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云暮并未注意到醉须君已经醒了,他正持着双木剑舞二师兄常练习的剑招,一曲傲雪剑风花雪月,苍山为雪,上关奇花。

  曲落之际,屋中浮现雪景,冰霜雪地,飘飘荡荡。

  白衣皓雪,在冰霜下更显惊艳。

  也是这时,他注意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头去,就见醉须君走了过来。

  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醒的,他笑了笑,道:“吵醒你了?”话落才收剑。

  “没有。”醉须君摇了摇头,伸手揽着将他抱在怀中,低眸靠在他的肩头。

  亲昵相依下,他又去看那两把剑,笑道:“这剑招之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岁云暮的招式他大致都知道,可这会儿看到的却是他不曾见过的。

  “你说傲雪剑?”岁云暮应着他的话抬眸去看他,见他点头也知说的正是这傲雪剑。

  他又低眸去看手中的剑,然后道:“这是二师兄独创的剑法,一次闭关时二师兄悟出了傲雪剑,他还想教给其他师兄师姐们。”

  “不过二师兄的剑招太过花哨,也就舞剑的时候好看,所以师兄师姐们都不怎么想学。”

  “那时我在门内最得闲,每日只要跟着师兄师姐们走剑就好,让二师兄给发现了,就被拖着陪他练剑。”

  这话说着,他眼中的笑极深,仿佛又看到了那时的景象。

  “你二师兄的剑意很不错。”醉须君看着出了声,随后又去取他手中的木剑。

  岁云暮在他取剑时也未推拒,顺从着给他,然后道:“二师兄是出了名的剑痴,但每回悟出来的剑招都只得观赏,总是缺一丝,傲雪剑是他最得意的剑,我一有练的不到位,他就会不高兴,非得我练到最到位才可。”

  “确实是缺一丝。”醉须君微微点头,同时手中剑招一提,便见方才还只是华而不实的剑气,可在此时却是带上了戾气。

  雪落寒霜,寒意四起。

  一招毕,他回眸看向岁云暮,道:“你二师兄的剑是以柔克刚,他未参透其中奥秘,但能看得出已经摸到了门路,假以时日他这傲雪剑定是会攀升巅峰,杀人于无形。”

  “何意?”岁云暮听着他的话有些愣神,竟是未没听明白。

  醉须君也知道他是没明白,笑了笑又道:“我方才就说你二师兄剑意极高,这种人千年都难出一个,你师尊应该也是知道,所以才由着他去做这些,只是他悟性差,每每只悟出了形而没有神,这才导致剑招华而不实。”

  “你受你二师兄的影响将这剑中精髓给遗忘了,若是你放下你二师兄的招式重新再练,你就知道为何我会说你二师兄剑意高,因为这傲雪剑本就是奇剑。”

  此话一落,岁云暮也终于是回过神来。

  他确实是受了二师兄的影响,在他的记忆中,傲雪剑华而不实,不过就是不想二师兄太难过,所以有时候才会陪着他练。

  而这想法更是直接限制了他对二师兄的剑招,明明他自己的剑意已经极高,可却是一直未看透二师兄的剑。

  此时一听醉须君点拨,他才彻底醒悟过来。

  不是二师兄的剑华而不实,而是二师兄真正做到了人剑合一。

  他下意识去看醉须君,见他笑看着自己,然后道:“那我二师兄他......”

  “我方才还说了,你二师兄已经开始悟到了,你练的傲雪剑已经是后期的,早期的你应该也记得,但你二师兄一直希望你练到位,那个到位就是你现在用的傲雪剑。”

  “从这些招式中就能看出,你二师兄已经开窍了,傲雪剑会让他在剑名榜上占得一位。”醉须君并未隐瞒他看到的,他能看出岁云暮这位二师兄对剑的痴迷,还有对剑的珍爱。

  正是因为珍爱,才让他忘了剑的神,而在岁云暮陪着他一遍遍练剑中,他也已经开始有了悟性。

  就像他说的,岁云暮那位二师兄会在剑名榜上占得一位,以他的剑意造诣也只会更高,一旦踏入剑神领域便是他成仙得道的契机,也是助他成名的契机。

  他又将岁云暮抱紧了些,后头道:“你二师兄追求的其实已经得到了。”

