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王侯【完结】>第五十一章

  ◎二公子乔迁小王爷府◎

  谢文昕为何要在此时赐谢宁一套宅院, 谢宁并非不知,他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从自宫中而出到王桓家中这一路上,谢宁一直在沉思, 甚至连自己怎么走到王桓家中也不知道,他何曾不想和王桓从此二人独居不受纷扰, 可是过去短短几月见所经受的一切,让他情不自禁会想到, 比起将王桓接到自己新宅,在这破落院子里, 他是不是会更安全。

  但当赤子沿着王桓手腕一转, 红衣连连清风明月,谢宁心里所有的顾虑似乎在刹那间消散。

  他害怕的不过是自己没有足够的本事去保护王桓, 而那天晚上他在王桓床边的一声“子徽哥哥”, 好像就真的把当年的王子徽带回到他身边。

  万大事只要王子徽在自己身边, 好像这世间便再无可怕了。

  可是他欣喜兴奋的一句话落在王桓耳里,王桓虽仍带微笑,心中却蓦地掀起一番凉薄。

  明明知道总会有如此一天, “文昕”在谢宁口中会不知不觉变成“陛下”,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就到来的时候, 他却觉刹那荒凉。

  王桓才缓过气来, 笑了笑, 把手缩到衣袖里四指捏着袖边提到谢宁额角,轻轻地替他擦开细汗, 慢慢地说道:“陛下赐小王爷宅子,那是给您备着日后娶夫人的。小王爷您如今将在下接过去, 成何体统呢?”

  谁知谢宁一听到这句话, 脸色骤然一沉, 他不耐烦地将脸从王桓手边别开,似乎还不足够,见王桓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他“啧”一声,又将王桓的手按了下去。

  尽管王桓一如既往地享受着谢宁微愠的模样,可是笑意之间心头却忽然涌起一些旧事,嘴角的笑容也不由得渐渐凝固起来。

  那时候王桓约摸十五六岁,每逢在谢宁家中留宿过夜,二人定要在院中习武玩闹至半夜,而谢蓁蓁每次都被他们吵醒,被吵醒之后又都会怒气冲冲地跑出来将王桓一番拳打脚踢后不留情面地撵走。

  事后再见的时候,小谢宁每次都会嘟着嘴站在王桓面前,双手摇着王桓衣袖,说:“日后我定要自己置一户宅子,然后将小叔叔你接过去,到那时候你就不会再被姐姐撵走了。”

  那阵的王桓也不过当其玩笑,伸手揉了揉谢宁脑袋,笑笑应道:“我们知行对小叔叔如此有心,小叔叔自然欢喜,只是到那会儿咱们的小知行也该有自己的夫人咯,还哪里顾得上小叔叔?”

  王桓这话音刚落,谢宁总会顿时拧巴着一张小脸从王桓手中蹿出去,小脸涨得通红,老半天才挤出三个字:“才不会!”

  忆及如此这些,王桓心中不由苦笑,见谢宁依然别着脸不看他,他垂头笑了笑,轻轻牵起谢宁的手一路带到门廊檐下的青石台阶上坐下。

  他将谢宁温热的手捂在自己冰凉的手中,慢慢道:“如今坊间与您不好的流言蜚语满大街的疯传,就算小王爷您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在下是不能置您的名声名望不顾啊,陷人于难非君子啊...”

  “君子”二字出自王桓口中本就别扭,此话一入谢宁心中,他不由得顿了顿,微微皱眉斜睨了王桓一眼,见着他脸上戏谑不减,便只冷声说道:“这是本王爷自己的事情,要你搬过去你搬便是了,哪儿来这么多话?”

  王桓一直垂头看着谢宁疤痕交错的手掌心,忽然又笑了笑,轻轻又将他的手拢在自己手心里,点点头,说:“好。”

  朗朗乾坤,星辰明启,晚风捎落红花,红花敛尽沁人。

  一朵红花被风带到谢宁身边,他忽然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王桓轻拍在谢宁手背上的动作忽然停下,谢宁察觉微妙也皱眉回头看向王桓。

  只见王桓勉强的挤出一个微笑后,也回头绵长地凝视着谢宁双眼,问道:“那您呢?小王爷,您想要的,又是什么?”

  王桓目光柔和,谢宁目光坚疑,二人对视许久,终是谢宁先骤然回头,目光沉长盯着面前青石路面,忽然冷笑一声,低声说道:“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是回到从前,我想要的是...”

