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温暖的金色光芒在催他睁眼。
旁人的呼唤忽远忽近,一切嘈杂的噪音此起彼伏,林逾紧紧锁着眉毛,除了疲惫,他没有其他的感受。
或许还有疼痛。偶尔会有冷意穿进他头部的血洞,凉凉的,钻透了他的骨子,渗着密密麻麻的冷痛。
但在创口的边缘又像是辣辣的,林逾已经想不出别的词汇来形容,他感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生命力正在急速流逝,躯体渐渐失温,只有劳累的疲倦始终伴随着他。
好像如此沉沦下去,就真的能够走向死亡。
“……林逾。”悠远的呼唤从茫茫金光里飘来,像是某人哼唱歌谣,轻飘飘的,如一片云。
林逾没有理会。
对方的呼唤便一声连着一声:“林逾、林逾……睁开眼睛,林逾……”
林逾不耐地皱起眉头。
“……会死。”
“睁开眼睛,林逾……他们会因你而死……”
林逾的身体彻底被金光囫囵包裹。
在艾伯特的警告下,除了陆枚以外的所有人都渐渐远离了他。
陆枚也被那阵钻骨的疼痛折磨得直不起身。
他的身体时冷时热,强烈的困意让他睁不开眼,陆枚的嘴唇不住哆嗦,他强撑着眼皮,看着林逾瘫软在地、如烂泥一般的身体,红彤彤的液体流淌一地,静静地渗透砂地,与四周红石的微光交相辉映。
林逾一点动静也没有。
陆枚比任何人都清楚,林逾死了。
“陆枚!”陆槿从人群里冲出,一把把他搀扶起来,往自己的身边拉拽,“别再靠近他了!快走!”
她知道“荷鲁斯之眼”的副作用,接下来他们一定会面临失控的林逾——失控的S+级,这根本是史无前例的恐怖灾难,从来没有人记录过失控的S+级,最坏的结果,他们将齐齐死在这座封闭的矿洞里。
陆枚浑身僵硬,被她生拉硬拽着后退。
林逾的身体依旧没有动静——好奇怪,朵朵和郁郁都是立刻产生反应的,为什么林逾迟迟没有动静?
陆枚感觉周身血液都在倒流,他像被冰冻住了双腿,眼睛死死盯着林逾,既希望他快些睁眼,又害怕他睁眼后真的暴走。
林逾会暴走吗?
如果是林逾的力量,暴走了会产生怎样的结果?
艾伯特先让布莱恩和亚当一齐扛走了昏迷的白洛,白澜自然也紧追他们而去。
剩下的陆惟秋一队,艾伯特则不再指挥,而是看向伫立原地的陆惟秋——陆惟秋没什么反应,他和陆枚一样,都在注视着林逾。
“陆指挥,”艾伯特笑问,“你在祈祷奇迹吗?”
陆惟秋没有发声。
但他从腰间摸出了手/枪,沉默指向林逾倒地的身体。
陆惟秋道:“我会处理。”
他的意思非常明显。如果林逾暴走,他会杀死林逾——陆惟秋没有提到失败的可能。
“鄙人不认为陆指挥具备这种程度的运气。”
艾伯特客气地驳回了他的提案:“陆指挥,你很聪明。但他很强。”
陆惟秋握枪的手更紧三分。
然而还未等他和艾伯特争论,许久不动的林逾突然从金光中穿出了一只手。
他的指甲由于浸没在血泊中太久,指甲缝里已经渗了血丝,因此当他的手指穿过厚厚的金光,明明只是无意识地握了握,在场所有人却都后退半步,仿佛自己的心脏也被林逾握住一般。
陆枚残存着一丝生气,被陆槿搀着,艰难地看向林逾:“……他醒了。”
他用尽全部力气,庇佑了他的指挥。
但是不剩任何人能阻止接下来的林逾。
就好像,是他亲手放出了一只怪物。
陆枚闭了闭眼,眼见着金光转淡,伸出的手指逐渐增至手掌、手腕、小臂……
林逾苍白的肌肤毫无血色,他的面孔渐渐也失去金光笼罩,灰白色的眼瞳仿佛一片云幕。
云中暗淡无光,只有死寂,和令人生畏的空茫。
艾伯特最后一次下令:“撤!”