  “恩。”岁云暮也知意思,轻应着点了点头,目光仍是停留在手中剑上,许久未再动作。

  醉须君见状也知他心情不错,揽着往怀中倚了些,然后道:“这会儿天还未亮,要不要再去睡会儿?”说着还在他的唇角落了一吻。

  岁云暮也在他的亲吻下回过头,眼底还带着一丝笑意。

  他没有出声,只轻轻点了点头。

  昨夜睡下时已经是夜半时分,早晨天还未亮就醒了,这会儿说道间他还真有些困了。

  将剑放下后,他才回了床榻,同时还有亲昵浅吻落下。

  他顺从的启口,缠绵也是随同而来。

  但也只片刻却又散了,他疑惑地睁开眼,见醉须君微皱着眉倚在自己的身前。

  瞧着这,他哪里还不知状况,轻笑出声,“穆云烟只是说不要太频繁,又没说不可以。”

  “昨夜有过了。”醉须君又哪里不知,只是昨夜已经有过一回。

  他不想岁云暮明知不舒适还迁就自己,微低着眸靠在他的颈窝处,同时又挤入他的手指尖,亲昵的十指相扣。

  岁云暮听着此话并未出声,同时嘴角的笑也是极深。

  而他的笑,醉须君在抬眸时看到了,同样的也是愈发的无奈还有些不痛快。

  好不容易岁云暮是他的了,可他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微微叹了一声气,他才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随后道:“睡吧。”话落揽着岁云暮就往边上靠,低眸间靠在他的发顶,轻抚着他的后背。

  正是如此,他心底的不痛快也散了些,只要这个人一直在自己身边便好,其他的他都不在乎。

  屋里有些静,只有雨声淅沥传来。

  再起时天色大亮,屋外的雨仍是未停,清冷的气息涌入屋中。

  湖面在雨幕下泛起阵阵涟漪,莲叶早已枯萎莲花更是破败,只一两朵还开着,但却也都残破不堪。

  岁云暮此时就坐在床边,身上衣衫松散,隐约能够看到里边儿落着的红痕。

  至于醉须君则蹲在地上,正在帮他穿袜子。

  瞧着这,他不由得轻笑一声。

  醉须君听到了,抬眸去看他,见他眼含笑意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道:“是想到什么高兴事了吗?”边说边又起身去取衣裳。

  “没。”岁云暮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又道:“你说若是让道门那些个真人,看到醉大剑仙你伺候我,会不会气的当即回仙境去。”

  想着这,他眼底的笑也是极深。

  “他们想回便回,同我有何干系。”醉须君显得很不以为意,再者,他伺候谁都与道门无关,何来被气一说。

  不过看岁云暮心情不错,他也没有将此话说出来,只道:“若微云想,我也不介意把他们叫来看。”

  “那还是别了。”岁云暮一听这话也是没了玩闹的心思,怎么说都是道门的剑仙,若真让他们看到了,那还得了。

  后头也没再说什么,起身穿衣。

  等到洗漱后,已是片刻后。

  醉须君牵着他的手轻揉了揉,然后道:“早膳下山吃吧,如何?”

  手边也没什么东西,只能下山吃,正好去走走。

  岁云暮听闻也未说什么,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屋外的雨有些大,前头竹林传来瑟瑟声,竹叶落了一地,有些寂静。

  山门内也同样是寂静,雨幕下浓雾飘渺,清清冷冷。

  不尘山山下不远处是清和镇,许是因为下雨,镇上也没什么人走动,只些许几个凡人匆忙路过。

  随意寻了一处酒楼,用了早膳后他们便去了镇上集市。

  虽是在下雨,但集市上还是有许多人。

  才入集市口就听到一阵叫卖吆喝声,到是有些热闹。

  “可要吃什么?”醉须君牵着他的手走在人群中,时不时去看看四周,又道:“还要再住几日,买些吃食回去,前两日的鸡汤可还要喝?”说着又去看他。

  岁云暮也在他出声时看向一侧,见那儿摆了几只鸡笼,顶上架了伞,掩去了雨水。

  他看着里头的几只鸡,然后点了点头,道:“带一只吧。”

  上回那鸡汤味道确实可以,是他这几日来唯一还算喜欢的。

  “好。”醉须君知道他喜欢,牵着他的手去了摊贩跟前。

  雨幕下,两人皆是身着白衣,这么看去到是在人群中很是显眼,尤其是两人的面貌出众。

  以至于他们这才靠近,边上几名凡人便下意识往两侧让去。

  摊贩虽然也被两人的模样惊艳到,但毕竟见过的人多了,也只愣了片刻就回过神。

  他看着两人到跟前,笑呵呵地道:“两位公子,可是想要买、鸡,我这儿的可是最好的。”边说还边将几个鸡笼往跟前摆。

  醉须君看着眼前的几只鸡,想是因为下雨,鸡毛上都是水,不过还算精神。

  他挑了只较为肥硕的收下,之后又牵着岁云暮的手往前头去。

  后头又买了米面油盐,他们才去前头的糕点铺子。

  之前他就答应岁云暮要从江南给他带荷花酥,结果几回都忘了带。

  铺子内甜香味极浓,里头的糕点更是数不胜数。

  醉须君从其中取了块荷花酥递给他,然后道:“可还要其他的?”

