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多日未下过雨的长安, 在破晓前,终于迎来了一场淅淅沥沥的细雨。
东风潜入堂前庭院,钻进半掩着的窗户。
一盏微弱的烛火点在桌前, 被风吹得向侧壁偏了一下,灯芯滑入油中, 没有挣扎就熄灭了。
离桌不远的床上,杨玫蹙着眉,睡得并不安稳。
两年来, 她几乎没有安睡过,只因身体一旦陷入沉睡, 便会产生类似高烧的反应, 反反复复折磨着她, 然而一清醒, 症状便会消失。
浅眠带来的后果之一,就是断断续续的噩梦和对黑暗的恐惧。
这边的烛火一灭,杨玫就醒了。
东风一鼓作气, 拂过她微微翕动的睫毛,杨玫蓦地睁开眼。
不算太黑的卧室,是她在长安武家的落脚之处。表面上, 武家人对她还不错, 甚至可以说是恭敬的——一切都是因为沈囿之的命令。
至于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杨玫也知道原因, 当年沈囿之将她抓走后, 并没有飞很远, 而是落在了山鬼祭坛。沈囿之用血红色的月丝将杨玫绑在鬼石之上, 又不知使了什么法术, 一阵光后, 捆在身上的丝线全部没入杨玫体内。
从那天开始,杨玫便开始了这种类似高烧的症状。
没了沈玉的威胁,沈囿之留下了一干护卫,命他们以武家人的名义将杨玫接回——而他自己则急匆匆回了长安。
杨家的屋宇已经尽毁,歙州城那晚经历了一场极为罕见的地动,倒塌的房屋无数,她的外祖母也在这场浩劫中丧生了。
——至于那场地动,就是沈囿之他们为了围捕沈玉,以杨宅为中心设下的火孽阵余威罢了。
她也心灰意冷了数日,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沈玉死了,杨家完了,自己再次成为了被捏在手里,随时可以弄死的蚂蚁。
终究是汪皎的到来,点燃了她心头燃烧的复仇火焰,终成燎原之势。她迅速恢复,一人操持了外祖母的丧事,然后,来到长安。
只要还活着一日,便有机会。
杨玫又闭上眼假寐了一会儿,此时屋内静的出奇,只听雨滴打在瓦片上的淅淅沥沥的声音。
————
沈玉潜行至难民营深处。
此时夜已深,她惊诧于这里的变化,从前在长安行走时,也不是没来过难民营,此处地势低洼,本就容易产生积水,加之常年官府不管,无人修缮的街道和房屋,导致这里常年秽物遍地、粪水横流,行人经过无不捂鼻绕路,如今却整洁了许多——地上铺了简易的石板,房屋虽还是破旧,但很干净,看出来做了简易的修补。
她走近一间看起来无主的宅子,推开破旧的木门,见庭中满地青苔,看起来无人踏足,中有一株桃花正独自盛放——就这里吧,沈玉想,若是要调查难民营,需在这里暂时落脚,观察一点时间。
滴答,一滴雨落在沈玉的手背,她抬头望了望天空,竟下雨了。
*
叩—叩——
清晨,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正在盘腿打坐的沈玉睁眼,起身走出去,将院门拉开——是一个衣衫褴褛、面如菜色的妇人。
沈玉:“你是?”
许是沈玉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太重,妇人一时失语:“我...我住在这...”
沈玉:“抱歉,我住了你的房子么?昨夜我见这院门开着,里面也没人,就擅自住了一晚。”
妇人终于能开口说话:“不...不是,我们也是刚来,就住在你隔壁,今早起来看见隔壁院门锁了,知道有人搬了进来,想过来打个招呼的。”
沈玉环顾了周围一圈,开口问道:“你可知这难民营缘何变成了现在这样?多年前我曾来过,并不是现在这样。”
妇人:“我听说,是当朝圣女下令整修的,你看这些屋子,”妇人伸手一指:“这庭中种了桃花的,代表是修整好的屋子,凡是落了难、没地方可去的人,都可进去住。”
“不过等落了脚,要去管委会登记。”妇人补充道。
“管委会?”沈玉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新的衙门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正想着过去看看。”
沈玉也有些好奇,准备与她一道前去。
——“我不去!”隔壁传来一个小女孩尖声的哭喊。
身侧的妇人脸色一变:“小花?!”她三步并作两步,就往自己的院子跑去。
等沈玉来到那妇人院中,只见妇人正死死抱着一个小女孩,周围站着几个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家丁。
“圣女有令!凡是六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女孩,都要选去!”
“娘——!”小女孩嚎啕大哭:“我不去!”
妇人眼中也有泪花闪动:“我们孤儿寡母的来到这里,就是想谋个出路,怎么随随便便,就要把我女儿带走?!”
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围了过来,你一眼我一语的,而妇人就是死死抱着女儿不肯松手,与那小花哭作一团。
为首的那个见事情闹大,有些不耐地喊道:“少废话,当今圣上都要听圣女的,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违抗圣女的指令!”说罢就伸手去扯妇人的手。
沈玉看不下去了,于袖中射出一道细微的光。
“啊!”那男子吃痛松开,大喊:“谁?!”
与此同时,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冷冷的女声响起:“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你知道我上面是——”谁字还没说出口,那男子便呆住了,扑通一声跪下。
“圣...圣女?您怎么亲自来了?”
沈玉闻声转头去看,见四个白衣宫人,抬着一顶轻巧的小轿,其上端坐一女子,繁复的银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
是圣女?
“大胆!见了圣女,还不跪下!”一站在轿旁的宫人厉声说道。
沈玉望了望周围,确实只有她还站着。
圣女显然也看见了她,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她不必跪了。”圣女缓声道:“勿再造杀孽。”
“是!”
沈玉:......
“我们走吧,这女孩子,既然不愿意去,便不要强求了。”
“以后不得如此强硬,需得问清家人和女孩本人的意愿,若我今日不来,还不知道你们是这样将那些女孩子带来的。”
圣女将手轻轻一抬,一侧的宫人立马会意,恭敬地抬了小轿离去。
“恭送圣女!”周围的人群乌压压跪了一片。
沈玉费解地站在原地,方才那个来抓人的家丁,冷汗岑岑地站起,对沈玉说:“算你运气好,之前有人见到圣女没有下跪,被侍卫一刀杀了。但圣女对这件事一直很介怀,对随从吩咐‘百姓见我,跪与不跪都是他们的自由’,话虽如此...”
沈玉:“自由?”这圣女倒是有趣,不过,她为什么要收集这个年纪的女孩,都送去了哪里?
她伸手去扶那位倒在地上的妇人,准备去那所谓的“管委会”看看。
————
杨玫坐在软轿内,命人将四面的黑色帐子都拉起来后,整个人随即瘫倒在垫子上,陷入了一种不可置信的状态。
那是沈玉么?那是沈玉吧!即使穿着最朴素的衣服,眉眼清冷地站在那里,转头往自己身上一瞥。
杨玫这辈子都没有见过比沈玉还要美的人,她不可能认错——
可是,沈玉难道没有认出来她么?即使过了两年...
而那看过来的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没有,甚至带着点审视。
为什么?!
那些离去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玫头疼欲裂,手指紧紧抓紧了身下的软垫。
不知过了多久,杨玫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打着抖,掀开帘子。
“去...去大荒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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