  他说到这里却蓦地停了下来。

  “我想要的不过是你”。

  自始至终却都堵在嘴前,终是落得如鲠在喉。

  王桓等了他半晌也没等他将那半句话说出来,心里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明了这被咽下去的是什么话,心里又是一阵辛酸。

  少顷后他却笑了笑,从门槛边上取过了一只不知何时落下的酒壶,拿在手上左右晃了晃,说道:“在下想要的,不过是手中有樽壶,心上有良人。壶中酒未尽,良人归有期。”

  语罢,拔开瓶塞仰头,冽酒流入喉间却不知辛辣。

  不多久,谢宁便起身离去。

  王桓微笑着目送着谢宁离开的背影,屋门被关上那一会儿,迎面吹来了一阵晚风,王桓缓缓低头看着手上的赤子,脸上的笑容犹在,只是越发的冰冷。

  他低声自言自语道:“接下来也是时候要学会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

  嘉荣十六年,四月十六,谢宁终于搬进了他自己的宅子里。

  临近谢宁入伙那几日,青樽一直在家里马不停蹄地收拾着东西,王桓识时务不在屋里碍着他,倒也落得悠闲自在,只知坐在院中石桌边上,一口茶一口酥,满身清闲。

  那几日青樽虽然在很勤快的收拾着,但每每经过王桓身边,都总是要放慢脚步,挤着一张苦瓜脸,却硬是憋着不言其忧。

  终有一日王桓也忍不住,等到青樽又来到自己身边时,摇头吹开杯中茶沫,边飘飘然地说:“你要是愿意,要不要跟我一同过去...”

  “我愿意!”

  自青樽把心事都排空后,干起活来是更带劲。好几次祁缘过来替他把平安脉,看着二人之间鲜明的对比,心里一直在感慨,果然同人不同命。

  直到这天晚上,谢宁派来的驴车已经停在宅子外面,王桓脸上带着面具,身上是一袭锈红,他手上只紧紧握住那赤子,青樽跟在他身后。

  扶着青樽刚要踏上驴车的时候,王桓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只是视线中一片模糊,只有那越出墙来的一枝红梅。

  他口中喃喃道:“总还是会再回来的…”

  “公子,怎么了?是想到还有什么落下了吗?但也不是大事儿,要真落下什么青樽到时候再回来取便是了,只是别让小王爷等了...”

  “你说的对,”王桓忽然回头,那□□上扯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对着青樽笑了笑,说,“新屋入伙大好日子,确实不应让小王爷久等了。”说着便走进了车舆里。

  驴车踢踢踏踏地在胡八街上走着,王桓懒洋洋地靠在车里角落软枕上,听着青樽兴高采烈地讲着今早谢宁府前的热闹盛事。

  “公子您是不知道,小王爷这是多大的面子,当今圣上亲派了李内侍出宫送来贺礼不说,连柔化的世子殿下也去祝贺了!说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柔化世子殿下呢,人们都说这世子殿下英明神武仪表堂堂,今日一见啊果然如此!我都得抬着头才能看到他脸呢...”

  “还有还有,我今儿去的时候还瞧见了长白孟府的千金也去了,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是你知道最巧的是什么吗?她到门口的那会儿刚好碰上了简家的公子,哎哟!这别说他俩自个儿了,就我看着都觉得尴尬呐...”

  “诶诶诶还有就是...”

  “诶我说青樽,”青樽着实是太兴奋,一路絮絮叨叨,扰得王桓忍不住揉了太阳穴,打断道,“你不是跟我说你今儿个就是路过,怎么的就把这些什么李内侍柔化世子长白千金的全瞧见了?”

  “啊...我...我...我这不...”

  就在青樽一脸为难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时,驴车忽然停了下来。

  青樽立刻合上了嘴紧张害怕地左右顾盼,倒是王桓却缓缓闭上了眼,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

  “二公子,”隔着纬裳,外面幽幽地传来了一把阴阳怪气的声音,“这都回来这么久了,怎么也不来告诉我一声?好让我多派几个明校府的兄弟到您家门口给守着呀!不然又像当年一样,刚从牢里给人捞出来,新鲜气息都没吸上两口的就给人捅死了,那该多不好呀?”

  王桓这时慢悠悠地睁开眼皮子,伸手轻轻掀起了帏裳,外面一片漆黑的他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这片漆黑中,一双闪着精光的目光向他这边投来。

  他对着那头皮笑肉不笑地说:“许令君如此说来便是抬举在下了,在下如今怎么还敢当这一声二公子,不过就是苟且偷生的一介草民罢了,怎还敢劳烦令君挂心啊。”

  “哈哈哈草民?”许卓为讥笑两声,又道,“原来如今是连区区一介草民都能入住王爷府,我这么一个小官的,倒是不配了。”

  “小王爷不过可怜体恤草民...”王桓谦逊道。

  “哎!你瞧我这脑子,”王桓话语未尽,许卓为却骤然讥讽打断:“听闻前两日春旗祭庆典上二公子遭逢意外落水,险些撒手人寰,小王爷多有同情也是在所难免,我这不过小小一官儿,还在这儿酸什么呢?”