言罢,它再也不等这帮考生的反应,自己率先逃离现场。
不同于白洛推倒石壁时的震荡,林逾的一举一动都缓慢而安静。
他似乎和平时没有区别,除了眼睛,他散漫的举止和神态都与本人极其相似。然而在他抬起双目之后,空茫的目光首先停在了陆枚的身上。
陆惟秋的枪对准了林逾,没有多余的对话,他第一时间扣下扳机,子弹即刻冲袭而去。
短短数米的距离,林逾一刹那眨动眼睫。
“砰”!
子弹便在两人之间的半空炸开,粉尘湮灭于空气。
陆惟秋的喉结上下一滚:“陆槿。”
陆槿应声拽起陆枚,身边岳子恒和她一左一右,两人对陆惟秋微一点首,立刻挟着陆枚后退。
陆枚本想挣扎,奈何陆槿的力道出乎意料地大,不等陆枚开口,她便一手捂住陆枚的嘴,和岳子恒一起拖着陆枚奔进一条岔道。
陆惟秋手腕上的光脑释出微光,冰冷的电子女音缓慢发声:“防御模式,70%。”
“100%。”陆惟秋下令,一道透明的电子光盾立刻从光脑弹出,横亘在他和林逾之间。
光盾的厚度是他精神力范围内能释放的最高强度,陆惟秋的单人作战能力之所以能在指挥系中名列前茅,依靠的便是他磅礴的精神力。
单论精神力强度,从未有人击穿过他的100%光盾。
林逾举步碾过满地烟尘,他的靴底还沾染了殷红的血迹。
他走得很慢,白色的淡光勾勒他清瘦的身形,隔开重重红雾,就像一抹朦胧的投影。
可是压迫感只会越来越强。
随着他步步逼近,陆惟秋甚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巨大的威压仿佛天幕垮塌,一瞬间兜头盖下,让他的四肢都被牢牢封冻,只能眼睁睁看着林逾走近。
陆惟秋的呼吸越发急促,由于无法抗衡林逾带来的压力,他的脖颈甚至浮出青筋。
还剩一米多的距离,林逾落下一步,白色光盾便从底部爬上了一道裂缝。
又近一步,光盾脱落了一片光。
陆惟秋没有停下过链接的呼唤,可是林逾始终没有回应。
他知道,林逾可能无法再清醒了。
陆惟秋只得举起手/枪,下令:“攻击模式,100%。”
烈风回荡在逼仄的空间,陆惟秋的身体绽放出强烈的淡金色光芒。
他的光脑迅速解体重组,加固在枪身,一颗浑圆饱满的金色子弹光速上膛,陆惟秋双手持枪,冰冷的光泽映照满壁红光。
陆惟秋捏碎了一枚红石。红光炽盛如火,使他周身金光与火红交织,一瞬间与林逾身边的白光各执其戈。
“「链接」。”他命令道,“——林逾,立刻停下。”
“什么人?出示你的证件!”
沙尘密布,越是远离分局大楼,可视度便越发的低。
天幕低垂得像是快被吸附至地面相贴一般,狭窄的天地之间,便是浓稠的沙尘与浊雾。飞沙走石,烈烈风声,伴随着军人们急速跑动的声音,外围守备军的斥问也很清晰。
然而沙尘之中现出一双湛蓝色的眼瞳。
“Shush.”