  “不用。”岁云暮说话间轻摇了摇头,随后才低眸去看手中的荷花酥。

  朵朵花瓣盛开,酥脆香甜,瞧着便令人垂涎欲滴。

  他又瞧了瞧,然后才咬了一口。

  也是在瞬间,甜腻的气息涌入口中。

  “如何?”醉须君见他吃了询问出声,之后又多要了几块让伙计包起来。

  岁云暮此时也是抬起头来,见他看着自己轻点了点头,然后才将手中糕点递了过去,道:“你尝尝。”

  “恩。”醉须君这会儿已经付了钱银,又见荷花酥递来,应了一声才沿着他咬过的位置咬了一口。

  起身时,他点了点头,道:“味道可以,要不要再多买些?”

  “够了。”岁云暮方才就看他已经买了许多,再买哪里吃得下。

  如今的天又是夏日,虽说这几日一直在下雨,但这东西放久了也是不能再吃,总归来说,尝尝鲜便好。

  后头又买了些瓜果,他们才准备回去。

  不过因着没什么事,所以也没有太急,只在集市上随意逛着。

  路上行人众多,角落中蹲守着几个衣衫褴褛浑身脏乱的乞丐,模样瞧着也就只有五、六岁。

  他们此时正眼巴巴地看着一侧卖糖糕的摊子,时不时还咽了咽唾沫,有些想吃。

  奈何他们身无分文,最后也只能这么瞧着。

  正在这时,一名身着褐色袈裟的佛者行至糖糕摊子前,他要了几个糖糕后便都递给了他们。

  几个小乞丐看着他递过来糖糕,下意识往角落中缩了缩,其中稍稍年长些的孩子则在他们几人之前。

  他也没有动作,只看着眼前年约百岁的佛者。

  “吃吧。”佛者见他不敢拿笑着出声,后头又递了递。

  正是如此,那孩子才去看佛者手中的糖糕,才做出来的还有热气升起,更有甜腻的气息不断涌来。

  他已有几日没有吃过东西,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

  自人境被鬼道入侵以来,越来越多的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而他便是其中一人,就连身后那些个孩子也都如此,一路乞讨才到此地。

  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什么都没得吃,每日只能露宿街头。

  此时看着佛者手中的糖糕,他下意识咽了咽唾沫。

  “哥哥,我饿。”

  也是在同时,身后又传来几个小孩儿的声音,皆是饿的不行。

  年长的孩子伸手摸了摸他们的头,随后才又去看佛者,好半天后才去接过佛者手中的糖糕,一一分给他们吃。

  正是如此,几个小孩儿得到糖糕后便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年长的孩子见状也没有去抢,只看着他们吃,后头才去看佛者。

  见佛者眼含笑意,面容祥和。

  他下意识跪在地上,同时又要去磕头。

  “快吃吧。”佛者见状伸手将他扶起,止下他的动作,然后又道:“该凉了,吃吧。”

  年长的孩子见状眼泪也随即涌了出来,但还是乖乖地点头,这才去吃手中糖糕来。

  岁云暮就站在前头不远的位置,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也是在同时,那名佛者起了身,同样的侧眸看了过来,眼中仍是带着笑。

  佛门的人。

  岁云暮看着那人并未作声,只在心底念了一句。

  后头他也未去理会,随同醉须君一块儿离开。

  但也不知是听岔了还是真的出了声,在路过佛者身边时,耳边却是传来一番话,“魔由心生,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他听着微微一愣,同时停下步子回眸看去。

  只是那名佛者早已离开,角落中也只余下几个正在吃糖糕的小乞丐,仿佛那一瞬间听到的都只是错觉。

  这也使得他许久未有动作,目光也都一直看着前头的人群。

  此时佛者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有的也都是那些凡人。

  “怎么了?”醉须君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侧眸去看他。

  见他一直看着身后,也跟着回眸看去。

  只是除了一些寻常凡人外并未有其他的,于是他又去看岁云暮,道:“可是瞧见了什么?”话落轻捏了捏掌心中的手,纤细柔软。

  岁云暮没有应声,仍是看着人群。

  待到片刻后,他才回过头,然后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听错了。”

  醉须君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只道:“可要回去了?”

