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春风不解【完结】>第64章

  梁季澄仿佛失去意识一样呆在原地,直到女人哭哭啼啼瘫坐在地上,几个保安都拉不动她,他才如梦初醒般,急忙上去把拉扯的几人分开。

  “你刚才说什么,”他将女人扶起来,端着她的胳膊,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你说你是…”

  “我真的是妈妈,澄澄,”女人哭着说,又像是怕他不信似的,抹掉脸上的泪水,露出饱经风霜的面容,“我没有骗你,你认不出我了吗?”

  梁季澄的思维彻底陷入混乱,他迷茫了,站在他眼前的,是消失多年的亲妈,这怎么可能呢?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和自己相像的痕迹,没有血缘,可她又表现的那么情真意切…不,这不是真的,他的亲妈早就不要他了,扔下他将近三十年,怎么可能这时候找回来…

  “不,不对,你认错人了,”梁季澄猛地甩开她的手,女人踉跄着倒退一步,“你不是我妈,你肯定认错了…”

  他转身欲走,却被女人从身后喊住,“你左边大腿内侧有个疤,对不对!”她急切地说道,“那是你一岁在家被热水壶烫的!”

  梁季澄不再往前,脚底像生了根。

  大腿上的的伤确有其事,虽然原因他不记得了,但那种私密的位置,除了梁老太,世界上就只有江冉知道。

  “你不信的话,我这,这还有照片,”女人生怕晚说一秒梁季澄就要离开,哆嗦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看着就有年头的笔记本,里面抖出一张彩色大头照,“你看,这是你两岁时候带你去照相馆照的,就是塑料厂南边那个,隔着一条街…澄澄,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啊!”

  说实话,梁季澄很难确定这个长着胖嘟嘟小脸的肉团子是不是他自己,天底下小孩三岁之前都长一个样,但孩子身上这件红底白点的毛衣,他确实记得曾经有过。

  梁季澄一手捏着照片,开始是站着,后来是蹲着,再后来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量把他从马路拽到了路边。

  一片嘈杂。

  阳光炙烤着他的后背,已经分不清周围是谁在说话了,感觉马上就要融化在闷热的空气里。

  当天晚上,江冉从梁季澄嘴里听到了事情的完整经过。

  两人隔着数千公里,江冉沉默了许久,不是不想安慰他,实在是不知道该以何种情绪面对,毕竟走在大街上有人跳出来认亲的概率太小了,他们谁都没碰上过。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梁季澄捏了捏眉心,那是他疲劳时的习惯动作,“下午去鉴定机构了,做亲子鉴定,我约了加急,明天就能出结果。”

  江冉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偏向性,尤其是在梁季澄对这个所谓的亲妈展露态度之前,他们是一条战线的,梁季澄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

  不过从他的角度来看,他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亲妈是没有一点好感的。那么多年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等到人家成家立业了跑过来认亲,这算什么,窃取劳动果实?

  “你家不是有你父母的照片吗,”江冉停了停,“你觉得她长得像吗?”

  梁季澄家里有关他妈妈的照片早就被梁老太扔了个干净,唯一一张父母合照也在数次搬迁中遗失了,除了父亲惊艳绝伦的容貌,关于母亲的记忆,反倒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中。

  “我不知道,我记不太清了,”透过屏幕,梁季澄看起来有些茫然,他低下头,“他们都说,我长得像我爸爸。”

  他此刻的状态很让人心疼,江冉开始后悔自己没坚持跟他一起回去,也许这会儿有人陪在身边,梁季澄能好受一点。

  “阿澄,我想和你说件事,”视频挂断前,江冉叫住他,“你别担心,无论她是不是你妈妈,无论她这次回来找你目的是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他抛了个飞吻,贴在镜头上,梁季澄笑了,以同样的方式回吻,于是电脑上多了一个清晰的指纹印。

  “晚安。”江冉说。

  这本该是注定无法入睡的一晚,但是江冉那句晚安神奇的起了作用,梁季澄一夜好眠,第二天早上,他被机构的电话吵醒——检测结果出来,可以去取了。

  他坐在床上呆呆愣了半晌,说了声谢谢,把电话挂了。

  他穿好衣服,刷牙洗脸,出门前把积攒的垃圾倒了,甚至在去的路上买了包子和豆浆当早餐。这份平和的心态持续到他被工作人员领进房间,将装有鉴定报告的纸袋递给他,梁季澄才发觉,他的心跳的厉害,甚至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回荡,每一下都震起一片空洞的回响。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可能是紧张,他抓着报告来到机构后面一块僻静的花坛,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深呼吸一口,才小心翼翼打开。

