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途中短暂的安宁时光, 使得一切言语都柔软温和,叫人无法抗拒。

  秦观颐在月清河那句揶揄之下,再一次失去言语。

  月清河靠在她身上, 见她不答, 再次问道:“观颐, 你神魂出了什么问题?”

  “为何那一日受伤回来,你会变作孩童模样, 还失去了记忆?”

  隐约风声呼啸, 在结界外剐蹭成诡异的嘶鸣。秦观颐与她靠在阵心, 是隔绝寒意魔气的安全所在。女剑修身形挺拔, 在月清河开口说话时,她犹豫一瞬,还是摇摇头。

  “此事待我们出去, 我再与你解释。”

  秦观颐如此说完, 月清河也不便去细究,她恨恨地抱紧了自己的剑,离这倔强的木头剑修远一些,“如今倒没什么问题, 你若是叫我知道你瞒着我什么大事,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秦观颐无奈, 低声应了一声。

  她有心要伸手去拉一拉自己的同伴,月清河已感觉到这人的动静,当即回眸, “真的不说?”

  秦观颐望着她气恼的模样,“时候不到。”

  月清河气结。

  她背对着秦观颐睡着了, 女剑修默默防备着结界外,沉沉黑暗中隐藏着更多的魔物, 因云中剑在此不敢擅动。

  待到三个时辰过去,略作休憩的女子微微一动。她习惯了一般伸手去拽身侧,秦观颐一顿,低头任她拽住自己的衣袖,低声唤道:“清河?醒一醒。”

  月清河睁开眼。她看清目前所处的境况,她们二人正在一座以云中剑为核心的阵法之中,外边是天魔之隙永远晦暗的天穹大地。因处境危险,月清河并未沉睡,也想起来入睡前问过秦观颐之前受伤的境况。

  这人仍一字不肯说。

  月清河整理衣着,将灵剑握在手中,又感到气恼,“你还真是个倔强的木头。”

  秦观颐没有说话。她待月清河准备好,收起了布阵所用材料,将云中剑自阵眼取出。

  流淌了四个时辰的洁净阵法消散,魔气感应到生人修士的气息,顿时嘶吼着扑来。

  这些魔气如同修仙界的灵气,随魔物打开天魔之隙窜入修仙界,待魔气深重,就会有低阶的没有神志的魔物凝聚。此时结界消散,畏惧云中剑威慑的魔物再次如潮水涌来。

  月清河握紧灵剑,“此时情况还算好,我想试一试自己解决,可以吗?”

  秦观颐略一估算,果断道:“我为你压阵。”

  月清河这几日因没有摸清魔物进攻的情况,只乖乖护着自己,由秦观颐杀出一条路来,此时没有棘手的邪魔,她大可以试着自己对付这些魔物。

  秦观颐说完,已经略作后退走到月清河身侧。她仍然警惕,以剑气掀飞聚集过来的魔物,示意道:“你大可以试一试。”

  月清河持剑,那处聚集的魔物因秦观颐出手暂时消散,没有层层叠叠涌来的危险,散几只涌动冲来,月清河以昆仑剑法对付。

  秦观颐紧盯同伴动作,渐渐松了一口气。

  她学剑极为认真,招式纯熟,不见这一段时间受伤的影响。以昆仑剑法配合太初幻剑身法,那些魔物几乎进不了月清河三丈距离,已经绞做飞灰。

  秦观颐抬手清除她们二人附近破碎的魔气,让那些没有神志的魔物难以再次凝聚,她再开口时,已经语带笑意,“清河天资绝佳。”

  月清河收剑,甩开剑上沾染的碎片。她闻言瞥了一眼身侧的女剑修,气道:“哪有堂堂云中剑主十六载入圣来得厉害。”

  秦观颐轻咳一声,自踏步向前,清出一条大道:“我们不必在这停留,走吧。”

  月清河见她不自在,也不多说,仍旧持剑跟上。

  此时不说,总有一天她秦观颐得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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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插曲,并未影响二人行程。

  秦观颐自发现月清河想要练一练对付魔物的剑法,待清除魔物时,便有意为她留下一面方向,使月清河有机会对战。

  月清河自然发现了同伴的心意,自从她开始动手,曾经只在演练中的剑法越发纯熟。也许是因为丹书火卷已经认主,月清河的剑气之中自带天火的凌厉暴虐,不多时,秦观颐已经发现。

  “清河,你搅碎的魔物不需要我再次接手,它们已经化作飞灰,无法再凝聚了。”

  秦观颐提醒完,月清河眼睛一亮,“如果是这样,那再遇到魔族之主,是否不需要再借助月族天赋凝聚仙气,也有机会彻底杀死它?”