  许卓为顿了顿,马上又换了一副哀痛的语气,道:“二公子能活下来到今日的,也是着实不易啊,您可千万别再走当年你爹那条旧路咯!哎,说来您也是无辜受牵连的,你说,当年好好的一个侯门公子风光无限的,竟落得个生死不明,现在抱着一副残躯也只能在这京城里偷偷摸摸地过活...”

  许卓为语气是情真意切一片肺腑,仿佛恨不得能够在王桓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达自己的惋惜感叹,可是这说话的对象却始终没有理会他,嘴角依然带着那淡淡的笑容。

  许卓为透着这窗框见着他这般,不由心中闷哼,眼珠子一转,忽然又换了自责的语气说:“你瞧我你瞧我,这一见到旧人就忍不住多说的毛病可真得改,竟也没个分寸!怎么就老往过去不好的事儿上说呢?怪我,怪我!二公子啊,这要哪儿说了不该说的让公子挑起伤心事儿,我许卓为在这儿就给二公子您赔不是!公子您大人有大量的,有怪莫怪!”

  “哪里哪里,许令君这是言重了,许令君顾犹在下的情谊,在下感激不尽,谈何怪罪一说?”王桓微微点头,依然是蓦然笑着。

  “二公子果然气度不凡!这许久未见的,相请不如偶遇!我也还记得二公子您也是贪杯之人,也不知道二公子肯不肯赏个脸,不如就跟我回府一趟,我们来叙叙旧。我府里什么都不多,可这好酒还是不缺的...”

  两辆驴车之间只隔着半人距离,许卓为说话的时候是一直觑着王桓,但隔着夜色也只是能看到那丑陋干瘪的侧脸,倒是王桓却一直微微颔首,这时他又缓缓说:“承蒙令君厚爱了,只是...”

  这推脱之词都还没说完,街上忽然又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咦?这不是卢公子的车吗?”

  这人说着,又往前两步,接着又道:“方才在府里还听见小王爷念叨着呢,原来是遇到熟人给耽误了,呵呵,小王爷看来还得等一会儿咯...”

  许卓为一听见这声音,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方才的飞扬跋扈骤然消失,片刻后,他挑了挑眉,留下了一句“既然二公子还有约,那在下就不便叨扰了,公子保重”便摔帘而去。

  听见许卓为车声渐渐远离,王桓脸上冷漠不减,忽然垂头咳了起来,青樽见着正要上前,王桓却抬手将他拦下,紧接着又马上掀开车帘走出了车厢,对着那个在夜色中正缓缓离开的背影喊道:“简公子,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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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桓掀开车帘时,视野里一片漆黑朦胧,月光明明通透,却只能映出面前不远处两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他遥遥一声叫唤,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他扶着车轸磕磕碰碰地落下,却因为视野不清差点就从车边上摔了下去,幸好青樽知道他那德行也没有真的就在里头等着,不声不响就一直候在他旁边,果然就见到他那残躯差点就掉了下去,眼疾手快地便立刻将他扶稳,可王桓的手在车框上借力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划开了一道口子。

  手上被划破的那一下子倒也没有什么痛感,直到他好不容易站稳后,手上才传来刺痛,很快他又觉得手腕上流过温热的湿润,他抬起手想要看眼伤口,谁知却连手的轮廓都看不清。

  王桓心里忍不住嘲弄了自己一番,便也不再理会,正要提脚往前走,青樽已经跳到他身边想要扶他,王桓却随意摆摆手示意不用跟来,只身便往两个黑影那边走去。

  一直陪在简临风身边的老管家见到王桓迎面走来便识趣地往后退开两步,躲在那个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低垂着头站在原地。

  就像他这些年来一样,无论自己的小主人辉煌还是落魄,他都会躲在那个小角落里,耐心地等着他。

  王桓来到简临风跟前,微微颔首后平淡道:“方才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了。”

  两个人面对面而站着,有人看不清对方面容,却看到了人心,有人看见了对方容貌,却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自简临风被王桓喊下的那刻起,他心里就一直跳个不停,这一刻王桓来到他面前,他也只知道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丑陋的男人好一会儿。

  尽管知道这皮囊不过是面/具一张,但是每次见到简临风心里都难以平静下来,昔人旧人起死回生本应是件值得庆喜的事情,可是在他心里却只剩下了物是人非的刺痛。

  当年眼睁睁看着这位曾经与自己日夜相伴的挚友蒙冤入狱,自己却只能躲在家门之后不敢言语,这一年里他只能用父亲坚决命令在此事上绝对不能插手为借口而安抚自己的内疚。

  可是比起自己曾经还口口声称为他人挚友,一直对放浪形骸的王桓深恶痛绝的谢家小王爷,却在被自己姐姐父亲多番阻拦后,依然只身独闯庆律寺将王桓救了出来。

  再后来王桓含冤而死,那时的他对王桓之后内疚对王家也只是叹息,而如今相同的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好像才能明白,世间至轻至贱,莫过于旁人的内疚旁人的叹息。

