个名字实在不好听,沈厝不忍心用这样一个名字去喊这么乖巧的孩子。

  笨笨的手放在他的胸脯上:“爹爹带我上山的,他说让我在树下等他,后来我等了好久,就等到了小翠姐姐带我回家。”

  孔缺压低声音怒骂:“什么爹爹,分明是个丢孩子的畜生,要是让老子遇到他,非得让他尝尝什么叫报应。”

  小姑娘犯困了,靠着沈厝打呵欠,没听清孔缺在说什么,沈厝一直在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的眼皮一眨一眨的,最终慢慢合上了。

  沈厝对着还在义愤填膺的孔缺眨了眨眼,小声说:“嘘,宝宝睡着了。”

  谢无声和修竹找了一个山洞,准备再次休整几个时辰,等到天亮再下山找寻线索。谢无声在前面分析:“这件事没你之前说的那么简单,绝不是一个什么随随便便的失足落山鬼来村庄吃人修炼,你也知道鬼蜮的形成和鬼主死前的经历有关,若是坠崖,为何我们至今连个悬崖都未曾遇见,倒是经历了两场冥婚,这个村的人一定是骗了你,你什么时候百般心肝被人挖走了九十九,剩下的一个心眼还被人堵的严严实实。”

  修竹无视他的冷嘲热讽,检查周围是否有猛兽埋伏:“失踪的都是女孩,一开始我们接收到的信息是两情相悦的王叔和徐灵,因为家里人不同意,王叔求娶别人,心有不甘的女孩跳崖诅咒他不得善终,王叔死后,这个诅咒就因恨蔓延到整个村庄的未婚女孩身上了。”

  谢无声转身,很疑惑的点了点自己的脑子:“你这就信了?”

  修竹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无奈:“全村上下都是这一个说法,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什么说法中都存在的徐灵才是最重要的,与其我自己推断,不如直接问魂,这不就把你请来了。”

  谢无声满意的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算你有眼光。”他看向远处走的比较慢的沈厝和孔缺,确定安全后收回目光:“我和那个,那个,参加了完整的冥婚,大概得知这位鬼主是被人绑来殉葬的,应当是拜堂后直接入棺活埋的,啧啧,这手段够狠的。”

  活人入棺,和一具尸体共存狭小空间,双手被捆,无法挣扎,听着一捧一捧的土埋在棺材上,然后在渐渐蔓延上来的窒息感中死去,只是想想便惨绝人寰,修竹也不忍心再想下去,他招呼孔缺和沈厝上来:“等天亮禁制解除,我们就去找徐娘,既然再无人伤亡,我们唯一的线索就只剩下徐灵了。”

  谢无声看着沉重的,没有一丝变化的夜幕应声:“好。”

  他们会解救被绑架的女孩,也会给枉死的灵魂一个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