  秦观颐闻言思索,摇摇头,“此事过于危险,未有完全把握你不要去。我以云中剑之力,也许已经足够再次杀死魔主。”

  月清河动了动唇瓣,还要再说。

  女子以手按在仙剑之上,语调恳切,“清河,你此次能复生已经是万幸,我不愿你再次涉险。”

  秦观颐的声音低缓如泉流,她一面说话,一面将月清河的手放在云中剑上。仙剑触手微寒,月清河望着自己与她交叠的手,再抬眸,秦观颐黑眸坚定,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相信我。”她说。

  月清河激烈跳动的心,慢慢和缓。

  她们二人走在天魔之隙永恒晦暗的沉黑中,此地充斥魔气,不见天光,修士若是掉下来不出三日便要力竭,如容烨一般九大仙门的天之骄子,也会被迷踪阵法所俘获,在浑噩幻梦中生生耗死。

  月清河却从未失去方向。

  秦观颐总在她们行走三个时辰时,停下取出无尽水,盯着月清河整理自己,喝下灵泉,再次出发。待月清河喝了两次水,秦观颐便会寻一处魔物稀少的避风之地,立阵叫她歇息。

  月清河曾建议道:“此地危险,不若我们一鼓作气寻到出路,中途就不要休息了。”

  她心中总有一股强烈的不安,担心若是出了什么状况,自己如今比起前世虽然有些自保能力,还有寻找幻境出口的天赋,但比起秦观颐的力量还是少了太多。

  秦观颐闻言皱眉,果断道:“你如今还需要饮食休息,若是不管不顾只埋头赶路,损伤身体,我便不得不背着你前行战斗了。”

  月清河哑口无言。

  对于半步飞升的大能尊者来说,一个小小的新入门弟子再是能打,也不会有太多的助力。最要紧的事便是保护好自己,不要让大能更多费心。

  月清河乖乖喝了水,在秦观颐身侧第二次睡下。尽管担忧紧张还是尽量放松心神,努力再次入睡。

  这般走了一段路,再次出发。

  秦观颐有意慢慢放了更多魔物,月清河仍然一一接下,直至她也能承担一半魔物的进攻。

  秦观颐见她毫不吃力,一面关注着外围魔物的动向,一面笑道:“我若是青雾屿,一定拼尽全力将你护上九峰。”

  月清河挥剑逼退数只魔物,反手搅碎一蓬污秽气息,她身形比起魔物更为不可捉摸,那些碎裂的魔气不甘地嘶鸣,只掉在地上,没有沾染半分。

  “说起来青尊下月门比之后,便要教我们御剑了。若不是我在这里,也许能拿下此次门比魁首。”

  月清河说完,秦观颐略一思索,也道:“你可感应到此处魔气稀薄的方位?”

  月清河垂眸,半晌讶然道:“出口就在方圆百里。”

  她们对视一眼,心下警惕。

  秦观颐一剑横去,围绕二人进攻的魔物刺耳嘶鸣灰飞烟灭。月清河疾步回到同伴身侧,手中捏着阵法,她此时不再对战,而是全心防备——

  按照从前经验,若魔物一直围攻,说明她们并没有找到正确的位置,境况不算危险;一旦魔物稀少,证明真正危险的邪魔即将现身,反而是难以对付。

  “从前那两只并不算危险,这一次,若还不能拦下我们,我们可就要出去了。”

  月清河低声向秦观颐道:“此次不妙。”

