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王侯【完结】>第九十四章

  ◎视生为死,视你为我一生良知◎

  屋内烛光彻燃, 灯火照亮,屏风后时而有晚风流入,却因前门紧闭而不得过堂。桌边火炉黑炭通烧, 中亮火光,火星迸溅而上, 却又即可飞烟。

  谢宁问话后,王桓并没有立刻回答, 笑了笑,换了个姿势坐好, 才不紧不慢说道:“见微而知局势有变, 因变而心生忧虑,此乃人之常情, 但若要析其变之修短, 则要观之以著。”

  此时谢宁正襟危坐, 认真看着王桓等他继续往下说。

  “正如你所说,过去朝廷权势皆笼罩于许卓为集团之下,其集团内, 新贵占朝廷决策机构大半, 但如此些人为了保住自身利益, 从来是鼠目寸光。官商勾结不勤国政, 当年许多名家老臣为求明哲保身, 保住自家门上百年清誉而选择从中抽离。先帝末年,国家已有溃败之兆, 近几年衰败之态更是越发明显。如今虽说根源已除,其余党亦有收敛之状, 但他们的势力仍在, 若要重整朝廷权势分割, 首先便要有旗鼓相当的势力来与之抗衡,而这势力,便只能是当初因所谓趋吉避凶而隐没旁落的名士名族。”

  王桓声音不大,虽所言之意沉重,但其语气温和,让谢宁听进心里明其深重,却不至引起焦虑,谢宁若有所思后才缓缓接道:“所以且不论背后是否真的有人操纵此事,纵观朝局,如此变化,对于国家此刻状况来说,也不失为良举。”

  “正是此理,”王桓目光始终宠溺地停在谢宁脸上,一路见谢宁始终凝视桌面而认真沉思,心中不禁欣慰,此时他便更加是赞赏地点点头,又接着平和说道,“虽说治国最理想之态,本应是上下同心,但纵观史籍记载,以往数百年间,能有此局面的是少之又少。明君为抑邪扬明,往往会让朝中党派之间相互制衡。再有朝廷现在是正处转折点上,若能出现让二者相互制衡的局面,其实并非坏事。名士重新执掌权力,对于新贵一派来说,就等于分了他们一杯羹。为了保住自己之前一路艰苦所得不付之东流,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求得帝心,以保住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而另一方面,名士作风保守,而新贵引导创新,若只取其一,反而是不利国家发展,若要让朝廷不陷停滞不前的状态,最佳者,还是从两者之间择中平衡,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能惠益朝廷。”

  谢宁此时正一手掌心朝下放在桌上,认真听着王桓说话时,不知不觉中三指正一下一下点在桌面,须臾之后,他皱眉又道:“而且在正值民心涣散之际,更需要真正以民为本,忠孝仁义的君子来提出仁政,以之解决民生问题,如此一来,将此等老儒重新引进朝堂之上,也是良策。”

  谢宁说道后面越发的自信,情不自禁抬头看向王桓,王桓此时也笑着点点头,赞赏道:“正是这么个道理,果然是一点就通。”

  谢宁闻得赞扬心中自是激动,而这时王桓却忽然边说又边伸手握住谢宁落在桌面的手上,笑着又道:“只是知行啊,你这点小动作,究竟是从何学来,我怎么看着,总觉得那么熟悉...”

  王桓话没说完,谢宁脸上刚洋溢起的沾沾自喜瞬间转为惶然微羞,立刻将手抽走,还不忘狠狠瞪了王桓一眼。

  王桓也不予理会,又觑了谢宁一眼,便轻笑着摇摇头,微微侧身探到桌边,拿起其中一酒埕摇了摇又往下倒,结果却只流出最后一滴,他也不为意,又拿起旁边的酒埕做同样动作,结果接二连三皆是如此。

  王桓本是见谢宁心中愉悦,又是在权谋策略的心思上大有进益,自己也难免欣慰,本想趁此机会再贪上两杯为之助兴,却没想他这一动作从谢宁余光中流进,谢宁脑海中顿然生出一个念头。

  此时因为酒埕皆空,王桓脸上才出无奈痛苦之色,正欲按着桌面站起往外走,叫青樽再拿两埕过来,谁知脚还没站直,手上却被人一把抓住然后往下一拽。

  王桓始料未及差点便摔在地上,谢宁早料会是如此便已半站起身,就在王桓身子往下一倾时探身越过桌面将王桓扶住,紧接着便拉着他坐下,脸上却一直紧绷严肃。

  王桓本以为谢宁如此只不过怨他又寻酒喝,心中是早已安排好措辞来为自己辩解。

  只是他坐下轻然笑着看向谢宁正想开口时,才发现谢宁脸上神色有异,本是心虚,便不由地顿了顿,脸上戏谑更是随即收起,正想开口发问,谢宁却先紧盯着他双眼问道:“今晚你与那位莫先生,都聊了什么?”

