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王侯【完结】>第六十章

  ◎寒梦一场知茶凉,庆律寺知此局无解◎

  王桓才被从刑架上放下来, 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烂不堪,血迹像一只只水蛭咬在他皮肉上,新的殷红, 旧的深褐,鞭打的伤, 棍殴的痕,因为身躯过于瘦弱, 每一道伤口都如剜进白骨。

  牢房中一片漆黑不见天日,他瑟缩在角落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身上的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甚至难辨自己是死是活。

  而就在此时, 牢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打开, 走在前头的人甚至都还没走进来, 忽然便被谢宁一手往旁边用力推开,然后信步上前来到王桓面前。

  很快王桓被谢宁横抱着走出了庆律寺,外头鹅毛大雪漫天飞舞, 一阵寒风吹过, 王桓忽觉灵台一醒, 不顾浑身锥心刺骨的疼痛从谢宁怀中翻身而下。

  他重重地跌在雪地上, 整个脸埋在了雪里, 透心寒凉。

  可是就在他挣扎着像要站起时,手臂忽然被人从后抓住猛地往上一拽拽起, 谢宁怒吼道:“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

  无边风雪糊在二人脸上,王桓骤然甩开了谢宁的手, 却因为站不稳一个趔趄又要往前摔下去, 他边咬着牙艰难撑着站起来, 边喊到:“谢宁你/他娘给我滚!我的事...我的事不要你管!”

  可是他身上伤口的疼痛,还有几天几夜颗粒未进,他根本使不出一点力气,刚撑起半个身子,又重重地摔进了雪里。

  四周忽然寂静下来,一阵平缓的脚步声却渐渐地往王桓身边靠近,王桓的脸还埋在雪里,他悲怆地吼了一句:“谢宁我让你滚!”

  “小桓...”可是他一声怒吼换来的,却是一阵哀伤怜悯的话语声,“小桓,是疼了吧?”

  王桓怔了怔,他缓缓抬头,隔着眸上的雪水,只见到一个迷糊的人影正蹲在自己面前。

  “小姨...”王桓不可置信地颤抖着喊道。

  “来,雪地里这么冷,快,先起来...”简氏伸手边将王桓扶起来,边心疼地凝视着他,说道,“小桓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身子,以后的路还很长,你这可怎么办呢?”

  “小姨...你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冷?”王桓虽已经周身寒凉,但是他扶着的简氏的手臂,隔着衣衫却只有一阵刺骨的冷意,他猛地盯着简氏,又说,“小姨你怎么了...”

  “小桓啊,”简氏却只微微笑着心疼地看着王桓,又说,“你要走的这条路,你一个人走,会很苦,可是你不要害怕,我们所有人都在你身后,一直在你身后...”

  四周一片惨白,原本纷纷落下的白雪像是忽然凝固在半空中,简氏这话未说完,远处忽然又出现了一个朦胧的人影,对着他们这边招手呼喊道:“要走了,别耽误了。”

  只是这人的声音一传到王桓耳里,他顿时觉得浑身一震,他目光定定地钩在远方那人身上,忍不住喊道:“娘...”

  王桓心里这时候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他猛地回头将凌厉的目光转回到简氏身上,可是简氏此时已经松开了他的手,正飘飘渺渺地往王桓母亲方向而去。

  “小桓,你不要害怕,我们都会陪着你的,你想做的事,大胆去做...”

  “小姨!母亲!”王桓正要追上前,却蓦地扑倒在雪地。

  半空中的飞雪再次落在他身上,只是这一次身后的谢宁再也没有走上来。

  一盆冷水再次从他头上倾落,王桓这时候猛地惊醒,耳边只有一声木盆被狠狠摔在墙上的响声。

  何联见王桓终于恢复神智,他顿时用虎口卡在王桓下颌上,使劲将他的脸往上一抬。

  另一只手拿着那半块玉牌举到王桓面前,冷冷地低声质问道:“回答我!我问你这是从何得来的!?”

  王桓这时才落得微微清醒,只是这一醒过来,痛感便从全身上下席卷而来,就像无数把刀子剜进血肉里,还在皮下搅浑。

  可他干裂出血的嘴上却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他耷了耷眼皮,闷咳了两声,才说:“何寺卿这么紧张,难不成这玉牌的另一半,正是在何寺卿手上?”

