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考生都在第七分局的组织下进入了地下安全区。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踏进安全区的那一刻,克洛维斯感受到了远胜地面的震荡。乌泱泱的人群都在一瞬间身形不稳,考生们发出惊呼,茫然地面面相觑。
克洛维斯发现了,动荡并不单纯来自入侵者的炮火,而在地下深处,正源源不绝地传来危险的预警。
郁郁调出光脑查看地质地图,神色渐渐严峻:“震源来自矿脉腹地的方向。”
“什么?”克洛维斯脸色陡变,“那他们……”
然而未等他们反应,炮火轰鸣彻底盖过了众人的议论。
尖锐的回授音与某人低沉的嗓音相伴响起,连同进入安全区的考生在内,所有人都听到了来自入侵者的警告:
“……把谢尔路,还给我们!”
“还要前进吗?已经结束了。”
低哑的男声传来,这一次,对方语气中的揶揄意味少了许多。
——是狄籁小镇的羊人、加试考场里的山羊眼。
林逾本只是默默行于昏暗的困境,听到他的询问,这才微微扬起了头:“嗯。”
男人发出一声轻叹。
他的身形渐渐凝作一道金光,于寂寂的昏色中逐渐凝实,停在林逾的面前。
“我为「巳蛇」的行为向你道歉。”男人道,“你可以称呼我为「未羊」,亦或者叫我「吉卡拉」。”
就像亡灵狮群曾透露的那样,“谢尔路”或许并不是一个具体的“神”。
林逾渐渐想到,或许“谢尔路”的群体,就是来自遥远的东部星域。而理论上,最适合成为“谢尔路”之代言者的,自然就是STA的“十二议员”。
迁移的黑户口“狄籁”;
神秘的偶尔出现的“谢尔路”;
出没于第七分局且地位显赫的“卯兔”周闵……
都足够看出STA在西部星域的势力渗透。
吉卡拉毫不介意林逾的沉默,继续解释:“至少请你相信,现在的我摒弃所有立场,对你毫无恶意。”
林逾冷声笑问:“真的吗?”
如果真的毫无恶意,就不会总拿他的队友同学来威胁他。
明知道他的能力一旦暴走就会给所有人带来灾难,毕琅还是对他开了枪——她知道他不会死,她只是想要逼他暴走,让大家陷入危机。
陆惟秋说过,STA的十二议员立场各异。
但无论是行事诡异的“巳蛇”毕琅、利用兰瑞的“卯兔”周闵,包括眼前这个故弄玄虚的“未羊”。
林逾对他们任何一人都没有好感,甚至深恶痛绝。
吉卡拉道:“因为我和那孩子做了交易。”
林逾呼吸一顿,问:“……你是说奥赛尔吗?”
吉卡拉沉默了一会儿。
终于,他回答:“是的。他献祭前的心愿会引导我的言行,在他的心愿实现之前,我将放下所有,只为实现他的愿望而努力。而他的心愿,正是把你的神智带出这里,护住所有被无辜祸及的考生。”
耳边轰鸣,林逾感到一阵缺氧,步速骤然加快。
尽管他的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的迷雾,但他能做的只有奔跑,在望不见终点的黑暗里竭尽所能地跑向未知——仿佛被命运愚弄,可是别无他法。
巨大的恐慌推着他越跑越快,林逾再也无法冷静,他甩开双腿,拼命地奔跑起来。
吉卡拉的身影始终不远不近追随着他:“其实你也猜到了,这里是生死之间的‘神域’。”
“胡说。”林逾反驳,“这里没有神殿,而且进入神域就是死亡——‘荷鲁斯之眼’庇佑了我,我还没死。”
吉卡拉答:“那是因为你的‘神域’本就是这样的黑暗。”
林逾猛地僵住。
“‘荷鲁斯之眼’只是能保护你的肉/体不至于崩溃。但你的精神仍在迷途之中,所以才会发生现在的力量暴走,精神却无法归位。
“这都是因为你不相信‘神’,也不相信‘自己’。”
见林逾彻底停下脚步,吉卡拉知道,这是林逾终于听进了他的劝告。
“……我该怎么做?”林逾问,“如果我想阻止我自己。”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曾经面对镜面迷宫时,前辈给出的指导是“正视自己”。于是他在刚才尝试着正视自己强悍的力量,粉碎了所有负面的自己。
可是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愿发生转机。
没有了镜面,他还是被困在迷雾之间。
林逾听着自己急速剧烈的心跳,尽管不愿意承认,可是他真的已经束手无策。