  王桓闻言顿时又是心中微震,二人四目相对你我凝望,谢宁目光犀利,可王桓却从他眸上,是不难看出埋藏其中的顾虑及害怕。

  有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谢宁的顾虑和害怕,都源于王桓之前对他的全然相瞒,谢宁顾虑的,是王桓会有所隐瞒,但与此同时他害怕的,也是王桓对他竭尽坦诚。

  王桓心中深知谢宁所想,可在他心里却只能剩下一声哀叹。

  谢宁的手始终紧扣他手臂,王桓却用另一只手轻轻将其摘下,然后起身走到谢宁身边坐下。

  谢宁却一直紧张皱眉,目光更是紧紧追随王桓一动一行,直到王桓在他身旁坐下时,他也已经半转身面对着他。

  王桓温柔看着谢宁双眼,又轻轻将谢宁的双手握在自己手中,浅笑摇了摇头,说道:“我与师兄自知分寸,只谈风月人世,无关朝局政事。”

  听得王桓回答,谢宁虽松了一口气,垂头看着自己的手被王桓苍白而凉的手攥攥住,却几经欲言又止,王桓见其如此,便又轻声说:“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可谢宁并没有立刻抬头,直到屏风左前侧的燃烛被吹灭,屋内刹那暗下一半,谢宁才如下定决心一般抬头看向王桓,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王桓眸上笑意瞬间凝固,从谢宁深邃眼中他见到自己的倒影,刹那如被乌烟瘴气魑魅魍魉所围绕一般。

  “知行,”许久后,他才伸出一手缓缓移到谢宁项侧,沉声问道,“你信我吗?”

  谢宁眉间微蹙,伸手覆在王桓手背上,反问道:“那你信我吗?”

  “那你信我,有这个能力有这个本事,去成为那个可以辅助明君,安民定朝的人吗?”见王桓没有立刻回话,谢宁的手缓缓落下,蓦地自嘲笑了两声,又道,“子徽...只有你信我,我才能安心...”

  王桓心中长叹,骤然将手绕到谢宁脑后,自己又跟着凑上前,在谢宁唇上轻轻吻下后,才慢慢将额头靠在谢宁额上,说道:“早已视生为死,视你为我一生良知。若不信你,生又何苦,死亦何哀。”

  王桓靠近时候谢宁不由自主地合上了双眼,王桓身上清淡却苦涩的药味萦绕在谢宁周围,直到王桓吻在他额心,谢宁却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却油然罩了一层空洞和冷漠。

  长夜平空,空而无云,无云明月,十五月圆,月圆而亮。

  街尾巷中有一垂暮老人颤颤巍巍扶在门框上,抬头仰望无边无际的硕大黑幕,半晌后才一瘸一拐地往屋里走去,边走边喃喃道:“正月十五,正月十五咯...天这么亮,明儿赶着要下一场大雪咯...”

  已过宵禁时分,怡都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就连刚才莫羡僧从府上走出时角落里的影子也早已不见其踪。

  屋外冷风呼啸,屋内灯火通明,明校府里温剑正坐在偏厅中翻阅文件,这时一名兵卫匆忙走进,来到他面前单膝跪下双手作揖行礼后,温剑才放下手中毛笔,抬头问道:“探到什么究竟了?”

  此兵卫连忙回答:“我们按着您的吩咐在沅陵侯府和淮南世子殿下的府外都设了人,结果一如您所料,莫羡僧果然是去了沅陵侯府,随后世子殿下才到,进去了没多久莫羡僧便出来了,之后就直接出城回了驿站,再无出来。”

  温剑脸上肃意渐起,随意留了句“知道了先下去吧”,那兵卫便连忙转身退出。

  等兵卫消失在视线中后,温剑才从袖中取出一信笺,上面寥寥几字,他扫了一眼后,便面无表情地将其丢入身旁火炉中。

  正月二十,四日前一场大雪又将怡都城一夜白头,之后几日又是飘雪不断,城中地上积雪覆盖,城外更是一片苍茫。

  凌冬而日出渐后,清晨时分周遭仍是漆黑无光,驿站内众人仍在梦乡,屋里只留伙计一人,烛灯两盏。

  在二楼正安睡的掌柜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吵醒,憋着一肚子起床气走到窗边掀开帘子,双眼朦胧往下垂望时本想开口大骂。