  何联恼羞成怒,卡在王桓喉上的手越发出力。可却只是片刻,他忽然松开了手,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手中玉佩,冷声道:“你若还想在死前见上谢小王爷一面,我劝你不要在我面前再兜圈子。”

  听到谢宁的名字,王桓却也没有紧张,他不紧不慢地道:“何寺卿就没有想过,自己当年为什么会沦落街头吗?”

  何联怔了怔,他抬头皱眉盯着王桓,二人相视片刻,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之后才沉声道:“我当年大病一场,醒来便记忆全无流落街头,幸亏义父收留才得以保存至今,身上唯有半块玉佩,却无从考究出处。”

  王桓这时眸上一撇寒光扫过沉疑的何联,又问:“敢问何寺卿那半块玉牌上,是否刻以“关”字?”

  何联往门外觑了一眼,脸上虽始终无表情,却掩饰不住他的慌张,他两步上前靠近王桓,刚要开口,王桓却抢先道:“送我到庆律寺,安于王爷之侧,不可同室,若何寺卿答应,在下立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联这时候看着王桓发丝凌乱血迹斑斑的脸上,唯独一双丹凤眼如鹰般锐利。

  他忽然冷笑一声,走上前将王桓身上的铁索解开后,王桓整个人顿时向前倾倒,何联一手抵在他胸前将他定在刑架上,说道:“你最好如此。”

  王桓这时忍不住连续咳了几声,缓过气来后才压低声音,在何联耳边道:“春熙楼,苹姨,何琬。”

  事发时候座无虚席,无疆园的宴席上歌舞升平,只是事发一旦,犹如青天寒鸦横过,瞬间打破了四海逍遥。

  庆律寺审讯室里,谢宁端然坐在桌后,董晋升对面而坐,他脸上依然如铁一般,二人如此面对面而坐已经过了有个把时辰,董晋升相同的问题已经问过了两次,谢宁却始终只冷峻地盯着桌面,只字不明。

  董晋升这时忍不住又问:“小王爷,事到如今您就算不说话,也是于事无补的,还不如...”

  谁知谢宁这时却骤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探身向前,一手用力按在桌上,一手猛地揪住董晋升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死死地盯着他的双眼恶狠狠地骂道:“你董晋升算什么?也他娘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谢宁说完,忽然发力将董晋升往后面一甩甩开,董晋升眉间紧皱,一手撑在墙上才不至于摔下。

  而就在这时,室门从外打开,连秋开门之际正好看到董晋升狼狈不堪的一幕,他不由皱了皱眉,觑了谢宁一眼,对着董晋升低声道:“你先出去。”

  谢宁这时已经极度烦躁,只是见来者是连秋,他也不好发作,闷着一肚子气顿地坐回到椅上。

  关门声刚落下,谢宁忽然隔着桌子凑到连秋面前,低声紧张问道:“他怎样了?”

  连秋心里比谁都清楚谢宁问的是谁,可就是因为他清楚,他脑海中蓦地又出现了王桓鲜血淋漓不省人事被吊在刑架上的一幕,他心里顿时颤了颤。

  只是他却定然答道:“贺都尉是行刺之人,皮肉之苦是无论如何也免不了的...”

  谢宁忽然一掌拍在了桌上,震然道,“我问的是王桓!”

  连秋脸上依然极力保持着淡定,他微微抬起眼皮看向谢宁,沉声道:“小王爷,事已至此,为保王府为保您自己,您都不应再有问及他一言。”

  谢宁心里本就焦躁愤怒,连秋一句话纵然是说道理,可落在他心里却如火上浇油,只是当他正要再次发作时,他如烈火般的目光蓦地对上了连秋沉稳的双眼,一时间所有的话却堵在了心口。

  连秋见谢宁终于冷静下来,他才凑上前,故意将声音压低,道:“小王爷是明白人,今晚殿前刺杀,而本应在一年前就死去的二公子又忽然出现在宫内,宗宗件件都置小王爷您于不利之处,小王爷此时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要想想家中老王爷与夫人,还有郡主...”

