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 千岩山，灌木丛后。
沈玉等人透过草叶间的缝隙，远远望着松林小径上的五人。
沈玉轻声传音道：“朱依依为何想将沈囿之引去龙月寺, 是发现了什么吗？”
小叶摇摇头：“我们一直形影不离，他只进去过一次, 就是你打开龙月寺大门那天。如今他这样做，我猜，是想将锁龙钉镇压的龙尾放出, 先暂时引起地动或者骚乱，再趁乱逃走吧。”
沈玉皱起眉头：“此计怕是不够稳妥, 依据上次来时所见, 龙尾已几乎与周边赤色岩壁融为一体, 力量几近消弭, 怕到时还没等龙尾有所反应，就被沈囿之察觉。”
小叶叹了口气：“他也是没办法了。”说完，他低头略一思索了片刻, 便掏出蒙面巾系上。
杨玫奇道：“你为何蒙面？”
小叶：“不想被...沈囿之看到。”
杨玫：“你是想自己去救朱依依么？”
细长的眼尾一闪，小叶微微点了下头。
杨玫道：“我倒是有个法子，方才朱依依不是说将我藏在龙月寺中么？那就做个真的给沈囿之看, 我看朱依依现在脚步迟缓, 行进速度也很缓慢。我们跑快些，赶在他们前面进入龙月寺, 我便往那龙月寺内一趟, 醒来后假装一无所知。
你们到时, 就趁着沈囿之被我转移注意力的时候, 将朱依依救走。”
沈玉语调沉了下来：“不行, 太危险了！”
杨玫：“你放心, 沈囿之不舍得我死，就像是养了两年的猪，就等着年底来宰，现在提前死了，他不是前功尽弃么？”
沈玉依旧反对：“我和小叶联手打进去，不见得不能救出朱依依，此事不需你来以身犯险！”
杨玫：“你也说了，不见得，也就是说，万一不成功，朱依依救不出，你们二人也要搭进去。”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紧张，三个人都没说话。
小叶有些等不及了，他想要起身，被杨玫一把拽住，示意他再等等。
月光下，杨玫看着沈玉紧绷的侧脸——因为低着头，她下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可是，依旧能看出她在生气。
杨玫道：“沈玉，我必须借这次机会回去，朱依依当年奉师命来助我夺这天下，当初你带我走时，他有没有说过此事？如今他因我遭了难，我不可能放任不管。况且这次，他为了帮我做到这种程度，他想好了，我也想好了，而且——”杨玫眼前突然闪过多年前惨死在她面前的雪雀。
“而且，我不能在明知道怎么救他，却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他死。”
即使你已经忘了，可我记得，杨玫在心里说。
小叶听了杨玫的话，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没开口。
松林发出阵阵低沉的呜咽，月影斜了一些，提醒三人时间正在飞速流逝。
杨玫：“来不及了，沈玉。”她目光沉沉地看着沈玉。
沈玉觉得那眼神像是一柄刀子在割她的心，百姓福祉，天下权柄，友人安危...在杨玫心里，这些都比她自己的性命要重要得多，即使她方才说得有些道理，沈囿之不可能现在就将她杀死，可这一回去，又是龙潭虎穴。她之前费尽心思将她带离长安，私心就不愿她再回来。
而现在发生的种种，也衬托得自己之前那些行为特别可笑。
自己由始至终，都只想保全杨玫一人的性命罢了。
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这样轻轻松松地就将自己扔出去不管不顾。
凭什么？！
沈玉一把攫住杨玫的手：“这天下，对你就这么重要？”
杨玫一怔，随后低头“嗯”了一声。
沈玉一直握着她的手松了。
她有些惶然地去想去抓沈玉的袖子，却被沈玉轻轻拂下去，同时冷声道：“好，我遂你愿就是了。”
杨玫：......