  “回吧。”岁云暮应了一声,不过走之前又去看了一眼那几个小乞丐,见他们此时已经将糖糕都吃完了。

  想是仍然饿,几个小孩子缩在角落中,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糖糕摊子。

  他瞧着,微微低下身看向那个年长的孩子。

  那孩子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又见他靠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护着几个小孩儿往角落中躲,眼中也都是警惕。

  岁云暮自是瞧见了,不过也没在意,从储物袋中取了块约莫有半掌大小的金块。

  他轻轻一丢,丢到了那孩子的手中,随后才去看醉须君,道:“走吧。”

  “恩。”醉须君对于他的举动并未放在心上,道门有的是这些。

  再者,他们这些修者也都用不上,大多流通的都是灵石。

  之后又在镇上逛了一会儿,他们才回了不尘山。

  至于被这么丢了金块的小孩儿却是如何都回不过神,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那是金子,金子。

  下意识他又捏了捏,然后才猛地藏了起来,同时又去看四周。

  见周围并没有人注意他们,他才忙领着几个小孩儿躲去了无人的角落,然后又去看那块金子,后头还咬了咬,有些牙疼。

  “哥,这是什么?”

  几个小孩儿哪里见过这个,好奇的出声。

  年长的孩子没有应声,他又咬了咬手中金子,好一会儿后才确定这真的是金子。

  于是他又快速起身去了街上,四下寻着岁云暮的身影,奈何他这么寻了好一会儿也是未瞧见人。

  直到片刻后,他才又去了角落中,见几个小孩儿乖乖地留在原地等他。

  瞧着这,他上前就抱住他们,眼中也都染上了红晕。

  “哥,我还饿。”

  也在这时,年岁最小的小孩儿出了声,方才那小小一块糖糕哪里够他吃,饿的难受。

  年长的孩子听闻忙抹了抹自己的眼睛,然后道:“哥给你买肉包吃,以后我们都不用饿肚子了,不用了。”

  几个小孩儿并不明白他的话,但听着以后不用饿肚子了,都高兴的拍手叫好。

  *

  不尘山内有些冷清,他们在回山门后就径自去了别院。

  早晨出去时天色还早,此时回来已入正午。

  午膳只随意用了些,便回了寝室。

  岁云暮脱了外衫这会儿就坐在床榻上,手里则拿了本书,可却是半个字未看进去只想着方才听到的。

  魔由心生?

  他不知道佛者是与何人所说,还是这番话就是同他说的,竟是有些猜不透其中意思。

  如此不解下,他是坐在那儿许久未有动静,就连手中书册也是半天未翻动,只愣愣地看着手中书。

  醉须君从后殿沐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人出神的样子,从清和镇回来开始,这人就是这样。

  不由得他想到岁云暮在集市上出神的一幕,隐约觉得应该就是那时看到了什么,只是究竟看到了什么他却是并不知。

  是熟人吗?

  到也可能,岁云暮在不尘山住了百年,兴许是周边一些与他相熟的修者。

  这般想着,他走了过去,低身坐在床边。

  也正是如此,他发现岁云暮竟仍在出神,连他坐在边上都未醒转,下意识皱了皱眉。

  但面上却是半分不适都未表露,他伸手将人抱着坐在怀中,然后道:“在想什么?”话落还去吻他,落在腰侧的指尖也顺势探入他的衣摆处,轻抚着。

  之后又抚上他的后腰,倒也没做什么,只帮着他轻揉。

  岁云暮原本还有些出神的思绪,此时也随着他的轻揉唤了回来,舒适的轻喃了一声。

  昨夜开始他这腰间就有些酸,尤其是后腰的位置。

  这会儿醉须君帮着他揉捏,当即便软了身子,同时往他怀中挨了些。

  醉须君见状也知道力道合适,没再出声,只小心安抚着,待片刻后他才去看岁云暮手中的书。

  只是寻常飞仙杂记,他随意翻了几页,然后又去看半倚在自己怀中很是舒适的人,道:“还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岁云暮轻轻摇了摇头,同时又闭上了眼。

  方才还半曲着的双足,此时也由着他的动作半倚在床沿边,脚背上的红痕极其明显,皆是昨日留下的。

  醉须君瞧见了,下意识又去捏他的脚,白皙的脚足在他的掌心下,很是漂亮。

  他忍不住又捏了捏,随后才去看岁云暮,道:“方才在想什么?”

  “恩?”岁云暮应着他的话睁开眼,见他低垂着眸看着自己,也知道这人是在问什么。

  原是不想告诉他,兴许那话是佛者同别的什么人说的,毕竟那时街上有许多的行人。

  可现在看醉须君的模样,也知道他现在不说这人怕是得一直记着,于是他道:“在镇上时,我瞧见了个佛者,他说魔由心生,苦海无涯,回头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