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前头的景象,眼中流露出一丝落寞,许久未散。

  醉须君此时已经将孤坟边的杂草都拔了,同样的也显露出墓碑上的字来,简简单单‘鹤卿尘’三字。

  大雨之下,碑上尘土都被冲刷,使得这三字格外清晰。

  他知道这应该是岁云暮的其中一位师兄,从衣袖间取了颗白碧果就放在跟前,随后才抬起头。

  见岁云暮看着前头,下意识也看了过去,漫山遍野的孤坟映入眼帘,一眼望去竟是有些望不到头。

  不尘山所有弟子连同真人全部死绝,无一幸免,唯有岁云暮躲过一劫。

  那时他已闭关,其中的事还是从白江陵口中得知,那一日抬回不尘山的尸躯都有成百上千,失踪的更是多不胜数,可以说全死在了忘山关。

  他看着收回视线又去看岁云暮,见他站在那儿许久未有动作,知道他在想什么。

  伸手将他揽在怀中,轻哄着道:“要不一会儿再来?”

  “不用。”岁云暮知道他的意思,轻摇了摇头。

  后头又站了一会儿,他才往前行去,身影也很快流入坟堆中,脚边都是杂草,有许多墓碑都已经被杂草所遮掩。

  他走过时都会将其一一清理,步子缓慢。

  醉须君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他做什么就陪着他做什么。

  大雨倾盆,山中清冷。

  又走上片刻,他们才到了一处碑前,周围同样是数不清的墓碑,遥遥看去到也看不出有何区别来。

  不过醉须君知道,这碑应该就是不尘山第一位主人,岁云暮的师尊无上真人。

  他没有作声,只站在边上看着。

  岁云暮也未在意,他站定在碑前,与方才一路行来看到的一样,坟堆边上都是杂草,碑上的字已经彻底被遮掩。

  这么一看,倒像是无名碑。

  他低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蹲下身,将手中桃花酿放下后便开始清理四周的野草。

  很快,墓碑映入眼帘,上头刻着‘无上’二字,笔劲生硬,可见当时刻字的人有多混沌。

  将那些杂草都拔掉后,他才又去取桃花酿,小小倒了一杯放在碑前。

  清雨之下,杯中酒传来一番动荡,酒水溅洒间都从杯中溢出落入地面。

  又在一番雨水洗刷下,全数没入泥土中,仿佛无上真人就在此处,将那杯中酒都喝了般。

  岁云暮低眸看着,片刻后才轻声道:“徒儿记得师尊上回提到道门几位真人喝了三千年的桃花酿,徒儿也要了两坛来,师尊尝尝。”

  此话落下,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雨声不断传来。

  他也不在意,仍是看着眼前墓碑,后头则将开了封的桃花酿摆在碑前。

  至于未开封的,他给埋到了一侧土下。

  等到埋下后,他的手上已经染满泥渍,不过他就同未看到般,只轻瞥了一眼。

  后头他又去看无上真人的墓碑,看着雨水不断冲刷,不仅仅将那坛桃花酿淋湿就连地面也同样如此。

  身上的白衣落在地面,此时也已经脏乱不已。

  他微微低下眸,眼中神色暗淡,许久未有动作。

  而这一站,便站了许久。

  醉须君看着他一直站在碑前,雨幕下的身影显得格外落寞。

  想来也是,整个不尘山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人,又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

  甚至于,这满山的墓都是他一个人堆起来的,那些师兄师姐们的尸躯也是他一个人放入墓中。

  他不知道那时的岁云暮是何模样,但也知道定是极差,那时的他也不过才两百岁。

  对于他们这些修者来说,两百岁只是成仙路上的第一步罢了。

  他看着只觉心尖生疼,但更多的还是无奈,若那时他还未闭关兴许就能陪在他身边,而不是让他一个人承受灭门之痛。

  约莫片刻,他才走上前去,伸手将他清冷的身影抱入怀中。

  小心抚了抚他的背脊,轻声道:“都过去了。”

  岁云暮并未应声,被他这么揽入怀中后也未动作,目光仍是停留在无上真人的碑上。

  待到醉须君身上的暖香涌来时,他才稍稍回神,然后道:“我有千年没回来,你说师尊他会怪我吗?”