圆润的字音从两片薄唇中逸出,前来盘问的守备军身体骤僵,双目失神:“……是。”
于是在他身后,一道身形匆匆掠过,只剩军帽下隐约可见的金色发丝暗示着他的身份。
艾利亚斯独自潜过层层戒备的守备军,在最外围处,夏越安布置了他最信任的铁幕军团。
他要穿过这里,抵达吉卡拉矿脉的所在。根据他收到的消息,林逾他们正处于危急之中,他需要以最快速度赶到矿脉,对失控人员进行最终的处理。
情报中同样提到,矿脉内部已然失联,目前可知失控人员不止一名。
如有必要,允许全员抹杀。
艾利亚斯沉默地蹙起双眉,指腹摩挲着光脑收到的信息。
想到林逾和陆枚动身前信誓旦旦的承诺,他的眸色越发深沉。
半晌,机械运作的声音在漫天沙尘中响起。艾利亚斯深吸一口气,双目恢复澄澈的瞳色,他单手握拳抵住心口,无声下令:“Break.”
黄沙中隐蔽的众多机械军人都在同一时间陷入僵直。
它们的瞳目骤然失色,一瞬间变成了废铜烂铁,冰冷的身体受到砂石磨砺,却只听见风沙击打铁皮的声响,没有任何机械人做出反应。
艾利亚斯从隐蔽后钻出,压低帽檐,迅速穿过数名机械人包围的路间。
艾利亚斯的速度很快,随着风沙吞噬他的背影,艾利亚斯的话音也远远飘来:“……Bye.”
“链接”失败。
钝痛传遍全身,仿佛被人捏住了心脏,鼓动的瓣膜都在叫嚣恐惧。
陆惟秋猛地按住心口,剧烈的心跳就像地震一般,似乎下一秒就要脱出他的胸腔,飞到林逾手里由他握碎。
链接失效意味着绝对的反噬。尖锐耳鸣刺痛着陆惟秋全部的神经,他感到视线内时明时暗,痛感冲击着他脆弱的头骨,仿佛把他的脑子搅来拌去,响应着心脏的绞痛。
“……”林逾静静看着他的手/枪滚落,光盾支离破碎,就像在看一出无聊的剧目,就连怜悯也没有表现出一丝。
不过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陆惟秋身上。
林逾转身看向毕琅那具破破烂烂的身体,她之前把枪口对准自己的额头,可怖的血洞没有愈合,反而满脸爬满血迹,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笑容。
林逾很是不满。
于是他虚空动了动手指,微微拢拳。
“噗”地一声,血雾猛然爆出,毕琅纤瘦单薄的身体一瞬间扭曲成一团模糊的烂肉。
仿佛有一道神力榨出了她残留的血液和脏腑,那张漂亮的脸蛋顿时面目全非,显得狰狞可怜,令人生寒。
林逾的目光扫过四周红壁。
任由陆惟秋一次又一次尝试和他链接,林逾自顾自地打量四下,片刻,仿佛锋厉刀刃割开了厚重红石,鲜红液体彻底从红石内部冲涌而出!
它们被林逾划开了最后的阻拦,于是毫无阻滞冲进狭隘的路径,几次呼吸的功夫,便已汇成汪洋一般,淹没毕琅,直直漫过了林逾和陆惟秋的膝弯。
目光所至,红石接二连三地炸裂毁坏。支撑矿脉的石壁接连受损,整座矿洞都开始剧烈摇晃,无数龟裂爬上墙壁,由着林逾的心意渐渐蚕食这方岌岌可危的天地。
“链接”失败。
“链接”失败。
“链接”失败。
“咔”。子弹上膛,陆惟秋心下一沉,循声望去。
但见摇摇欲坠的红石壁后,黑洞洞的枪口徐徐伸出,静静瞄准着灰白眼瞳的林逾。
陆惟秋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看见原本专注于鞭尸毕琅的林逾抬起了头。
林逾和他一样看向了那支枪,并皱起眉。
“砰”——!