  怎道骂声还为从口中出,他骤然揉了揉眼睛,看清来者何人后不禁吓了一跳顿然睡意全无,慌张披上一件披风便急脚下楼,差点还在楼梯口绊倒摔下。

  掌柜匆忙跑到一楼时那人早已大步走入堂中,只见那人身披貂裘头带黑兜帽,行色匆忙走进室内,对堆着笑脸迎面而来的掌柜完全视而不见,脚步仓促地便往二楼跑去。

  这人轻车熟路地走到莫羡僧的门前,极不耐烦地三下叩门,但仍不见门开,他便越发急躁,正当他举手又要再敲的时候,门才忽然从里打开。

  莫羡僧见来者是他也不为惊奇,微微颔首以作行礼后,便往一侧退开,同时伸手示意让此人进内。

  这人始终没有揭开兜帽,一步上前走到莫羡僧面前时停了停,余光冷漠地在莫羡僧脸上扫了一圈后,才走进屋中,径直走到桌前坐下。

  莫羡僧将门关好后也紧跟着走至他面前坐下,这时此人已将貂裘解开兜帽卸下,莫羡僧将桌面倒扣茶杯翻开,边往里倒入热茶,边笑着冷声问道:“中郎将这么早大驾光临,不知是有何事赐教?”

  陈翘目光一直凶狠地聚在莫羡僧脸上,看都不看手上,边接过茶杯边低声问道:“莫先生,那您可否解释一下,为何四天前你会出现在沅陵侯府?难道这也是廖先生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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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陈圳收到温剑叫人送来的字条时,只眯眼扫过,便面无表情递给了陈翘。

  反倒是陈翘双手接过后,认认真真地将上面的字句反复读了两次,才皱着眉小心翼翼将纸条放回桌面,歪了歪头,沉思半晌,才疑惑道:“儿子这两日也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这次入京,淋北派出的不是廖文,而是这么一个名不经传的帐内谋士?”

  “因为派出莫羡僧的,就是廖文啊,”陈圳嘴角带笑瞅了陈翘一眼,说道:“淋北帐内,也不见得比京中朝廷要安生多少。”

  陈翘想了想,又虚心问:“那依父亲之见,这莫羡僧,他真的会与谢宁王桓他们有关系吗?”

  陈圳边拿起笔,边煞有介事地侧脸对着陈翘微微笑笑,才看回面前纸张,淡然道:“此人聪明。”

  陈翘不解,皱眉看着陈圳侧脸思考片刻,才顿时恍然大悟,心中不觉兴奋,却又不敢在自己父亲面前表露,便故作沉稳道:“父亲的意思是,莫羡僧夜会王桓谢宁他们,是故意这么做的?”

  “有才智之人,淋北一个廖文便足够了,莫羡僧此等才华若放留淋北,日后也定会是麻烦,”陈圳才在纸上写下“謝”字的最后一点,提笔时微而顿挫,接着又道,“既然廖文疑心已起,便让他继续疑下去好了,他们内讧,对我们无论如何也是好事。至于莫羡僧那边,你去会会他...”

  次日清晨天未亮,陈翘便只身匹马赶赴驿站。

  此时的陈翘正挂着一副傲然姿态坐在莫羡僧面前,莫羡僧作态越谦顺,他的嚣张气焰便越发燃烧旺盛。

  陈翘问话出后,莫羡僧亦丝毫不觉惊奇,反倒皆如他所料一般,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廖军师与在下都不过是为淋王属臣,同事一主,所行之事自当全为自主,是何人之意,又有甚区别?”

  莫羡僧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垂头看着自己手中摇玩着的小杯,偷偷抬起眼皮瞟向陈翘,又轻蔑笑笑,说道:“在下夜会侯府之意,中郎将应是心知肚明,又何来多此一问?”

