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棠脸上的口子不深, 但却也没有愈合,大概是因为程慊的剑也有了些灵性,因此伤便会好的慢一些。

  不过如今也不再往下淌血, 只是有个刺眼的血痕留在脸上碍眼。

  温玉沉看着他脸上的伤一阵走神。

  …看来华清棠前世之死与自己猜测的结果大差不差, 因为树敌颇多加之失了仙骨,所以最后才落得那般田地。

  但他不认为光凭这两样东西就能让华清棠这般轻而易举的被一个无名小卒一剑毙命。

  故而答案便只剩下一个——那就是他被人废了一身修为, 折去一身傲骨被当成一个玩物,丢到外头,看着他为了活命厮杀。

  对华清棠这般心气儿高的天之骄子来说,被一群修为极低的人不断打压折磨已是侮辱。

  所以有很大可能, 是华清棠最后不躲了, 干脆一动不动的由着他们将他一剑毙命,因为那样总比被一直羞辱来的好。

  “疼不疼。”

  温玉沉抿了抿唇,嗓音低沉的问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他上辈子死的时候疼不疼, 还是脸上的伤疼不疼。

  只是现在只剩下一句疼不疼能问了。

  华清棠如常道:“多谢师尊挂怀,弟子无碍。”

  温玉沉睫毛微颤, 转而笑了起来:“你的确无碍,有事的该是沐少卿他们。”

  华清棠的确没怎么吃亏, 若不是程慊路过正巧看见了自家徒弟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因此出手制止了他,大概现在沐少卿早就被他打服了。

  华清棠以为是温玉沉怪自己惹了事,从善如流的认错:“是弟子行事鲁莽, 不计后果, 还让师尊为弟子出头…”

  温玉沉打断了他:“下次人多的时候别跟个二愣子一样往前冲,对面已经叫人了, 你还守什么规矩,有打不过的便来叫为师。”

  “为师打得过。”

  华清棠眸子涌动着流光, 只是他一直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瞳仁,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师尊不怪我么?”

  温玉沉反问:“何错之有?”

  “师尊不喜搅入无用的争端之中,但弟子明知故犯…”华清棠声音有些弱了,“师尊若要罚便罚吧,弟子绝无二言。”

  温玉沉故作正经,手肘撑在桌面上,一手抵着额角,似乎是在认真思索该罚他些什么。

  “华清棠,在你眼里,为师是什么样的人?”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为师是那种不问缘由便罚人的人?”

  华清棠哑然。

  照他上辈子的记忆,温玉沉的确便是这等不问缘由之人,谁惹了他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犹豫片刻,略微委婉道:“师尊自是随性而为。”

  哦,那就是觉得我就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算了,且不与一个面上挂彩的人计较了。

  “过来。”温玉沉招招手,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个白色玉瓶放在桌上,随后又翻了半天帕子,终于找到最后一块干净的帕子,将它摊开在手上。

  玉瓶倾斜,白色粉末撒在帕子上,温玉沉抬眼:“愣着干什么。”

  华清棠有些抗拒:“师尊,弟子无碍。”

  温玉沉不置可否:“过来。”

  华清棠犹豫一副,最终还是走到了他身前,但没坐下,俨然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温玉沉无奈:“你坐下,不坐为师怎么给你上药。”

  华清棠气势略弱:“…弟子可以自己擦。”

  温玉沉也没继续坚持,只是将沾满药的帕子递给他:“擦吧。”

  粉末沾到伤口的瞬间华清棠微不可查的颤了颤,温玉沉没告诉他这药虽然恢复快但也比别的药疼上许多。

  但华清棠凭借一身正气,全程面无表情的擦完了药,结果刚放下,温玉沉又指了指玉瓶:“一日三次。”

  华清棠的手停在半空中,艰难发问:“一定要三次吗?”

  温玉沉如实点头:“嗯,少一次都不做数。”

  华清棠的脸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他试图跟温玉沉讨价还价:“师尊,弟子的伤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不必上药的。”

  温玉沉道:“程慊的剑威力不小,不擦药会留疤。”

  华清棠张了张嘴,小声道:“其实有疤也…”

  温玉沉立刻婉拒:“有疤不好看,徐佞没疤都那么丑,你也要同他一样当个丑八怪吗?”