每每想到在镜面中看到的外界,那个冷漠的自己显得既陌生又熟悉。也许所有人都知道他情有可原,但他自己却无法接受这样的“情有可原”。
吉卡拉叹息着,金光人影向他伸出了手。
林逾本能地一躲,吉卡拉无奈轻笑,缓声道:“我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线索。小鱼,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你已经发现了很多。”
在他心中一直伟岸的谢泓,杀死了他;
在他心中始终优雅的林茜,曾经来自培养皿;
在他心中永远不会离开的小云,在考试中被判定为“不该存在的人”。
当时的考点的确是“无我”。
对成为敌人的谢泓予以反抗;
对沦为实验体的林茜给予解放;
对不该存在的小云,他也依照“未羊”的建议,进行了抹杀。
他跳出了“我”的主观,用自己的力量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
现如今,“未羊”却提出他仍被困在“生死之间”的“神域”。
因为他无法相信自己,无法认清“我”是怎样的存在。
林逾静下心神,再一次盘腿坐下。
但这回不再是消极的顽抗,他缓慢闭上眼睛,开始从一切的源头梳理现状。
“神衰”瘟疫后,皇室封锁东部星域,并派出STA对当地进行管控。
经年累月,STA形成了自己的权力组织,十二议员经历更迭,各方利益集团纷纷下场干涉,于是STA显而易见陷入了内乱,也受到皇室及各军区的监视和警惕。
周闵提到了“六号技术”——这说明STA不止一项技术,他们应该还有多种技术。不过其中的“六号技术”,载体恰好是一名代号“回收者”的黑发少年。
“回收者”拥有强横的实力,让十二议员为之恐惧,但他目前正处失踪,周闵、毕琅、甚至吉卡拉,都很可能是为了“回收者”的力量而来。
在他们看来,自己似乎和“回收者”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了他们主观臆断的“联系”,毕琅以谢泓为饵将他引入矿脉、吉卡拉通过考试向他传递诸多信息、周闵则用山羊头套借助了弗洛西的“寄生”,从而占据兰瑞的身体。
他们原本的打算,应当是吉卡拉——“未羊”会在考试中激活他的能力,而周闵会以兰瑞为由,把他带回东部星域。
只不过这些盘算落空了。
一方面,林逾没能觉醒太多能力;
另一方面,周闵漏算了夏越泽赠予的通讯器,因此被炸得支离破碎、命悬一线,彻底沦为陆惟秋和他的刀下鱼肉,贡献了大量信息。
同时还有痛恨皇室、不愿注册西部星域户籍、却信奉“谢尔路”,对山羊头套敬若神明的狄籁居民。
如果林逾的猜测没错,狄籁居民应该就是来自东部星域的难民——只是无法确定是他们自行迁移,还是STA中有人故意放走了他们。
如果是后者,恐怕那就是狄籁居民眼中的“谢尔路”。
此外,至今为止,吉卡拉从来没有以实体出现过。
祂的几次露面,分别是商犹戴着的山羊头套、幻境考试中莫名出现的山羊眼、以及这一次在生死之间的“神域”。
祂本人也说,他是早已死去多年的吉卡拉。
“……第一次,是陆枚复苏了你的‘载体’;
“第二次,是兰瑞把头套带进了矿脉;
“第三次,是奥赛尔献祭了‘吉卡拉’。”
林逾瞑目发问:“奥赛尔……会怎样?”
金光人影没有做声。祂沉默地僵立原地,许久不见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吉卡拉道:“和过去的孩子们一样,在我的身体里睡去。这是他们自愿的交易。”
“他还有可能回去吗?”
“……”人影未动,声音宁静而平和,“我很抱歉。”
暴走的“林逾”突然停下动作,粉碎的红石迸出数道光束,将他囫囵绑缚,再也无法挣脱。
他痛苦不已地喘/息着,想要撕开束/缚的枷锁,然而四肢不能动弹,磅礴的力量正被红石贪婪汲取。红石再也没有供给他任何力量,相反,红石开始拿回自己的恩惠,将“林逾”的力量送回给它们的主人。
甚至随着主人的命令,红石倾压而下,很快把“林逾”彻底掩埋在红石堆里。
——奥赛尔。
矿脉里的地震中止了,在蓝色火焰的安抚下,一切动荡都渐渐停歇,唯独奥赛尔周身炽烈的火光越发深邃,彻底凝成一大片漆黑的宇宙。
他眨眨眼,神情懵懂,蓝色的眼珠镀上金边。
“……奥赛尔?”余海音被爆炸的枪管炸坏了喉咙,但眼见奥赛尔如此奇怪,心中的不安越发膨胀。
现在是什么情况?
