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军的出现所引发的那一阵喧嚣过后, 朱雀大街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方才还群情激奋的人群失了主心骨,正面面相觑之际,又闻一阵劲蹄声自北向南, 由远及近,很快抵达圣女车驾附近。
马上之人, 身着宽大白色衣袍,俨然一副神官打扮,他单手奋力高举着一卷玉轴神谕, 大声喊道:“国师有令,今日赐福终止, 百姓即刻退散, 不得有误!”
随着那人话音落下, 天色阴沉, 浓云翻滚,大风贴地而起,霎时烟沙漫天, 沿街的红绸亦纷纷吹落,好一副愁云惨淡的场面。
圣女身边,突然凭空出现了两名高阶的红衣天师, 一左一右将圣女堵牢。其中一人低声道:“国师闻此间出事, 紧急出关,为防万一, 命我二人贴身护送圣女回社稷坛。”
圣女点头, 一言不发。
“回程!——”队伍前的神官大喊着, 队伍调头, 在往社稷坛的方向走去。
......
“圣女”现在很慌。
精巧银色面具下的薄唇抿紧, 微微泛白, 面皮也是紧绷着。
小叶好几次试图从他口袋钻出,都被他死死按了回去,因为现在的情况实在有些棘手——他现在就在社稷坛的地底,等着国师来与他会面。
是的,国师沈囿之。
而这倒霉的“圣女”,正是朱依依假扮。
事情还要从那日与程尘和汪皎见面说起。
当时,朱依依拿着杨玫的面具,出现在二人面前,说明来意。
朱依依道:“你们也知道,这面具戴上后,会改变人的面部轮廓,任谁戴上了,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
汪皎依旧不为所动:“虽说是戴着面具,但你与阿玫的身形相差也太多了些。”
朱依依:“我会缩骨,且杨玫走了,这事迟早都会露馅,下一次的赐福时间马上就要到了,程尘,你想到对策了吗?”
程尘面无表情:“国师近日闭关了,届时便随意控制一个社稷坛上的侍女先应付着。”
汪皎面露不忍,朱依依语气也有些不虞:“你这也太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了,万一被发现,这位侍女岂不是无辜受难?”
程尘不为所动,冷哼一声:“他人与我何干?你既然想做这圣人,那便去做好了。”他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突然顿住,回头问道:“你真要去?”
朱依依点头,他想用手指顶着面具转个花,但没成功。
有些尴尬地捡起面具道:“当然要去!杨玫是我朋友,我既然知道你们的计划,就不可能坐视不管,且我也不愿无辜之人受到连累。”
程尘嘴角突然扯出一丝弧度:“好,你到时变换身形后,换上圣女袍子,戴好面具,在武宅等我就行。”
汪皎:“我去帮你梳头,别担心。”
......
朱依依此时正穿着满绣花纹的白色圣女衣袍,戴着那讨人厌的面具,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那地宫中走来走去——这地宫四壁均设有符咒无法穿过,门口又是重重守卫。
他有些懊悔,没在回来的路上就有所反击,可是那样做,可能会伤及街上无辜的人,毕竟当时朱雀大街上情况非常混乱。正想着,周围气流中,出现一道微不可查的波动。
“谁?!”朱依依展臂向后飞退数步。
身侧,几声清脆的拍掌声响起,一人背手走出,他盯着朱依依脸上的面具,开口道:“圣女好身手啊。”
朱依依谨慎地朝那人望去,那是一张没什么记忆点的、平淡中年男人的脸,正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
不好,朱依依心里一紧,这世间只有杨玫能看见沈囿之的真容,换言之,就算眼前站着的不是沈囿之,他也无法分辨。
那人似是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又上前走了几步:“圣女,你且看看我今日的脸色如何?”
朱依依有些纳罕,为何问出这般牛唇不对马嘴的问题,但还是答道:“国师的脸色,自然是好的。”
那人闻言,“哦?”了一声,头微低了些,好像在打量圣女的头饰,朱依依此时还是缩骨状态,比沈囿之矮了一截,而地宫内光线昏暗,更看不清沈囿之的表情,朱依依有些烦躁起来,他无法猜测对方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那人是否认出他了。
过了半晌,那人才有些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说话:“我上次教训你的,要你下次见我要知礼数,今日一看,确实做的不错,但是既然已经回来了,便——不用带面具了吧!”他的手快如闪电,直伸到朱依依面前,眼看着面具就要被他一把摘下——
朱依依下意识提手格挡,与那男子错开身形,事已至此,怕是已经被发现了!