  “哼,”陈翘本单竖着一脚,手环膝上侧身而坐,如此见莫羡僧言语之间大有不将他及其父放在眼里之意,心中不觉怄火,却又因二者仍为合作关系而不好发作,只能回头瞪了莫羡僧一眼,见其正悠闲自在地将小杯送到嘴边,更觉气不打一处来,当下便骤然站起,临行之际低头冷眼看向莫羡僧,又嘲讽道,“你们管好自己便是了,京中的事无需你们插手,我们自有安排。”

  陈翘说完便拂袖要往外走,背后却又传来莫羡僧幽幽的话声:“在下自然相信丞相有所安排,只是上次万户节之时,丞相无由而弃先前应承计划,我们君王确实也对阁下的所谓安排有所失望...”

  莫羡僧话未说完,陈翘是早已怒火攻心,转身大步走到桌后,探身向前一手抓住莫羡僧衣领用力将其整个人勾起,双眼直冒火光对着莫羡僧冷声怒斥:“你不过一个小小使臣,还轮不到你跟小爷我用这种语气说话!”

  谁知莫羡僧却不急不躁地反手扣在陈翘手腕,然后不过稍以力度,便见陈翘脸色骤变,紧接着莫羡僧嘴角冷笑之际,陈翘的手便已经被他硬生生反拽下来。

  莫羡僧松手同时不忘将陈翘往后轻轻一推,陈翘是丝毫没料到,面前这位文质彬彬的儒雅书生竟有这般内力,诧然分神之际竟被他推开两步。

  此时莫羡僧却分毫不为意,脸上依然干笑,双手仔细整理好衣领,才抬头对着陈翘笑着道:“此次是在下初次入京,便得中郎将如此厚礼,在下自然不敢空手报答。只是中郎将这份礼在下收得是芒刺在背,或许如此便是江中传统,但在下从江上至此地,送礼还是以江上习俗,定会让中郎将和丞相收得安乐。”

  陈翘越发不敢轻视面前此人,皱眉看着他安然坐下,才冷声问:“你到底想怎样?”

  “在下说了,不过礼尚往来,”莫羡僧抬头仰望陈翘,奸笑道,“陛下婚庆当日,还需中郎将配合一二啊...”

  正月三十,各诸侯国使臣由孟晚庄带领入宫觐见,恭贺新岁,更庆天子新婚。

  仲月十二,册封大典前三日,天朗气清,群臣百官祭告天地及宗庙。

  谢宁身为正册封使,自仲月以来便越发繁忙,行走宫中几乎是连日通宵达旦以为筹备。

  直到册封大典前三日,李内侍见其已多日未曾归家,倦容遍及脸上却强撑作坚,便提醒道为册封使要提前三日沐浴斋戒,更是苦口相劝应多作歇息蓄精养锐。

  因此为谢宁首次操办如此盛事,又越发接近事办当日,谢宁是始终难以放心,却又不敌李内侍等臣多有劝说,他也不好更多争辩,只好再次将各事检查一遍,三番吩咐交代清楚后便先行出宫。

  虽日夜操劳,但始终近月未见,中间每逢稍有半刻空闲,谢宁心中思念早已让他撕心挠肺,可他心知此次大事不容有失,便就算念心上人如挠亦是无他法,只能以更案形劳黩堵为塞。

  如今迎着月色宫道向外而行,月光竟如春雨浇灌心中念想幼芽,顷刻思念如拔地而起,谢宁行走脚步不由越发加快。

  从流芳门而出时已近子时,虽腊月早已过之有半,冬末凉冷却变本严寒。城门开启时方巧一阵晚风呼啸掠过,将地上平铺一层花白掀起零星晶莹。

  谢宁走出后,身后朱漆大门便咿呀关上。街上早已潦倒无人,雪星迎面扑来带过一层透心冰凉。谢宁忍不住双手往后捏着兜帽要扣到头上,却在低头间忽觉视线苍白中映入一丝殷红刺眼,他不由停下手上动作,抬头远远望去。

  只见那个身上披着褐红鼠绒裘衣的人,正一步一个脚印迎着谢宁方向走去。

  王桓走到谢宁身前时笑了笑,见谢宁仍旧皱眉,眉眼之间大有不敢相信如此为真之意,王桓便轻轻笑了笑,边伸手替谢宁将兜帽戴上,边温声道:“怎么?这些日子在宫中忙碌,竟是忙到把你小叔叔也给忘了?”

  闻得此熟悉的轻佻言辞,谢宁才能回过神来,不由又是瞪了他一眼,自己反手将兜帽戴好后,虽满脸嫌弃,却又将王桓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见王桓始终微笑看着自己,嘴角也忍不住笑意,却只摇摇头,便牵着王桓往长街上走去。

  二人踩着白雪缓缓而行,谢宁边走边回头看了王桓一眼,不知是否错觉,只觉一月未见,此人竟像是又瘦了些,心中一番酸楚,手上不由自主又握紧了半分,问道:“我这么多天没出宫,你怎会猜到我今晚会回家?”