  华清棠沉思一会,默默拿起了玉瓶,顺带将帕子也一并拿着。

  确实会丑,万一丑了之后回家爹娘认不出来了…

  华清棠决定稳妥为上。

  不就是疼了点,左右也不会疼得过修为被废时的痛。

  “多谢师尊。”

  华清棠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正打算走,温玉沉便叫住了他。

  “你为何要跟沐少卿他们出手。”温玉沉有种直觉告诉他,华清棠是为了他,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来的自信。

  华清棠背影僵硬,声音很轻:“因为不服。”

  温玉沉问:“不服什么?”

  “不服他们说师尊跟我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师尊同他口中那样,不问缘由便允了他们杀死一个无辜之人,那才切实不是个东西。”

  华清棠抬眼,眸子映出他的身影:“若事事不论因果报应,世间早就乱了套,也不会有官府专门处理杀人放火之事。”

  “正因为事事要讲究因果缘由,才会让这人间井然有序。”

  “不至于无人为枉死之人申冤。”

  温玉沉还是那副模样,撑着脑袋面带笑意的看着他:“为何当时不与他们这么说?”

  华清棠别过脸,冷声道:“不值,说了他们也定然有歪理来辩驳,不如打一顿,叫他们不敢再乱说。”

  温玉沉“哦”了一声,话语间染上笑意:“在我面前乖的跟个兔崽子似的,跟别人吵架倒是寸步不让。”

  “这么想伸张正义?”温玉沉问。

  华清棠轻声道:“没有。”

  “想回家吗?”温玉沉心情不错,刚好系统也没跟他说最近有什么新的剧情需要他。

  华清棠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跳脱的转移话题,良久他回了一句:“啊?”

  温玉沉起身,伸了个懒腰,转动脖子活动了下筋骨:“啊什么啊,想不想为师带你回家?”

  “上回不是答应你了吗?”

  他指的上回便是在通经脉时哄小孩的话。

  “不想回?”

  华清棠犹豫道:“但这样不是违反了…”

  华清棠倒是记得上回温玉沉答应了自己的事,只是他也知道很大可能这是温玉沉的玩笑话。

  因为有规定不许弟子无故归家。

  温玉沉大手一挥:“无碍,那规矩拦不住为师,你是为师的徒弟,自然也不用担心。”

  反正是那些个老头自己说的他温玉沉不用受规矩所管束,那他破例带徒弟回家也无伤大雅。

  即便他们不说,温玉沉想带谁出去他们也管不着。

  循规蹈矩的是他们,又不是温玉沉。

  华清棠对此还是有些抗拒,毕竟他上辈子真没做过什么不守规矩的事,这辈子也只做了一次,跟同门打架互殴,但因为温玉沉的缘故他并没有受罚。

  只是这回再违反了…

  华清棠道:“师尊,弟子还是去写一封速归令给各位掌门吧…”

  速归令便是类似于通关文牒,不过上面需要详细写出外出的缘由,若有一位掌门不同意便不会放走此人。

  温玉沉道:“大可不必。”

  “为师做什么他们都无权过问。”

  华清棠不再反驳,况且他若写了这速归令也不一定会被通过,因为绝大多数弟子要归家都是家中有亲戚婚丧嫁娶,再说大点就是父母死了。

  他上辈子也曾以探望家中父母为由递过速归令,只是无一例外都被驳回了,但他那时与温玉沉不熟,没有想过去求他。故而一直到他知道了父母的死讯后,几位掌门才放了人。

  …也正是他父母惨死那次,他忤逆了温玉沉,不、也不能算忤逆,毕竟温玉沉最后顺了他的意,虽然刚开始他俩剑拔弩张——

  温玉沉直直的挡在了他身前,一言未发,没有安慰他,而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他亦唤出手中烛封剑,垂于身侧。

  剑指向温玉沉时,温玉沉开了口。

  “你是要弑师么?”

  华清棠的动作未变,声线却不由自主的颤了起来。

  “温玉沉。”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温玉沉的名字。

  “让开。”

  谁知道温玉沉非但没让,还往前走上了几步,似乎是笃定了他不敢伤了自己,又或者说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

  他完全不怕华清棠伤了自己。

  温玉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膜,他分明与温玉沉说不上如何亲近,有时甚至觉得自己与温玉沉只是一对挂名师徒,没有任何多余的私交,但此刻他却莫名心安了许多。

  “一定要去么?”

  华清棠一字一顿、语气坚定道:“是。”

  温玉沉伸手拍了拍他肩上的灰,淡然道:“为师陪你一起。”

  华清棠错愕的对上了那人深不可测的眸子,仿佛是一摊不见底的死水,谁也看不清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什么?”

  温玉沉瞥了他一眼:“为师说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