朱依依大喝一声——飞星!出!
坑坑洼洼的破木剑凭空出现,朱依依右手执剑,摆出攻击架势。
“飞星?你管这破玩意儿叫飞星?”那人冷笑,带着浓郁黑气的赤红色丝线在他指尖聚拢,扭动。
真的是沈囿之!朱依依见到那红丝,内心叫苦不迭,可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迎战,沈囿之的丝像是长了眼睛,虽然看起来只是粗粗两股,可那其中又有无数活动着扭曲交织的丝线,从四面八方向朱依依逼近,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也愈加浓郁。
朱依依咧嘴笑道:“你可别小看了我这飞星!”他身形陡长,圣女的衣袍裹不住了,被他随手扯下往沈囿之面前扔去——在那破碎衣袍后,朱依依手起剑落,直接斩断了身后欲向他偷袭的几根。
沈囿之眉心一紧,些微痛感的刺激下,他咂出了些滋味,猛然想起两年前在歙州城时,那个举着木剑刺向他的蒙面白衣少年。
“你是两年前那位想杀我之人?”
“杀父之仇,纳命来!”朱依依眼神中藏着掩饰不住的杀意,他飞剑起身,于半空中双手执剑于胸前念道:“百灵入体,与神合气。真气来前,尸邪亡坠,去!”
随着朱依依一剑斩下——
一道金光由剑身而出,直指沈囿之而去,其刺眼程度令整个地宫都亮如白昼,饶是沈囿之的月丝之术已臻化境,见此情形,也得下意识地使出更多的丝线挡住眼前炫目的光线。
然而那金光却根本不畏惧那些赤色丝线,直直劈入。
原本沈囿之并不把这毛头小子放在眼里,此时,终于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付他。躲避期间,他余光瞥见朱依依仍旧带着那银色面具,不禁冷笑,随着一个轻巧的转身,那追着他的金光撞上岩壁还未回神——沈囿之躲避至岩壁上方一凸出的石块上,对着朱依依的脸,遥遥做了一个收的手势。
看着沈囿之略带嘲讽的眼神,朱依依心头一凛,他很快意识到是面具,想要扯掉它——可面具却越收越紧,仿佛黏在他脸上一般,还有隐隐往里钻的趋势。
好疼!朱依依感觉全身的痛觉神经都集中到了脸上,他捂着脸,趔趄着退了两步。
小叶从口袋中想要爬出来。
“不要!——”朱依依感受到乌龟四肢的拨动,使劲按住,咬着牙轻声道:“不要出来,太危险了,一会儿,咳咳,你找个机会,偷偷逃出去。”
沈囿之的月丝,这一次轻松套住了朱依依的脖颈。
......
——“醒了么?”
——“再抽他几鞭子,特么装死呢!”...
朱依依垂着头,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竖着绑在一个十字交叉的铁架子上。
脖子由于长时间低着,很疼,手脚均用捆灵绳绑着,无法施法。而破木剑,被放在离他很远的一个火炉上——或许有人试图将这把木剑烧了,可是没成功。
看见飞星被架在炉子上,朱依依有点想笑,他以前也常用它当火叉,烤些山里的野味吃,如今......
嘶——好疼!
他试着动了动手脚,身上那些鞭打出来的伤口开始传递出疼痛的讯号,朱依依心里不禁暗骂,妈的,这帮人下手真的太狠了,对了,小叶呢?小叶还在口袋里么?
他试着轻声唤了几句,然而口袋里没动静。
朱依依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这小畜生,还真跑了。
——“醒了?小子?”
一黑衣风师手持戒鞭,有些狰狞地笑着,走到朱依依面前,他用鞭子的握柄,恶意地戳着朱依依胸前的一道新鲜的伤口。
朱依依没出声,他觉得有些恶心。
“圣女被你藏去哪了?!说!”风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呃——朱依依疼得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
火炉上的木炭发出哔剥的声响,听着朱依依有些粗重的呼吸声,风师脸上扯出一丝笑意,他示意手下去拿烙铁。
“我说了,你敢去么?”朱依依突然开口道。
“我为什么不敢——”
“千岩山。”朱依依打断风师的话:“圣女此时,就在千岩山。”
......
夜色中,于云端之上,已经可以遥遥看见长安城的轮廓,那是一道逶迤的亮黄色光带。
小叶仔细在空中分辨了一会儿,对沈玉说:“根据味道,朱依依现在已经不在长安城内了。”
沈玉:“具体方位在哪?”
小叶:“长安城北,千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