  “多日未见,心中所念,便夜夜宫门前等候,只求上天怜惜,盼得能隔宫门见心上人一面,一面便可。”王桓也侧头看向谢宁轻笑而道,本是玩笑话,却不料谢宁完全当真,当下便停下脚步正颜厉色盯着王桓。

  王桓见其神色是忍俊不禁,晃了晃谢宁的手,无奈笑着摇摇头,边往前继续走边和声道:“你是册封使,需提前三日沐浴斋戒,且不说你自己是否放心,宫中老人如李内侍也定会怜恤你这段时日的辛劳让你略有修整,你自然会在今夜从宫而出。”

  谢宁这时紧绷的脸才稍稍放下,又不好意思地几次偷偷瞄向王桓,才又道:“这么冷的天便不应出门了,在我府上候着便是了。”

  王桓轻声道:“若我不在门前相候,我猜你出宫后便会先到我府上,届时我再一同回你家中,岂不费事?还不如我在这里等你,今晚月色明亮,天朗气清,也不失一番诗意啊...”

  “尽是狡辩,”谢宁心中虽是欢喜,却强忍不露于颜面,回头更是瞪了他一眼,才又坚持道,“下次大可让元生来候我以告知便是了。”

  王桓道:“元生毕竟还是孩子,你也说了这么冷的天...”

  谢宁没好气打断:“你如此差遣青樽还少吗?”

  “看来便是青樽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了,”王桓固做委屈,“哎,我平日里自问对这孩子不薄,却没想这孩子竟是吃碗底翻碗面...”

  此时街上早已漆黑如海,窄巷的黄狗不知为何今夜难眠,从二人身旁摇着尾巴哆哆嗦嗦走过。

  王桓始终不停碎碎念,谢宁脸上也少见带有微笑,只是王桓说着说着,谢宁却忽然松开了王桓的手,转而马上伸开五指,与之相扣。

  王桓顿时停下嘴上碎念,怔了怔后,转头看向谢宁,却见他始终目视前方。

  三日后,仲月十五,立后册封大典正日。

  方至寅时谢宁便已起身,一番洗漱更衣高冠后便准备前往李府相迎。

  出门前王桓却伸手将其带住,上前两步在其耳侧低声道:“大典后庆宴若是碰上莫先生...”

  谢宁本盼王桓口中留有一二亲昵之话,却没想话为他人,心中兴奋瞬间凝固,回头不悦道:“那就如何?”

  王桓知其心中所想,却只笑笑,凑到谢宁耳边,轻声道:“我是怕你醋意又生,在大典上对人出手而出丑便不好了...”

  王桓话没说完,谢宁脸色早已刷黑,他拂袖便要往马边而去,走开两步还不忘回头瞪了他一眼,冷声斥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只是谢宁蹬上马后,却并未如平日般回头相望,眸上不知不觉染了一层冰霜,能比腊月寒潭。

  晨阳未出,王桓只能依稀看着谢宁一身华服,身下快马踢起扬扬白雪搅在寒风之中,谢宁往李府方向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苍茫间。

  王桓却好像从这苍茫之中,遥遥看见李府内,一白发苍苍的老人周身锦服,明是家中天大之喜,但坐在案前却无半点喜意。

  另外房中有身傍凤仪的少女,脸上妆容精致,笑意嫣然,却她身边自幼一同长大的小姐妹见其如此,本愿陪笑,却不知为何笑中抹不去涩意。

  从宫外至宫中,从清晨至日落,从家中独女至六宫之主,不过是一日之间的事。

  册封大典无异而行,受册典礼结束后,百官落座,盛宴三百。

  一轮祭奠仪式结束后,谢宁才落于御座之下左侧,半席而过,却忽觉身后有人靠近,他手上刚执起的金樽不由缓缓又落桌面。

  谢宁半身回头,皮笑肉不笑冷声道:“不知莫先生有何赐教?”

  作者有话说:

  “早已视生为死,视你为我一生良知。”

  嗯,是挺喜欢这句话的。

  (因为周五,大家辛苦了,所以加更

  (问世间论文为何物,直教人涕泪横秋

  (存稿60w get √

  (你加油,我也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