奥赛尔为什么可以控制红石?
竟然连林逾也能制/服?
奥赛尔……已经不会暴走了吧?
所有人都屏息观察着奥赛尔和“林逾”的动静。
“林逾”没有动静,奥赛尔的胸腔剧烈起伏,随着他的呼吸,脸色变得更加涨红。
“奥赛尔……”废墟中,传来白澜低若蚊讷的呼唤,她眼圈通红,定定地看着奥赛尔。
白澜双臂抱着昏迷的白洛,她自己的脸上满是血污,却一声连一声地喊:“奥赛尔,你还好吗?”
在红石彻底压住“林逾”的一瞬间,奥赛尔双腿骤软,跌坐在地。
他的眼白泛起细密的红血丝,窒息一般,奥赛尔痛苦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他张大嘴,贪婪地呼吸着矿脉内的空气。
红雾不再侵蚀他的皮肤,仿佛将他判定为红石的一部分,亲密地萦绕在奥赛尔的周围。
金红色的光点从奥赛尔的身体散逸而出,纷纷飘融进四周红石。
但奥赛尔看向众人,露出大大的笑容:“没关系,别害怕。”
无人动作,所有人都担忧地看着他。陆惟秋则站了起来,徐徐走近“林逾”。
余海音本想叫住他,但奥赛尔摇头:“没事的,林指挥不会伤人了。”
“林逾会怎样?”陆惟秋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清醒?”
奥赛尔看上去极为疲惫,但他还是努力回应陆惟秋:“我已经在找他了,对不起,我有点慢……”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皮一粘一粘,身形也跟着摇晃,好像随时可能就地昏睡过去。
陆惟秋伸手拉住了他,神情难得现出一丝温和:“辛苦了。”
奥赛尔回以热情的笑脸:“太客气啦!”
他露出白花花的牙齿,脸色微红,眼眸灿亮,笑容明媚乖巧,让人看了就心生喜欢。
陆枚不知何时也清醒过来,他感受到的疼痛少了很多,这意味着林逾肉/体遭受的伤害已经弥合、多余的力量也被奥赛尔收容,如今只要等林逾的神智回笼,这场意外就能画上句号。
陆槿拉着他站起来,两人一齐治疗众人,有了陆枚的加入,之前狼狈重伤的人们都很快恢复了精神。
奥赛尔静静看着陆枚为白澜白洛治疗,他始终弯着笑眼,目光追随白澜和白洛逐渐愈合的伤口。
恢复人身的白洛被白澜小心翼翼护在怀里,好半天才睡眼惺忪地回过神:“……小白?奥赛尔呢?”
没等白澜搭话,奥赛尔率先挥手:“小红你可算醒啦!”
白洛勃然变色:“都说别叫小红!”
“小红小红小红——”奥赛尔扮了个鬼脸,“小红是笨蛋,睡相超难看!”
白洛被他说得又羞又愤,发现大家真的都朝这边看来,白洛更加尴尬,连忙挣出白澜的怀抱,气鼓鼓走近奥赛尔。
就像平时一样,他伸手捏住奥赛尔的脸,两个手指恰好掐着酒窝,怒气冲冲道:“这么多人看着也想跟我打架吗?”
然而奥赛尔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真的挥出拳头。
他哈哈大笑,余光看向满脸急色赶来的白澜。随后,奥赛尔屈起手指,在白洛逼近的额头中间“啪”地一弹。
白洛吃痛后仰:“奥赛尔!!”