  晚风缓缓而过,简临风心里长叹一声,却点了点头,就算心中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是疲惫地说:“无妨,举手之劳而已。”

  说着转身便想要离开,却没想王桓忽然又把他叫住:“临风。”

  比起方才一声带着敬意的“简公子”,王桓如今这一声沙哑的“临风”只叫简临风更加想要逃离现场。

  “我听说了简伯伯的事情...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简临风因心绪不宁,再次停下脚步的时候竟差点被自己左脚绊右脚地趔趄向前摔下去,王桓迅速两步上前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却一下子忘了自己手上还带着伤口,用力之际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沉吟。

  简临风心头一惊,急忙转身回头却见王桓匆忙把手缩回,他皱了皱眉,紧张又小心地试探着问道:“你…你的手怎么了?”

  王桓却轻轻笑笑,说:“不碍事。”

  简临风却一直怀疑地盯着王桓故意藏在身后的手,少顷,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苦涩地笑了两声,说:“早前听说你回来了我都不信,直到那日见到你和阿宁一起,当时看着你这模样是真的吓了一跳了,但心里也总算是放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来那日的事也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今日反倒是你来谢我了。”

  简临风说到末了忍不住自嘲地摇了摇头,王桓垂了垂眼帘,沉声道:“白叔也是看着我们几个长大的,他若有事,无论你在与不在,放做是我也好,知行也好甚至郡主都好,都不会看着不管的。”

  似乎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角落里的白叔微微抬了抬头,但很快又垂了下去。

  二人不言片刻,简临风一直垂着头盯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忽然闷哼一声,睁了睁眼皮,才缓缓又道:“你说这是不是叫讽刺,谁能想到你我之间竟会有因为这般小事而相互郑重致谢的一天...也幸好你身边还有阿宁啊...只是终归苦了诗云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这让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当年简临风喜欢孟诗云,王桓是唯一一个清楚知道的,只是他知道的时候,他是早已把婚约解除了。

  王桓还记得那日他与简临风在春熙楼里宿醉不归,简临风满脸通红醉意醺醺地趴在桌上,双手抱着酒壶恍惚地盯着面前,忽然却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指着斜靠在炕上的王桓破口大骂:“王子徽你个狗/娘/养的!诗云哪里不好了你要和她退婚!诗云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你知不知道!你...你...你这是有眼无珠!亏这人人还称你一声才子!才你娘的子!你就是狗!活该阿宁也不管你了!”

  如今再看面前憔悴疲倦的简临风,王桓心中就像被刀一下一下剜在肉上那样疼,忍不了轻轻咳了两声,简临风也立刻抬头,想上前伸手扶住他,手本来已经伸出一半了,最后还是垂了下来。

  他抬头遥遥望了望那轮圆月,又回头看着王桓,长叹一声,带着和年龄极不相符的老成,说:“你赶紧去吧,阿宁今晚也喝了不少酒,你也知道他的,一杯就能倒,这会儿也该在那儿难受了。你还有阿宁,要...”

  原本还有的“好好珍惜他”已经到了嘴边了,简临风却说不出口,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伸手拍了拍王桓肩膀,最后只说了句“先走了,保重”便转身离开。

  白叔从旁一步一个脚印地跟在简临风身旁,二人走开一段距离后,简临风才缓缓说道:“从前还觉得他那一死是可怜,是可惜,如今落在自己身上,又看着他这副样子,才知道原来死了,那才叫解脱。”

  看着简临风主仆二人渐渐消失在无边夜色里,王桓没有说话,刚转身青樽便攥着一件披风小跑上来。

  青樽便将披风盖在王桓后背,边担忧地说:“公子也是的,这天色晚了外头风大,出来也不知道披多件衣裳,要又病倒了...呸呸呸!”

  十五月亮十六圆,今晚的月亮不仅圆还亮,轻轻冷冷地扫在谢宁新宅门前。

  王桓刚从车上被青樽搀扶着走下来,门里便急急忙忙地跑出来一个侍从,来到王桓跟前焦急地说:“可把公子您等来了,您赶紧进去看看吧,您要再不来家里可就都给小王爷给拆了!”