小叶此时有些无奈地开口：“二位，二位别吵了，杨玫你确实不必做到如此，我其实——”
沈玉打断小叶，漆黑的眼眸盯着杨玫：“走么？要抓紧了，不然赶不上朱依依他们进去。”
杨玫紧抿着唇，点点头。
沈玉见此情形，一言不发，只发狠一般将杨玫拦腰抱起，脚下速度飞快，小叶紧随其后。
杨玫扯了扯沈玉袖子，低声道：“一会儿你也蒙个面，帮小叶救朱依依，嗯，沈囿之还带了三人，需要先解决掉，切记，救到人便走，万勿恋战。”
沈玉：“......知道了，你放心。”
三人来到龙月寺院墙外。
小叶：“我在门外守着，你先带杨玫进去，一会儿人来了见机行事。”
沈玉点头，抱着杨玫飞身进入寺庙内，将她轻轻放在地面，便要起身，想去找个藏身之处——她现在一句话都不想和杨玫说。
“沈玉，小玉，师父——”杨玫坐在地上，伸手拉住沈玉裤脚。
听到“师父”这句，沈玉顿了一下，转身。
“我不记得自己当过你的师父，看你如今这般厉害，我怕是也做不了你师父。”她冷冷地说：“你既然做了决定，我在不在这里，对你来说似乎也没什么意义，放手。”
杨玫：“不是的，阿沈，师父，我——”
沈玉蹲下，眉眼间看不出喜怒，她手指轻抚过杨玫的脸。
杨玫的眼神开始涣散：“师父......”身子不再受意识控制，直直向地面一倒。
沈玉伸手扶住杨玫的腰，再小心托住杨玫的头，将她轻轻放平在地面。
“睡吧。”她二指轻拂过杨玫侧脸，最后停在下巴，因为还在生气，她本想用力捏捏杨玫的下巴泄愤，却发现这小姑娘最近瘦得有些过于厉害了，尖尖的下巴上只有薄薄一层皮，几乎揪不起肉。
沈玉心里狠狠揪了一下，你这个人，她在心里叹道，我明明很生气，又狠不下心来离开你。
——“有人来了。”小叶传声入耳。
沈玉平复心神，迅速敛了气息，轻身闪入大殿右侧的一排高大群像之后。
大殿恢复了寂静，一片整齐的月光照在入口的地面上，像是铺上一层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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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进来了。
——“你看！”
——“你将她杀了？”
是沈囿之的声音。
沈玉背贴着高大塑像，殿内空旷，听着殿内的带着回声的脚步声。
沈玉发觉只进来了两个人，那么，剩下的三人，小叶应该会处理。
她继续耐心等待。
又是一阵寂静，月丝息息索索的声音在地面擦过。
沈玉想起杨玫的话，从袖中掏出面巾蒙住脸。
一道白色的影子闪入，快如闪电，直冲沈囿之而来。
沈囿之侧身躲避，同时另一只手甩出月丝与那白影缠斗——他没肯放开朱依依，朱依依被沈囿之突如其来的转身带着往地上一倒。
沈玉此时不再隐藏，她从那塑像后飞出，一把月丝射向杨玫，佯装要将那地上的人形击杀。
沈囿之急忙松开朱依依的脖子，赤色的丝线与沈玉银白色的丝线在空中死死对抗。
“你是谁？”沈囿之一边抵挡，一面还问道：“你是沈止派来的么？他怎么会知道这里？这老东西终于也按耐不住了么？！”
沈玉并不开口，她心里现在火气很大，根本不欲与沈囿之多言，只是瞅准机会，卷了朱依依就往窗台外跃去。
小叶见朱依依获救，亦抽身离去，徒留沈囿之在大殿内。
沈囿之走过去，用脚踩着杨玫的肩膀，将她从侧卧的姿态转为仰面在地，只见杨玫面色苍白，瘦骨嶙峋，但人还活着。
沈囿之松了一口气，他走出门去，看见门外躺着方才上山那几人，均已死去多时。
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杨玫，沈囿之的洁癖犯了，那龙月寺的地面灰尘已积了数尺，显得杨玫更为灰头土脸，他召来乌鸦，命它传信给程尘。
做完了这一切，沈囿之独自一人往后堂走去，这龙月寺，好久未曾现世了。
他需要再去检查一番。
————
将朱依依交给小叶后，沈玉心急如焚，即使知道杨玫不会真的有事，可一想到她和沈囿之单独处于大殿之中，沈玉内心就无法平静。她马不停蹄往回赶，心里想着，算了，不生气了，只要陪着她，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却见一黑衣人单骑飞驰上千岩山去。
是程尘啊，沈玉看清后，脚下步子有些微凝滞。
太难过了，今晚。她感觉心口疼得厉害，身旁有一株松木，她身形略微有些摇晃着靠过去，伸手死死抓住树皮。
太疼了，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口的裂缝中挤出来了。
药！师父给自己留了药...沈玉从袖中摸索半天，终于掏出许宣平留给自己的锦囊，倒着提起，一个精巧的瓷瓶从中滑落，沈玉胡乱抖出两粒，没有水，直接干嚼进嘴里。
牙齿因为疼痛抖得咯噔作响。
猛然间，沈玉眼睛大睁——好疼！比刚才数十倍的疼痛席卷而来！
这药怎么会......
沈玉死死按住心口，眼前一黑，而身子失了支撑，径直从那乱草堆中滚落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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