林逾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他的四周站着无数个林逾,神情都是和他一般无二的不情不愿。
“你好啊。”林逾开口。
一众林逾也齐刷刷回应他:“你好啊。”
他们生长在林立的镜面中,双手贴着镜面,好像下一秒就会走出。
昏暗的世间只有这些镜子和林逾,林逾面朝狭长甬道,他知道,深入其中就会面临无数岔道,而他迟早会迷失其中,成为众多镜子里的之一。
镜面迷宫正是如此蚕食人的斗志,将多少人的灵魂永远囚/禁在这四方镜面之中。
林逾如往常一样,安静地盘膝坐下。
清冷微风从路中央飘飘而来,吹拂他额前过长的刘海,在面庞落下一路轻吻。
吻中透冷,但林逾的坐姿安然不动。
从前每一次都是这样,在特殊加试的幻境里也是这样。
只要他比任何人都消极,就不会被镜子里的执念牵绊。
就这样坐下去……坐到山水枯朽、天地崩溃,即便是坐到死亡的那一刻,林逾也不认为有何不好。
镜子里的林逾也和他一样坐了下去。
“真抱歉啊,”林逾闭目说,“我又偷懒了。”
林逾们齐齐说:“真抱歉啊,我又偷懒了。”
接着,他们便都不发一言。
时间向前推进,抑或在这里陷入僵持。静止的空间里,除了微风和林逾的呼吸,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林逾就这样坐着,镜子里的林逾也和他一般无二。
……直到冰冷的电子女音传彻空间:“「链接」成功。”
“林逾——!”
林逾应声睁眼。
镜面不再如之前一样死板,镜中林逾们同样听见呼唤,纷纷动作起来。
他们茫然地扫视周围,像是在寻找声源,但所有人都无疾而终,只有林逾本尊安然端坐,除了神色冷峻,没有其他变化。
陆惟秋的呼唤没有中止:“林逾,你认识吉卡拉吧?”
“我不认识。”
“你认识。你们有过交流,你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我不认识。”
“你……”
陆惟秋的声音一顿,他似乎被人钳住了要害,骤然失声。但随着几声呛咳,他从某人手中挣脱下来,继续前话:“你知道现在很混乱,但你不想负责。你知道自己是唯一能起作用的,但你不想面对……”
离他最近的镜面中突然浮现了陆惟秋因窒息而逐渐涨红的脸。
镜中林逾将他扑倒在地,双手握住陆惟秋的脖颈,灰白色眼瞳冷冷注视着他的猎物。
可是陆惟秋面上的冷笑丝毫未褪:“你总要睁眼看看自己的杰作吧?”
林逾微微蹙眉。
另一面镜中充斥着黄白色的硝烟。
硝烟渐散,露出破碎的枪支残骸,零零散散落了一地,足看出子弹是在枪管中便彻底爆发,明艳的枪火舔上持枪人的眉眼,在对方的脸上烙下深红色的可怖烧痕。
那是余海音的脸。
他奄奄一息抱着枪的残躯,半张脸都被炸没了形,陆槿正颤抖着手为他治伤。陆槿身边,则是因分担着林逾的疼痛而面目狰狞的陆枚。
少女的呜咽不绝于耳。凄凄的哭诉挥之不去,林逾看向第三面镜,坠落的巨大红石压住了白洛的身躯,而在白洛通红的皮毛下,被保护完好的白澜不断抽泣,挣扎着想要搬开白洛身上的负担。
但是白洛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被红石压制,它抽动的腹腔越发急促,肋骨几乎穿破皮肉,而已经断了四肢的骨节,再也无法支撑起破败的身体。
更糟糕的是,他的精神力已然见底,兽形态开始若隐若现,再这样僵持下去,他将恢复人身,而后被彻底压死在红石底下。
钳制着陆惟秋的“林逾”似乎厌烦了和陆惟秋的僵持。
他并指点上陆惟秋的额头,嘴唇微动,即将说出最后一道命令。
便在此时,余海音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咆哮。
撕心裂肺地,他竭力嘶吼:“林指挥——不要——”
“林逾”没有看他。
余海音痛苦不堪地闭起眼眸,深蓝色火焰窜出了他的身体。
一声近似野兽的怒吼从余海音的身前响起,少年摇摇晃晃支起身形,因为暴走而褪色的眼瞳锁定了在场气势最强的林逾。
蓝火烧透了半壁红石,奥赛尔几乎连头发都已化作火焰,勾动着空气中危险的血气。
“林逾”这才抬起了头。
“林逾”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响动,他疑惑地看了会儿,不甚确定:“……你?”