  王桓疑惑不解地觑了他一眼,便提着衣摆连忙往里走去,结果这一进大门,便听到里间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瓷器碎裂声。

  他赶紧穿过院子走到宴席厅,谁知前脚刚跨过门槛,忽然一个瓷杯从空而落,不偏不倚正要往他脸上砸来,他眼疾手快地往旁边一侧头,瓷杯最后“啪啦”一声落在了他脚边。

  “谁让你进来的!?不是让你们全部都给本王滚出去吗!?”里头谢宁忽然对着王桓这边一声怒吼。

  屋外廊下早就排满了一圈侍女侍从,人人脸上写满心惊后怕,谁谁都想着是不是应该上前劝阻,可谁谁都不敢跨过这道门槛。

  王桓伸手往后挥了挥,刚被那瓷杯吓得惊魂未定的青樽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立刻会意就将为观众人遣散后,还贴心地把门给掩上。

  门关上那一刻,王桓顿时走到谢宁跟前,只见他满脸通红,双瞳就像被火烧那样,手中刚举起一只白玉花樽想要扔到地上,王桓二话不说便将谢宁紧紧抱在怀里。

  “是我,知行,是我,看过来...”王桓一边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可怜的白玉花樽从谢宁手中拿下来,一边凝视着他的双眼,心疼地说,“没事,是我,王桓,王子徽,这里没有别人了,别怕。”

  谢宁这时候才慢慢冷静下来,他炽烈的目光向钩子那样勾在王桓那张奇丑无比的脸上,忽然却猛地将王桓用力往外推开,同时怒吼:“你是谁!你给我滚开!”

  王桓哪里经受的住那力度,只觉得胸前一顿猛地趔趄往后跌倒,落地之时身体重重地撞在地上凌乱的桌子上,他双手支撑在地面时刚好压到了被谢宁摔碎在地上的瓷瓦碎片,方才凝固的伤口又被割裂开来,顿时一阵锥心刺痛蔓延全身。

  可是那边谢宁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越发点燃了他心头怒火,他双眸通红,骤然回头从堂后盔甲架上一手抽出红帱,提着刀径直指向地上王桓顿步走去!

  “你是何人?竟敢在本王爷面前冒充是他!?”

  王桓强忍周身剧痛,扬手扯开脸上面具后,咬咬牙强撑着站了起来,就在谢宁的刀快要落到自己脸上时,他猛地冲上前再次死死将谢宁抱在怀里!

  “知行,是我,我就是王子徽,”王桓咬牙忍痛,鲜血淋淋的双手颤抖地捧着谢宁的脸,他额上已经开始冒出冷汗,他凝视着谢宁双眼,好不容易止住牙关发颤,说,“看清楚,我是王桓,别怕,不用怕。”

  谢宁双眼已经被无数殷红的血丝布满,就像一只丧失意识的野兽一般,他惊恐地盯着王桓的双眼许久,直到认清面前之人时,他隐忍已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双手也渐渐垂下,红帱铿锵落地。

  “他们都要杀你...”谢宁缓缓地将头埋在了王桓单薄的肩上,忍不住一抽一抽地啜泣着,说,“他们所有人都想杀你...我怕我保护不了你...子徽哥哥...我怕我保护不了你...”

  谢宁浑身炽热滚烫,脑袋像巨石一般沉重地落在王桓肩膀上,王桓只觉得如有千斤重。他忽然觉得鼻子一阵发酸,拧了拧眉心,慢慢合上眼,双手紧紧抱在谢宁身后。

  半晌,他才吸了吸鼻子,沉声说:“不要怕,你可以保护我的,你是谢知行,终有一天你会是天下人的将军,你将来保护的不仅仅是我,不仅仅是文昕,还是这个天下。所以你不要怕,我会在你身边,你不要怕...你也不需要怕...”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屋里满地狼藉,角落里的烛光明明灭灭,二人靠着梁坐在地上,王桓捏着袖子轻手轻脚地想要擦去谢宁脸上的血迹,可是却越抹越黑。

  谢宁终于在王桓的怀中昏昏沉沉地睡着,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三番四次被梦魇侵扰,王桓每次都耐心地安抚,谢宁才重新入睡,谁知过后不久又是一番折腾。

  好一会儿后,见谢宁终于安静下来,王桓才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青樽”,一直候在门外的青樽应声推门,开门却被眼前的如被扫荡的场面吓了一跳。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垫着脚如履薄冰地走到王桓面前,却又被他血肉模糊的双手吓得差点摔下,双手捂在嘴前才忍住没有惊叫出来。

  王桓也没有力气与他多话,疲惫地低沉道:“去打盆热水,备好在小王爷寝殿里,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要让任何人讲今晚之事说出去,跟他们说,若是谁把话传出去了,格杀勿论。”

  “可...可...公子您的手...我还是让祁大夫...”青樽哆哆嗦嗦地指着王桓的手,颤抖着说。

  王桓却不耐烦地打断:“别废话,我让你做的事情赶紧备好。”

  在身边伺候这么久从未见过王桓这般严肃,青樽也不敢再有多说,连忙就往外跑去,只是这刚到门口时他却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又跑到王桓身边,将一张卷起的纸条放在王桓衣上,小声说:“这是刚刚一只丑鸽子送来的...”说完又立刻跑着离开。

  王桓耐着性子将纸条打开,谁知当上面如蚊般细小的六字映入眸中,他顿时双瞳收缩,猛地转头看向谢宁。

  入伙宴上许卓为不请自来,一派嚣张挥袖而入,在宴上一番挑衅后却被谢宁冷声好言赶走,心中本就不悦,路上恰巧遇到王桓,本想着借机将王桓接到自己府上再给谢宁难堪,谁知半路却杀出了个简临风。

  所谓一气未平又生一气,一路上他是对着这几位公子哥儿骂个不停,连带着将近来越发不顺心的事情也痛骂了一遍,回到家门前却仍是觉得不解气,车也没下地便掉头绕道去了凝艳楼,逍遥放纵一番后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正午才往自己府中而去。

  谁知他刚跨入门中,一个家仆便急急脚迎了上来,道:“老爷,何寺卿在里头等您一个晚上了...”