  他想会吧,那一日后他便再没回过不尘山,哪怕当初去南城他也没回过。

  那满山的孤寂让他不敢回来,当初有多热闹,如今便有多冷清。

  他至今还记得道门送信来时的一幕,去忘山关的所有弟子全死了,只剩下他一人守在不尘山。

  明明那一日只是应从道门去支援被困在忘山关的人,可最后所有人都死在了里头,谁也不知道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日被抬回不尘山的弟子数不胜数,血染红了不尘山的台阶。

  想到那一日的场景,他便有些混沌,眼眸半阖往醉须君的怀中倚了些。

  而他的反应醉须君自是看在眼里,也知道他定是又想到了那一日的模样。

  他虽没见过那时,但从白江陵口中也知道,极其厉害。

  小心拍抚着他的后背,随后道:“你是他最疼爱的弟子,真人又怎么会怪你,且他若是知道你如今在做些什么,知道你成了道门先者,他只会高兴。”

  他曾见过无上真人几回,与道门那些个老迂腐不同,无上真人是真正将人境灾祸放在心上,而他不尘山弟子同样也是如此。

  若是无上真人知道岁云暮如今独当一面成了道门的先者,定是会高兴,又怎么会怪罪他千年不回不尘山。

  “恩。”岁云暮听着他的话轻应了一声,可眼中神色也是愈发的沉。

  之后也没再出声,低眸看着。

  又过片刻,他才回眸道:“走吧。”

  “不然,在这儿住一夜,等明日再走?”醉须君见他情绪不高,哄着出声。

  原是因为紫衣道人一事,他想尽快带岁云暮回道门去。

  但看岁云暮此时的模样,倒也不那么急了,明日再走也可以,总归来说他现在就在他的身边,即使紫衣道人真的来了,也不过就是来找死。

  岁云暮听闻抬起头,也知道他是在照顾自己,轻摇了摇头,道:“不用,道门那儿的事不少,现在回去便好。”

  “那便依你。”醉须君见此,知道这是定下了,只应了一声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离开不尘山他们就回了道门,不过因着醉须君有事,所以也只岁云暮一人回了住所。

  此时天色已暗,下起了细雨,连绵不绝。

  方才在不尘山时站了许久,身上淋了些雨,来时也未换衣。

  所以这会儿回了住所后,他就去了一侧屏风后沐浴更衣。

  屋中有些静,浴桶中的水极暖,触碰之下拂散了他身上的寒意,眼底的疲惫也随即涌了上来。

  先前一直强撑着,可这会儿却都散了。

  师门的死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不敢去碰也不敢去提。

  有时候甚至在想,为何那一日自己要留在不尘山,为何那一日自己没有去,明明那一日该去的是他。

  他看着清澈的水面,看着自己的倒影,终于是在片刻后靠在一侧闭上了眼。

  思绪有些浑噩,许久未醒转。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浅浅的水声,下一刻身子被抱着从水中出来,凉意也随之涌了上来。

  这也使得他微微皱眉,随后才睁开眼,见醉须君就在跟前,夜色下身影格外清晰。

  他没有出声,又看了一眼才再次闭上眼,挨着靠在他的怀中。

  仿佛是寻到了寄托般,很是亲昵。

  而他的动作醉须君察觉到了,同样也知道他这是醒了,脚下步子未停很快就回了床榻上。

  又取了锦帕替他擦拭身上的水渍,后头则为他穿衣。

  期间岁云暮是半分动静都没有,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他知道不尘山的事情扰着他了,到也没说什么,就是不知岁云暮在水中泡了多久,身子凉的可怕。

  这让他很是心疼,同时也无奈,方才不该先去处理道门的事,应该先陪岁云暮回来。

  伸手抚了抚他湿漉的发丝,后头用了些术法将其烘干,然后才抱着他放入被褥间。

  低眸时浅浅地在他的唇上落了一吻,然后道:“你先睡会儿,我去换衣裳。”话落才起身去沐浴。

  而随着他的离开,岁云暮睁开了眼。

  屋中摆了夜明珠,光亮微弱,但却也能瞧清楚四周。

  不过他也没有多看,只瞥了一眼后便侧身往床榻里头靠,眼眸半阖看着前头落在床沿边的轻纱。

  这一看就是好一会儿,思绪是恍惚一片。

  又过片刻,身后传来脚步声,同时屋中陷入黑暗,想是夜明珠被收起了。

  他也没在意,缓缓闭上了眼。

  不过也只一会儿,他又注意到被子被掀开,醉须君躺了进来。

  下一刻他被揽着往后头靠去,浅淡的暖香也随之而来,惹人心弦。

  他也随着这抹暖香睁开眼,然后回过头去。

  醉须君看到了他的回头,伸手抚了抚他的发丝,轻声道:“怎么了?”

  岁云暮听着他的话并未作声,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才翻过身半倚在他的怀中,浑身上下染满了落寞。

  这也惹得醉须君是愈发的心疼,低垂着眸靠在他的额间,哄着道:“我陪你睡会儿?”

  随着他的话落,岁云暮再次抬起头来,不过仍是未作声,只看着他。

  正是如此,醉须君很是不解,询问着道:“怎么这般看着我?”

  “你知道我师尊的尸骨在何处吗?”岁云暮看着他出了声,话音间还带着一丝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