  女剑修手中,一直只挥出剑气,做庇护阵法的云中剑兀自嗡鸣,是感应到强敌的振奋战意。

  秦观颐缓缓拔剑。

  她眼眸沉黑,牢牢锁定了黑暗中遥远的异动。

  月清河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她缓慢吐息,将太初幻剑运转到极致。云中剑主飞身而上,天地骤然雪亮,月清河豁然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她回神时秦观颐已和前来的东西交战数百回合——

  她双眸剧烈紧缩,看到了天穹中诡异的邪魔。

  那是一只龙。

  天魔之隙中竟然出现了一只龙,它浑身苍白萦绕烟雾,身躯破碎,一半都露出森森白骨。巨大的头颅一半是苍白的血肉,一半是刺出骨头的空洞,无数阴魂集聚在森森白骨之中,随龙的扑杀而蹿出雾气,肆意啃咬秦观颐身侧的结界。

  “是蜃龙……”

  前世月清河游历修界,也见识到不少灵物邪魔。在凤凰一族,鲛人一族等仙人后裔之外,更有因飞升失败堕落的邪物。蜃龙便是蛟躲避飞升天劫堕落而成的邪魔。

  月清河见秦观颐那点剑光瞬时将扑杀的蜃龙利爪搅碎,她还未来得及心下一松,蜃龙吃痛怒吼,赤红的幽暗双眸猛然亮起,回身就是一抓。

  它的身躯处于半实半虚之间,秦观颐搅碎了它实体的爪子,又猛然凝聚雾气重生。

  那只利爪抓了个空,秦观颐闪身攀附蜃龙脊背,一把拽住它炸起的背翅,反手就是一剑刺穿!

  月清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见蜃龙发了疯一般扭动挣扎,竟然不顾自己受伤也要一口向秦观颐咬下去!

  剑修躲闪不及,身形一顿。

  “秦观颐!”

  月清河传音道:“秦观颐,蜃龙擅长攻击神魂,它的身躯可以无数次复生!你务必守住心神,它的弱点在一半白骨的头颅上,你攻击那处!”

  天穹中与蜃龙缠斗的剑修得到消息,气势一振,翻身如利剑出鞘,猛然扎进蜃龙身躯——她抬腿向蜿蜒的龙头冲去,蜃龙利齿张开,嘶吼着要将身上的修士摔下来——

  月清河瞳眸紧缩。她死死盯着天穹中那团剧烈挣扎的邪物,心跳激烈——

  秦观颐,快啊,快啊!

  剑修一路踩着云中剑扎下的口子,踏上蜃龙背脊。那些破碎的血肉成为她攀登的阶梯,秦观颐手中光影连闪,时而被浑噩阴魂吞没。月清河睁大眼眸,她在狂乱的气流下仰望天际,看到那个渺小的影子从飘飞的漆黑血流中时隐时现——

  一阵刺耳的嗡鸣传来,月清河瞬时捂住耳朵半跪在地。

  她猛然抬头,就见高空中云雾搅动,大片大片破碎的骨头血肉淋漓而下。漆黑溅起,女子骤然落在月清河身侧,她张开双臂,以云中剑为中心护住了月清河。

  淋漓冰冷的魔气自洁净禁制外流淌,一时间遮盖了所有视线。

  秦观颐微微吐息。

  “怎么样?”

  月清河缓过神来,连忙将女子扶住。她借着法阵微光上下打量,见秦观颐气息有些紊乱,面色苍白,衣衫湿透,没有明显的外伤,稍微松了口气。

  “观颐,怎么样?你没受伤吧。”

  月清河以手扶住同伴,将怀中干净巾帕取出,欲要擦拭她侧脸,“蜃龙损伤神魂,你如今可有什么异状?”

  秦观颐微微侧身躲开,口中道:“它已死,我无事。此处危险,我们快走。”

  月清河一怔,就见秦观颐以剑撑在地面,挣开她的搀扶起身。女子身形挺拔,看不出有什么异状,仿佛刚才所经历的战斗对她来说只是寻常。

  月清河目露担忧,连忙跟上。

  就见前方剑修一步踏出,身形晃了晃,当场栽倒在地。

  “秦观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