  家仆话音未落,何联便已经从里面信步走了出来,走到许卓为面前双手作揖,脸上愁眉不展满是严峻。

  就连许卓为见了心里也不禁怔了怔,他扬了扬眉,冷声问:“出什么事了?”

  何联上前两步,低头沉声道:“简中正在狱中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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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央军都尉贺奉昌年过四十,身段颀长魁梧却没有一般武将那等不修篇幅,爽朗整洁,只有一双锐利的鹰眼还能显示出军官的锐气。

  他昨夜匆匆赶到谢宁新宅门前时,侍从委婉的讲述了昨晚他们小王爷不小心喝多了两杯方才入睡,贺奉昌深明其意,只说了句“无妨”后便一直候在了偏厅,直到刚刚侍从来报说小王爷醒来了,他才难掩心急之色就跟着往里走。

  贺奉昌刚进谢宁房间时,首当其冲刺激到他神思的不是身上只穿着单衣还坐在床边上,两指揉捏在两眉之间的谢宁,而是谢宁床边阶下一侧端坐在矮桌之后的王桓。

  只是他也不敢多话,瞟了王桓一眼便急匆匆地信步来到谢宁跟前,双手作揖微微颔首。

  谢宁双眼未开,皱着眉极其不耐烦地问:“何事?”

  贺奉昌却没有立刻回话,谨慎小心地将目光投向王桓那边,谢宁见他一直不答话,烦躁地睁开眼睛,见其如此便又冷冷地说:“他是本王朋友,可信之人,有话赶紧说!”

  只有王桓还一直垂着头,双手藏在桌下,若无其事地看着案上书卷,却从来没有翻过页。贺奉昌闻言不敢怠慢立刻回头,顿了顿,才沉声道:“庆律寺里传出消息,简公昨夜在狱中投墙自尽了。”

  “什么!?”谢宁心中一惊,骤然放下手,蓦地看向王桓那边,刚巧碰上了王桓惊诧的目光,谢宁的双手扣在床沿木板上,低头沉吟许久,才又冷声问道,“那人还有没有说些什么?”

  “来报的说,简公因先前神智不清一直在胡言乱语鬼哭狼嚎的,何寺卿受不了便将他关到了独自一间的牢房里,本这几日也并无异常,直到昨天巡视的狱卒无意发现简公昨夜饭菜丝毫未动,开门查看时人已经没了。只是...”

  贺奉昌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下来,谢宁本垂头字句听着,这时他更加不耐烦地微微抬起眼皮,见到贺奉昌的余光一直煞有介事地觑向王桓那边,谢宁怒声斥道:“有话就说!只是什么?”

  贺奉昌赶紧回神,说道:“简公在墙上留有了两行血字,写着...写着:诸之奸邪以正道,弑之劣德以昭义。”

  谢宁一听,顿时灵台一寒,他猛地转头望向王桓,只见王桓却只是眉间皱成“川”字地凝视着桌面。

  倘若用的不是“弑”字,堂堂正三品官侯怕也不致于要走到以死谢罪这一步。只是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要如此?

  谢宁脑子里就像炸开了一团烟花,他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贺奉昌先行离开,正好这时侍从正抱着谢宁的外袍走进屋里,谢宁头也不抬地沉声道:“取我的朝服来。”

  侍从停在原地怔了怔,担忧地说:“小王爷昨日忙了一整天,今日...”

  话没说完,里头就传来王桓微怒的声音:“哪里来这么多废话?小王爷让你去取你去就是了!”

  不仅侍从吓了一跳,平日里这个只会笑脸迎人没有丝毫架子的卢公子竟有如此乖戾一面,就连谢宁也微微吃惊,他略显意外地回头看向王桓,却见王桓始终垂着头看着桌面。

  谢宁哪里会不知道王桓为何如此,中间不过间隔一年时间,两件事从发生到结束竟如此的相似,异曲同工尚不能很好的形容,放着知情者,谁都难免将这两件事连接起来。

  他看着王桓这副模样,蓦地想起了一年前在庆律寺中见到那个奄奄一息的王桓,心口不由抽了抽。

  片刻后,谢宁忽然盯着王桓心虚说:“我会查清...”

