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畅一声令下, 余下四名修为不赖的轿夫再次攻了过来。
“阿华!我们先去解决控咒的人!”端木沧喝道,随后领着身后刚刚得救的手下上前迎战。
端木华这下顾不得再担心姜朝眠二人,匆匆朝伏商大喊一声“先把姜兄打晕!”, 便赶紧飞身过去加入战局。
伏商对此置若罔闻。
他肩上的伤汨汨淌着血,却仍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面不改色地看着姜朝眠,仿佛刚刚被捅的人并不是他。
他向前伸出手, 掌心朝上, 嗓音比平时更温柔:“哥哥, 过来。”
姜朝眠双手颤抖地举起流霜,往日清亮的眼中犹如云遮雾障,寒森森地望向前方,嘴唇微微蠕动,几乎是从胸腔里吐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字眼:“杀……杀……”
不远处的罗畅看到这一幕, 露出阴冷的笑容。
“你以为中了六欲咒的人,还能认得出你是谁?他们眼中只能看见自己的欲望,我赋予他们什么,他们便要臣服什——什么?!”
罗畅的话还未落地, 愕然发现,明明应当再次动手砍向伏商的姜朝眠, 居然硬生生停下了步伐!
尽管他浑身哆嗦着绷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看得出来非常吃力……但能在他操控之下从欲望中清醒过来的人,根本不可能存在!否则、否则他一开始就不应该会中咒!
谁知刚刚面对杀机尚且一脸平静的伏商, 此刻的面色却陡然一变,周身怒气暴涨。
眼前, 姜朝眠眼白中早已被可怖的红血丝爬满,嘴角则渗出一条血线。
那是他为了与不属于他的欲望对抗, 狠狠咬破嘴唇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两手死死攥住剑柄,如同在与一个隐形的人对抗,拼命想要将剑从对方手中夺回来,拿在自己手中。
因为违背欲望而产生的灼烧之痛迅速窜遍他魂魄的每一个角落,炙得他连白净的脸皮都渐渐变红,额头上滚下大颗冷汗。
“……走……”姜朝眠极其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孰料伏商不仅不走,反而突然纵身往前,迎着流霜的剑锋扑了上来。
姜朝眠瞳孔遽然扩张,那一瞬间,极端的惊惧摄住了他的全部神魂,压倒性地盖过了被六欲咒操纵的欲望,令他的剑往外猛地一偏——
伏商险之又险地与剑刃擦肩而过,将他精准地揽入怀中,一手搂住肩膀,一手拉住他握剑的手。
“不要怕哥哥,来杀我,”伏商在他耳边低声喃喃着,宛若情人间的甜言蜜语,“不然你会难受的。”
说着,他握住姜朝眠的手,调转剑锋,对准自己的肩膀用力刺下去。
姜朝眠只觉胸口蓦地一凉,竟伸出左手把他往外狠狠一推,同时怒吼道:“你在发什么疯?!”
伏商倒退两步,满脸欣喜看着他:“哥哥你醒了?”
“我……咦?我怎么能动了?”姜朝眠使劲喘了几口粗气,心有余悸地抬头,“你别过来!给我站那儿不许动!”
伏商顿时委屈起来:“可是我……”
“啊啊啊你这个变态的老妖怪!给我受死吧!!”
身后传来端木华的咆哮,姜朝眠转头一看,那四名轿夫已经倒在了地上,端木城主正带着夫人和儿子围攻罗畅这个光杆司令。
怪不得他突然恢复了神志……罗畅招架不及,哪里还能分出心控制他。
姜朝眠松了口气,余光瞥到少年从身后鬼鬼祟祟挪到自己身边,怒容满面地转过身,准备狠狠教训他一顿。
伏商哪里会管他的脸色,高高兴兴扑上来就要把他抱住。
“叮铃——”
一串诡异空灵的铃声响起,姜朝眠的动作随之一滞,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手中流霜,反手便向自己的脖颈抹去!
“哥哥!”
饶是伏商出手及时,那剑光也已然将姜朝眠的脖子划出一条不浅的口子。
姜朝眠两眼完全陷入了一片空茫,若不是伏商死死拽住他的手,把他整个人箍在胸前,流霜下一刻定然就会斩断他的首级。
但伏商却不敢再用力,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僵持不下。
以姜朝眠当下的状况,如果想要夺走他手中的剑,彻底制止他自残的行为,那至少也得断了他这条手臂才行……
他绝不允许!
罗畅猖狂恶毒的笑声伴随着铃铛的摇晃,再次回荡在他们耳边。
“你们若是还不停手,那就让这细皮嫩肉的小仙君先给我陪葬吧!”
他停下所有动作,手持一枚赤红铃铛立在山岩之上,端木沧等人虽已把他包围起来,此时却畏手畏脚不敢再上前。
“伏公子!”端木华焦急地喊道,“怎么办?能把朝眠兄弄晕吗?”
“别妄想了!我控制不了他去杀人,还能控制不了他杀自己?!”罗畅疯狂道,“他的意识在我手中,就算是陷入沉睡,也会在梦境中想办法自/尽!你们若真想他死,就试试看!”