但这一仰,他才发现自己刚才掐进去的凹陷,竟然留在了奥赛尔的脸上。
而奥赛尔弹过他的手指,也蓦地断了指尖,落在地上碎成几瓣。
简直就像——奥赛尔已经变成了一座残缺的雕塑。
白澜也发现了这一异常,她定住脚步,迟疑地喊:“奥赛尔,你……”
“我没事呀。”奥赛尔笑着说,对他们挥动手臂,眼中金光朗朗,越来越多的金红光点飞出他的身体,好像缓速融化一般,奥赛尔的身形变得更加单薄。
但他一如既往开朗地笑着:“我真的没事。再过一小会儿,林指挥也能醒过来了。”
如果白洛白澜是全然不知内情,至少陆惟秋已经猜到了全部。
祭品的确就是奥赛尔,只不过林逾的暴走更加可怖,奥赛尔对队友的保护欲在那一瞬间胜过了暴走的破坏欲。
所以不用惊动铁幕军团前来抹杀,奥赛尔自己就能走完最后一程。
他在疯狂的失控中找回了自己。
“我们所有人都会平安离开,”奥赛尔笑着说,“至少三五年里,吉卡拉也不再需要献祭了。”
他找回了自己。
他自愿做一个祭品。
余海音嘴唇哆嗦,看着奥赛尔的手指和手掌渐渐融化,只剩下奇怪的手腕,依旧虔诚地交结胸前:“吉卡拉会保护我们。吉卡拉将会永存。”
白澜也和他一样交护双臂,停在胸前。
雾气在她眼眶里蓄积,很快化作一串泪珠滚落下来。白澜弓身伏地,声线颤抖:“……吉卡拉,永存。”
白洛错愕地看着一切:“什么?为什么?奥赛尔你不是不信吉卡拉,你还说吉卡拉不存在……”
“我当然不信啊。”奥赛尔闭着眼睛,没有停下祷告,但笑容不变,用他始终如一的元气声线回答,“我从来不信吉卡拉,因为吉卡拉也好、别的指挥也好,在我眼里都不如小红厉害。”
“你们总认为吉卡拉是全知全能的存在,可是吉卡拉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奥赛尔俏皮地眨眨眼,他的眼珠已经快要彻底转为金色。
金光一点点蚕食他残存的神智,他的身体、发丝、五官都渗着神圣的光辉,仿佛所有的光芒都降临汇聚在他的身上。一种难言的神性透过奥赛尔的双目,一视同仁地审视众人。
“我想要薯片,给我薯片的是林指挥和海音。”
“我想要朋友,做我朋友的是小红、小白、风铃姐和阿克莱。”
“我想要逃跑,帮我逃掉的也是林指挥和陆指挥。”
奥赛尔低眼傻笑,他用手腕摸摸头发:“哎呀好痒,是不是要长脑子啦?”
白澜根本不能抬头,她跪倒在地面,身体抽搐着发出压抑的哭声。
白洛依旧难以置信,他不信邪地想要靠近奥赛尔,然而无形的金光将他弹开,若非陆惟秋扶了一把,他只会倒飞出去再次摔倒。
陆惟秋问:“你有什么心愿吗?”
“咦?”奥赛尔迷糊地眨眨眼,“什么心愿都可以吗?”
陆惟秋道:“我能做到的所有。”
奥赛尔立刻细数起来:“我想听小红乖乖叫小白‘姐姐’!”
白洛身体一僵:“你这是……”
然而陆惟秋将手搭在他的肩膀,强烈的心理暗示迫使他张了张嘴:“……姐……姐姐。”
“再大声点嘛!”
这次都不劳陆惟秋动手,白洛自暴自弃地抹了把脸:“姐姐!”
奥赛尔开心地挥舞手臂,继续说:“我还想吃薯片!”
余海音面露难色:“这次进来我没带薯片。”
“噢,那就不勉强了!”奥赛尔知情识趣地换了一个愿望,“我还希望蒙卡拉能成为这次考试的第一名,让我爸可以有个吹牛的理由,嘿嘿,因为我还从来没考过第一嘛……这次评为烈士,应该可以拿第一了吧?”
“然后、然后我有点想看阿克莱跟风铃姐表白的。他总是拖拖拖,也不想想万一错过了风铃姐要怎么办。”
“……还有就是,咦?”
奥赛尔茫然地环顾四周,却发现大家竟然都姿态各异地转过脸,时不时漏出两声哽咽。
白澜早就哭得不成人形,白洛也别过身体,余海音双眼通红,陆枚则沉默地低着头。
陆惟秋半跪下来,唇线紧绷,却格外郑重:“对不起。”
奥赛尔疑惑:“为什么要道歉?”