  谁知他话没说完,王桓却缓缓抬头,脸上却早已不见方才冷漠,嘴角竟还带着微微笑意,他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说道:“小王爷初试牛刀不应锋芒毕露,朝廷之上有些话不必亲自说出来,您想要知道的答案,自然会有人替你把问题引出的。”

  尽管王桓脸上依旧带着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但是谢宁此时看在眼里,却觉得好像哪里不同了,只是他看着王桓始终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但又一直说不上来,而这时侍从正好抱着他的朝服进来,他才无奈将视线移开。

  一番收拾后,谢宁穿戴整齐便往屋外走去,路过王桓面前时他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到底哪里不妥。

  他骤然转身就往王桓身边走去,王桓似乎被他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谢宁,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谢宁却一下子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的手从桌下抽了出来。

  手掌心上纵横交错长短不一的伤痕还触目惊心,血迹凝固之后就像一条条野蛮的细枝缠绕在他手心里。

  谢宁目光死死地钉在这些伤口上,王桓看他这副表情,心里已经打好算盘正准备装疯卖傻来蒙混过去,双唇微启刹那谢宁却先头也不回地沉声道:“我昨晚弄的?”

  王桓赶紧想要把手缩回来,可是谢宁却越发抓的使劲,王桓无奈,骤然嬉笑道:“在下眼神不好您也是知道的,不过就是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划了而已。小王爷,您怎么把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去呢?这可不太好...”

  “公子公子...我瞧着小王爷是不是出去了,我要不这就给您把祁大夫喊来吧!这伤口放着我也担心呐...”

  青樽本来一直躲在檐下,好瞅着谢宁离开后赶紧去找他公子,谁知这走了个神,就瞧着谢宁的小侍从往院子里走去,便以为谢宁是离开了,迫不及待就往里冲,谁知道还没走到进,就见到谢宁正抓住王桓的手,二人正脸色各异地齐齐看向自己。

  “我...我...我这就去把祁大夫喊来!”二人皆未明言,青樽已经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趁着谢宁走神片刻,王桓迅速把手抽走,马上又旋入两袖内里,谢宁顿时回神,又是着急又是忧心地盯着他。

  王桓垂头笑了笑,又温和地说:“小王爷快去吧,早去早回,行事莫要着急,路上注意小心。”

  谢宁也深知论软磨硬泡借此言他的本事自己是下辈子也不能跟王桓称一个旗鼓相当,瞧着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虽然心中难以放心,也明白再多说也是无济于事,便再无多话,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瞧着谢宁背影逐渐模糊离去,王桓才缓缓从袖中采出双手,目光凛凛地凝视着手心里那一道道的伤痕,却没有说话。

  四月十七,天阴湿沉,雾浓无雨。

  明英殿里文武百官手持白玉朝板,各自垂头而立,人人脸色各异,雍容华贵的朱太后端然坐在谢文昕斜后方,双手袖于身前,神色寡淡。

  谢文昕垂头盯着何联方才呈上来的奏章,短短十四字,他却看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

  诸之奸邪以正道,弑之劣德以昭义。

  奸邪何以指,劣德所以示,一目了然。

  这件在朝中一石激起千层浪般的大事,在过往四个月里余震不断,就像地动前蛇虫鼠蚁竞相往外跑一样,在整个朝廷里罩上了一层阴森的烟雾。而这件一直低迷不惜的事情终于在今天又被敲响铜锣。

  谢文昕看着面前白纸黑字,就像能看到牢狱之中石墙上的斑驳血字,只觉得背后被一阵阴冷寒风吹过,彻骨一般。

  幼年起敬重有加的长辈,朝中忠厚贤臣,对于自己无能的失望竟落得要除之而后快,身为天子,身为君王,谢文昕的心里没有一丝勃然大怒,却只是自惭形秽地让他后怕。

  堂上皇帝沉默无话,堂下百官也是一片死寂。在场的所有人在今早入宫之前定也对简中正狱中自尽的事情有所耳闻,各自震惊之余,各自怀中的鬼胎也开始蠢蠢欲动。

  半晌过后,谢文昕才缓缓将一直藏在桌下的手抽出落在桌面,目光扫视了在座一圈却始终双唇紧闭。

  许卓为余光瞥了他一眼,随即又给身旁的何联使了个眼色,何联立刻又稍稍弯身,正声道:“陛下,臣觉此事,尚有蹊跷。”

  堂下顿时哗然,在座众人垂头之间却忍不住你我相觑,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站在一侧的谢宁也皱了皱眉,谢文昕也怔了怔,只有陈圳和许卓为二人一直保持缄默不苟言笑。

  倘若说出此话的不是何联而是任意旁人,都不会让人觉得如此意外。

  而这时何联又道:“简公被囚庆律寺四月有余,中间有严刑拷问有软硬兼施,可简公始终对谋害陛下之事矢口否认。就算早在不久之前简公忽然神智不清而胡言乱语之时,依然口口声称自己无辜被害,为何偏偏在此时就畏罪自杀。臣以为,若只按墙上血字为由而断定此案了结,实在过于草率,理应再加查探,以告清白。”