  报告厚厚的一沓,梁季澄迅速翻到最后一页:

  “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张丽芳为梁季澄的生物学母亲。”

  那个扔下他二十六年,如今又找到他的女人,叫张丽芳,是他的亲妈。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他听见自己的内心终于尘埃落定。

  三个小时后,梁季澄约着张丽芳来到了他和江冉去过的那家咖啡馆。

  电话里对方询问地址的时候,他没有多想,下意识选择了这里,一个对他有着特殊意义的地方,就好像江冉陪在他身边。

  “结果出来了,”梁季澄把报告推到她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张丽芳并没有接,“我不用看,”她叹了口气,“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我儿子。”她深深凝视着梁季澄的脸,“你和你爸爸,长得太像了。”

  梁季澄避开她的视线,将头别到一边。

  “澄澄,”张丽芳想去握他的手,还没等触碰到,又像怕他拒绝似的缩了回来,“妈妈知道你一定很恨我…”

  “不恨。”

  梁季澄说的淡淡的,“我不恨你,”他重复了一遍,没有撒谎,也不是在赌气,他是真的没有恨。

  他最浓烈的恨意诞生于九岁那年,那时候他不光恨母亲,还恨未曾谋面的父亲,以及把他养大的奶奶,他恨目光之所及的所有人。但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再后来他学会了接受这一切,他也不得不接受。爱和恨本就是相辅相成的,没有感情,自然谈不上多恨。

  “我就是想问问,”梁季澄抬起头看着她,“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生下我又不要我?

  为什么这二十多年杳无音信,现在却来找我?

  …

  为什么梁老太临终前说他们对不起你?

  “我当了那么多年没妈的孩子,”梁季澄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不能稀里糊涂的,得当个明白。”

  张丽芳似乎被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她的脸色发白,双手不自然的抓着衣角。

  “我,我对不起你,”她说,“澄澄,妈妈不骗你,这些年我一直在关注你,只不过没有和你见面…不怕你笑话,我每年都去找人给你算卦,这次是因为…”她抿着嘴,像是忌惮那个字眼儿,但还是说了出来,“因为师傅说,你这半年会有个劫数,能不能躲过去看你的造化,躲过去就没事,过不去就…”

  “咚”的一声,放在桌上的手机被梁季澄碰到了地上。

  “我没有事,”他说着,默不作声把受伤的手腕藏到桌子下面,“没有什么劫数。”

  张丽芳偷偷瞧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无虞,才细细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就是担心你,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才找过来。我一开始去了塑料厂那边,人家告诉我拆迁之后,不少居民搬到了这边小区,我就过来守着,没想到真的能遇上你。”

  谈话到这里,仿佛渐入佳境,变得水到渠成起来,然而梁季澄却适时提了一个两个人都无法回避,也更为沉重的话题,“你还记得我奶奶么,她是零七年走的。”他一只手轻轻擦过杯子的边缘,“到今天为止快九年了。”

  张丽芳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尴尬,她只是静静听着,隔了很久才点点头。

  “脑出血走的,”梁季澄说,“还行,从发病到离开就几天,没受什么罪。”

  “人老了嘛,”张丽芳很轻地叹了口气,“都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奶奶走之前说,”梁季澄转而看向她的眼睛,“她说她对不起你。”

  面前的人终于有了变化,张丽芳的呼吸变得急促,是梁季澄刚才想象中她该有的反应。“不是这样的,”她疯狂否认着,声音因为刺激而愈加尖细,“你别听她的,是你奶奶瞎说。”

  梁季澄没有理会她近乎苍白的辩解,继续发问,“那你告诉我,我爸究竟为什么自杀?”他音量拔高一度,两手扣在桌上,微微倾着身子,“我想知道,我真的想知道,所有人都瞒着我,我求求你告诉我!”

  张丽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她被自己的亲生儿子逼到无路可退,掩面哭泣起来,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溢出。

  梁季澄冷冷坐回座位,空洞而麻木地看着她。

  “我不愿意告诉你,”她闭上眼摇摇头,神色中显示出对往事巨大的痛苦,“这种事没法说出口。”

  “可是我想知道。”梁季澄说。

  张丽芳安静下来,几分钟后,随着脸上最后一滴泪痕干透,她开了口:

  “你爸爸,梁又宁,”她说,“在我嫁过来之前,他被人强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