“……我们因你而得救。”
奥赛尔怔住,他原本手舞足蹈的快活荡然无存,只剩呆呆的注视,好半天没能从陆惟秋的话里反应过来。
除了瞳孔,他的一切都已变成金色。尤其随着四周红石越发壮硕地增长,重新擎起垮塌的穹顶,奥赛尔的身体也开始变得越发淡薄,宛如薄薄的一层松油,闪烁着脆弱的金光。
与从前的信徒不同,他把自己献给吉卡拉,非因虔诚,而是一笔平等的交易。
奥赛尔本来觉得,自己真是赚大发了。
“是吗?是这样吗?”奥赛尔喃喃问,“我救了你们?我……我只是把从红石偷来的力量还给它们,我只是为爸爸赎罪……我……”
“不是这些力量,”白洛打断他的话,“奥赛尔,是因为你想救我们,我们才能得救。”
奥赛尔怔怔的面容仿佛封冻龟裂。
天真无害的笑容彻底消失,他扬起头,眼泪夺眶而出,却在流下的途中蒸发殆尽。
他再次哭得一塌糊涂,眼泪鼻涕都涌了出来,五官皱成一团,稀里哗啦地痛哭着:“——我不想死。”
“小红、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也想得救,我也想逃出去……”
奥赛尔的哭腔模糊而古怪,好像含着糖果的小孩,嚎啕大哭着撒泼耍赖。
可他甚至都无法挪动双脚。
他的足部早就生根一般扎进地面,别说逃跑,他已经和这座矿脉的所有联结在一起。
他呼吸,吉卡拉便随他呼吸;
他流泪,吉卡拉便随他流泪。
在他向吉卡拉顶礼膜拜的一刹那间,他便成为了崭新的吉卡拉。
吉卡拉又怎么可能自救?
吉卡拉追求“无我”,生来便是为了死亡。
白洛神色微动,再也压抑不住强烈的悲伤。
他夺步上前,不顾奥赛尔金色身体的高温,忍着皮肉炙烤的痛苦,猛地抱住了奥赛尔。
白澜也随后过来,两人齐齐搂抱住奥赛尔,滋滋的白烟从他们相接的身体冒出,奥赛尔哭声更剧:“你们、你们走开啊,会受伤的,会很痛……”
白洛低声怒斥:“谁管那个啊!”
眼泪再度喷涌而出,奥赛尔哭得双眼肿胀,反复地唠叨:“好想再吃一次啊。好想、好想和大家一起考试……”
他的身体濒临破碎,呜咽声断断续续,穷尽了奥赛尔全身的力气。
奥赛尔哭得气喘吁吁,竟然又挤出一抹难看无比的笑容,同时用手臂摆弄白洛的脸。
“……笑一笑呀,在和你说话的可是吉卡拉耶。
“今后,遇到危险就向吉卡拉祈祷吧。”
“我会保佑你们,记得感谢我哦。
“还有,代我向林指挥道谢。因为薯片真的很好吃。”
形同小山的红石堆猛地震动起来。
一只苍白的手从石堆里伸出,林逾气喘吁吁,深邃的眼瞳如同荒夜,直到奥赛尔的金光映入其中,他的瞳眸才得以折射出晨星一般的波光。
林逾奋力爬出石堆,却只看见萎靡失意的白洛白澜。
他张了张嘴,哑然无声。原地残留着奥赛尔滚烫的余温。
他被彻底烧没在金色的神辉之中。
神躯烈烈如焚,如同《神预》记载的吉卡拉一般,环抱己身,永卧沙海。
在奥赛尔合上双目之前,林逾从粉碎的红石中转醒。
他竭尽所能伸出手去,目之所及,奥赛尔透明的双目里盛满白澜和白洛的身影。
他看上去竟然幸福至极。
而后粉碎,万千光点湮灭于无声的风间。
“当你诞生,我将死去。这不过是世间最自然的更替。”
吉卡拉在幻境考试中是这样说的。
彼时林逾回答,他绝不可能做任何人的接替。
然而当奥赛尔作为“吉卡拉”消失的时候,油然而生的无力感和挫败感竟让他恨不得自己不曾走出“神域”。
陆枚匆匆奔了过来,紧张地检查他的身体。林逾依稀听见陆枚在问他是否有哪里不适,但他无法发出声音,他只能茫然地被陆枚拖着拽着,眼见陆枚焦急的神色,双眼蓄满水雾。
“林逾!”陆枚叫着他的名字,“你到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说话啊!”
林逾艰难地张了张嘴。
四下寂寂,奥赛尔连一粒尘灰都没有留给他们,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这座死气沉沉的矿脉。
而他从红石粉尘里爬出来,仰仗红石的所有,为他灌入源源不断的生机。
他本以为自己洞悉所有。
林逾默默看向陆枚,声音嘶哑不堪:“……我,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