  虽为庆律寺寺卿,可何联和许卓为根本蛇鼠一窝的事人尽皆知。他的这番话语刚罢,谢宁心中顿然生出一阵恶心,他正想要开口反问“若何寺卿当真觉得简公一案之中有冤,何以偏偏待到此时才来惺惺作态”。

  可就当他一脚刚往前迈出半步,脑海中却忽然想起今日出门之前王桓的话,他心里顿了顿,那只已经半提起的脚又缓缓放下,皱眉沉凝在脚下的朱红漆木板上,没有说话。

  果然,他这刚重新站好,人群中便有人阴阳怪气地道:“何寺卿,这简公在元宵当日要害的可不仅仅是陛下,那还是有许令君啊!凶手谋害陛下可能有冤,但他要杀害许令君那可是证据确凿的呀!您如今要替凶手翻案,您这是置许令君于何处啊!”

  此人正因为躲在人群之中,才敢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尽带讽刺,这个朝廷里早就混迹了牛鬼蛇神,众人皆垂着头,谁也看不见谁在方才此刻看了谁一眼。

  只有谢宁心中忽然一阵暗暗激动,尽管不知道王桓早上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是有意而言,还是瞎猫吃着死耗子,可是对于谢宁而言已经足够了。

  不用追究说话这是谁,有人说出来就好了。谢文昕这时也微微偏了偏头,漠然地盯着许卓为。

  马上,许卓为便立刻正义凛然大声说道:“简公当年跟随先帝左右,中原四境征战多年,丰功伟绩才立名门厚望。谋害天子一事若为当真,那简公也已畏罪自裁; 可若此事乃有人从中作梗而构陷忠臣,而又不得已为其鸣冤,那臣等将如何慰藉先帝在天之灵?又将如何安稳朝廷还有天下百姓的人心啊?臣不过一介儒朽,不足为惜!但陛下若因臣而为天下人诟病,那我等为臣的,留下的才叫罪大滔天啊!”

  “哼,猫哭耗子贼喊捉贼,倒是做得一点都不假!”许卓为一番慷慨阵阵的言辞刚说完,谢宁身后的一位臣子忽然轻蔑地嘟囔了一句,谢宁扬了扬眉,没有说话。

  谢文昕始终冷眼睨着许卓为,他说完之后才缓缓将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谢宁。

  谢宁虽然一直垂着头,可此时他却缓缓地摇了摇头,谢文昕也没有说话,马上转头看向陈圳,谦逊地问道:“丞相,您的意思呢?”

  陈圳那张满是沟壑的老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表情,眼里净是老儒一派的木渎,他缓缓道:“臣以为,许令君所言有理,简公毕竟是前朝重臣,若此中有冤,不尽愧对先帝,更难以服众。”

  谢宁心里面不由得冷笑一声,同是前朝重臣,同是蒙冤而死,有人落得坟上无香,有人却成了他人手中筹码。

  谢文昕也再无多言,交代了一番让何联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后便草草结束了早朝。

  只是在众人缓缓离去后,谢文昕忽然喊道:“皇兄留步。”

  早朝完结时已过正午,晨早的浓雾虽已散去,但城中阴沉不绝。

  朱太后从明英殿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往后宫方向走去,待众人都已离去后,她才高高坐在步辇上从西门宫道缓缓而过。

  宫道里空无一人,两边高筑的斑驳城墙将仅剩下来的日光竭尽遮挡,她双手搭在两边,目光孤傲冰冷地直视着前方。

  直到听到身边脚下多了一人脚步声,她也不回头,冷声道:“人都已经死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许卓为鬼鬼祟祟地前后左右觑了一眼,确定无人后,才急忙道:“太后有所不知,下官怀疑,简中正的死,跟陈圳那老头子有关...”

  朱太后微微皱了皱眉,却不耐烦地低声斥道:“现在的麻烦是陈圳吗?谢宁现在都开始碰朝堂之事了,你还有这个闲心去管那个老不死的?!当年若不是你手脚不干净还留下了王家那条癫狗,如今能闹出这么些事儿吗?”

  许卓为顿时脸色发青,恨不得能够立刻跪在朱太后跟前,他赶紧又道:“是下官思虑不周!下官明白了,下官保证,万户节之后,淮南王府定不会再出现在怡都里!”

  很快许卓为便消失在这又长又阴森的宫道里,听见许卓为脚步声消失,朱太后才对着身旁婢女沉声道:“跟父亲说,这个人留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如无意外这就是万字长章证明要入v了~

  谢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会更加努力,和小王爷跟二公子一起成长的。

  (你加油,我也加油

  (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