  “连秋,你到底是谁的人?”连秋话还没说完,谢宁骤然冷声打断。

  连秋怔了怔,心里蓦地想起了年初重遇王桓时,王桓那句“你不用帮我什么,护好皇城,护好文昕,一定要让文昕信任知行”,还有前天夜里那句“无论如何,只管护住文昕”。

  如今谢宁如此质问,他心中一瞬间忽然分不清,自己效忠的人,到底应该是王桓,还是当今陛下。

  见连秋不做声,谢宁冷声又道:“当年沅陵侯府出事,朝廷内外无一人愿意出来为他们说一句话。只有你跑到陛下面前为他们求情,后来更是因为此事受罚。当然你我皆知,当时责罚你的虽陛下,但归根到底也是许卓为。你当年背着万死不辞的心也知道忠贞义全,如今他回来了,你却置若罔闻熟视无睹,本王与你并无过多交情,但事到如今也只想问一句,连大统领当年的忠义两全,是否还存于心中?”

  谢宁这一番话不卑不亢,连秋也并无立刻回答,二人四目相对之间宛如寒刀对冷剑,半晌后,连秋才坚定地说:“臣之所效所忠,以朝纲为本,始之为朝廷,终之为天子,所谓忠贞仁义,鹜铭不竭。”

  连秋语罢,二人良久没有对话。

  谢宁双手落在桌上,盯在桌面上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阴鸷和狠辣,他渐渐又想起了今晚在宴上发生的事情,他双手不由握紧了拳头。

  月明星稀,晚风和畅。

  谢宁从罪奴司出来后便马不停蹄般敢去了无疆园,无疆园里众人早已入席,只贺奉昌身边座位落空,谢宁便借着众人皆醉于席中佳肴美酒,莺歌燕舞悄悄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只是这刚坐下不过多久,对面席位的柔化使者忽然提出,早有耳闻中原刀术高明,而他又是醉心武艺之人,又有听闻中原之中刀法乃数淮南王府的谢小王爷最为出色,今日有机会相逢见面,便提议借着为宴上助兴为由,让谢宁和他们随行的武士殿上切磋。

  借比武以助兴,并非越界之事,以往的宫中设宴也多有此事发生,也不失一番风味。

  而此次更加是柔化使者提出,而谢宁身为王爷更加是代表了皇室脸面,若此时推脱,那便是落了天子之颜,就算谢宁自己并不想在天子面前耍刀弄枪,毕竟刀剑无眼,若伤及旁人倒也无妨,但若是伤及谢文昕,那便绝非小事,但此时他也是梁山迫下。

  就在谢宁无奈之下刚要起身,身侧的贺奉昌却蓦地站起,双手握拳,先是对着谢文昕,再是柔化使者分别作揖后,说道:“小王爷前日在军营中不慎受伤,若此时硬要上场,也不能让使者看到真正中原武艺。臣乃小王爷军营属下,刀法武艺皆承小王爷教下,不敢称当,但说到助兴,也可量一二。”

  纵不如柔化使者之意,但亦再无多话,随即便是贺奉昌与柔滑的武士在场上一番较量,五十回合下来依然不分胜负,比起着急决定,二人更像是周旋之中来展现各地风采。

  谁知就在众人拍手称好之际,谢宁余光中蓦然抓到对面柔化使者忽然从手中飞出一枚暗器,谢宁猛地站起身来,而这时贺奉昌手上的长刀早已脱手,正径直地指向谢文昕面前刺过去!

  谢宁一声“陛下小心”还未落下,一旁的连秋早已飞身而出将长刀打落。

  谢宁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这时门外忽然冲了一个兵卫入内,走到许卓为面前小声耳语,许卓为顿时脸色发青,一个箭步走到谢文昕面前,惶恐便道,今夜小王爷赴宴之前乃带着一随从先至罪奴司,而此随从被人发现,竟是当年逆犯王桓!

  谢宁当场如五雷轰顶,他刹那间四肢甚至不知动弹,他猛地回头看向座上谢文昕,而谢文昕此时亦是震惊地看向他。

  谢宁立刻原地跪下,只是跪下之际,他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不知从何发出。

  直到谢文昕咬咬牙,沉声让连秋与何联以刺杀天子,包庇潜逃逆犯之罪将贺奉昌和王桓收入司刑狱严刑拷问,淮南世子谢宁收入庆律寺严查审问。

  谢宁瞬间抬头紧紧地盯着谢文昕,谢宁一声嘶喊“文昕”,二人遥遥相对,谢宁从谢文昕眼里,看到的,早就只剩下了冷酷悲哀,还有炸裂无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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