说罢,他当真往铃铛中注入灵力,加大了摇铃的动作幅度。
“端木华!带着你的人退后!”伏商第一次用疾言厉色语气喝道。
他察觉到姜朝眠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大,与方才想要杀他时完全不一样。
这只恶心的绛色臭虫,只怕没有说谎。
端木华无法,只得和其余人退到几丈开外。
罗畅得意道:“接下来,你,漂亮小子,拿捆仙索把他们都给我捆了。”
“你!”端木华气急,接着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伏商,“伏公子……”
话音未落,地上的捆仙索唰地飞向他们,重新把众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端木华:“……”好的,猜到了。
罗畅见状,笑得更加张狂,索性飞身跃下山崖站在端木华面前,用剑刃挑衅地拍了拍端木华的脸:“毛都没长齐呢,还想跟本座斗?”
端木华呸他一脸:“老妖婆你少嚣张!蓬莱的长老们马上就到,有本事你别跑!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一定会把你们神光门赶尽杀绝……”
“啪!”
“阿华!”“儿子!”
罗畅阴沉着脸一巴掌甩在端木华那张娃娃脸上,把他打得整个人偏过头去,“敢骂我老妖婆?瞎了你的狗眼!”
“再说了,谁说我要跑?等我的人到了,我就把你们都扔去喂我的炼丹炉!”
罗畅走到一言不发的伏商面前,绕着保持一个姿势的两人转了一圈,啧啧道:“俊后生,你对这小仙君可真是情深意重啊!怎么,是不是在后悔刚才没狠心砍了他这只手?不过没关系,你就算真砍了,我也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去死。”
伏商垂着眼眸,眼睫挡去了黑色瞳仁中疯狂涌动的金色细芒。
罗畅继续道:“哎呀,我说这小仙君虽然也算个模样俏的,但毕竟年轻,还少了些风韵。我看你不如就从了我,保你能体验一种完全不同的滋味……”
伏商猝然抬头,眼中金芒大盛,露出一双纯然的金瞳!
罗畅当即骇得倒退好几步,寒毛倒竖:“你、你是——”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传来山壁轰塌的巨大声响,随之而来的,是数十名头束神鸟发冠,倏然之间御剑而至的蓬莱弟子。
端木华瞪大眼睛,兴奋地大喊:“书院的仙长们终于来了!罗老妖婆,你的死期到了!”
罗畅转过头,不屑一顾地斜了端木华一眼,嘴角居然莫名扬起来,“小娃娃,话别说得太满,你如何确定这不是你自己的死期?”
端木华只当这变态嘴比死鸭子硬,高声朝来人叫道:“青渊仙君!青禾仙君!快救救我们!这老东西给姜兄下了咒术想控制他——”
端木华一口气喊完,震惊地发现,那老妖婆竟当真起身,从容自如地迎上前去。
他心里升起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预感:难不成这神光门门主近来得了什么奇遇,已经修炼到可以靠自己打败蓬莱书院这么多弟子了?!
罗畅嘴角噙着诡异的笑容,命门大敞地对上蓬莱弟子:“青……”
噗呲。
不过眨眼间。
为首的青渊宛如一道气势逼人的长虹,持剑贯穿了罗畅的胸腔。
在罗畅不可置信的惊骇眼神中,他胸口的血飞溅而出,甚至带出了少许破碎的内脏,继而口鼻处涌出大量鲜血。
端木华:“哈???”
明明打不过啊,那刚才这人在虚张声势什么??
罗畅扑倒在地,手中的铃铛摔落在一旁。
青渊在他面前落下来,神色冷淡,如同宣判一般:“神光门罗畅,你对灵石矿图谋不轨,因此无故对友派出手,令丹临城咒术横行,百姓伤亡,虽万死不足以辞其咎。”
罗畅喉咙里被血淹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含糊不清地吐出数字:“你们……怎么……”
他的后半句还停在舌尖上,头已经滚到了一边的碎石旁,仍旧睁圆了一双眼睛,满脸血色。
青渊皱了皱眉,看向出剑的人:“青禾。”
青禾拱手:“师兄恕罪,青禾实在不愿听这等罪恶滔天之人的狡辩之辞。”
青渊顿了顿,叹了口气,摆手让人把这无头尸首收殓起来。
“端木仙君,你们……”
铛!
青渊骤然抬手出剑,挡住了横斜里刺来的一把通体黑色的剑,金石之声铮然作响,灵力相撞释放出的余波将四周之人都扫荡开去。
伏商一击未中,也不恋战,左手仍抱着姜朝眠,飞身退回到数米开外。
青渊既震撼又莫名:“这位兄台……嗯?朝眠仙君这是怎么了?!”
伏商将剑负在身后,显眼的白发在脑后微微扬起,眼神冷血无情,如某种极度危险的凶兽,盯着青渊一众人。
“为什么这么急着杀他?”伏商冰冷的声音响起。
青禾阴阳怪气:“急?我们不动手,他就要把你们都杀了!非但不感谢我们,还敢来质问!你算什么东西,你……”
青渊扬手制止青禾继续说下去,温和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端木华连忙上前,火急火燎地把六欲咒的事一一解释了。
眼下看来,虽然铃铛收声,姜朝眠不再做出自残的动作,但咒术的影响显然并未随着控咒之人的死亡而消失,他又重新陷入神智不清的境地。
青渊轻轻吁了一口气,对伏商道:“这位公子请放心,我书院的二长老已到丹临城,稍后便会为诸位解咒——自然也包括朝眠兄。所以,还请大家跟我一同回城主府再做商议。”
伏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率先转身往外走去。
青禾愤慨道:“师兄!这种人你还管他干什么?让他去死……”
“青禾,”青渊喝止他,“立刻回城向长老报信。”
青禾茫然:“……什么?”
青渊按在剑上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伸手捂住胸前的乾坤袋。
“刚刚,困妖铃动了。”
“……梁渠,就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