奥赛尔盯着他的眼神却很坚定:“你!”
两个暴走的S+对上了视线,他们全凭本能辨认着敌人的身份。
一瞬,奥赛尔双手攥拳带火,猛地扑向了“林逾”。
战斗的本能告诉他,眼前的黑发少年无比危险,是在场唯一可能危及他生存的存在。
而这份危机感在他挥拳之际,也同样传递给了“林逾”。
“林逾”抬手立掌,耀眼的白光盖过了所有人的视觉。
他的脸上无悲无喜,平静地宣判:“去死。”
让铁幕军团都损失两员大将的奥赛尔即刻倒飞出去,身体接连撞穿三四层石壁,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蓝色的火舌舔上“林逾”的衣角,而后飞速萎靡消却,在“林逾”的注视下消失无形。
然而奥赛尔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轻易服输。
连脏器都快呕出来的奥赛尔,竟然在短暂的几次呼吸后,再次从废墟里站了起来。
他的七窍都流出鲜血,但奥赛尔潦草擦去,淡色的眼瞳依旧死死锁定“林逾”。
蓝火再度烧了过来。
如同野草,挥斩不尽,生机不绝。
“……不可以。”奥赛尔笔直地站在众人之前。
蓝火吞没了白洛身上的红石,为它免去痛苦。
蓝火隔开了“林逾”和陆惟秋之间三两步的距离。
蓝火将毕琅的身躯烧成结晶,稀稀落落遍布满地。
奥赛尔的眼眸开始闪烁原本的蓝色,他的理智和本能纠葛着、撕扯着,清明与糊涂两面交战,最终将所有战意对准了“林逾”。
“不可以。”他的声音还是很像野兽,但逐渐听得出少年清越的声线。
奥赛尔重复说:“不可以……伤害……队友。”
“林逾”皱起双眉。
奥赛尔的身躯上烧起前所未见的炽盛蓝火,仿佛一片深沉得近乎黑色的宇宙,星点蓝光扑朔飘浮,似乎在燃尽他最后的斗志。
他的火焰甚至覆盖了红石,红石又不动声色渗透出暗色红光,钻进了他的身体。
阴冷的火舌受到红石的催生,像是威胁,又像庇护,张牙舞爪藏起了他珍视的队友和盟友。
只剩他单薄的身体同“林逾”对峙。
“去死。”“林逾”再次下令。
奥赛尔岿然未动。
他甚至张开双臂,像一堵不自量力的墙:
“——这里,禁止通行。”
林逾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低垂头颅,闷闷地走进了狭长的通道。
链接再次断开,他无法再看到外界的变化。
镜中的林逾们和他一起低头疾走,无声无息,忙碌地奔走在镜子里。
起初,所有林逾都面无表情。
渐渐地,偶尔有几个林逾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焦急的、沮丧的、急躁的、匆忙的、悲愤的、恼怒的、灰心的、绝望的……
一切的负面情绪浮现在他们的脸上,他们接连碰壁,无数次走不出镜子,便开始疯狂地拍打镜面,发出无意义的嘶声尖叫。
他们住步、他们嘶吼、他们挣扎、他们发泄。
林逾安静地穿过一条又一条岔路,碰壁、碰壁、碰壁。
他很沉默,只是低着眼走路,步速不快不慢,悄无声息地走过了无数条死路。
“喂!”某一个镜中林逾突然发声,他隔着镜子打量林逾,“还要走吗?”
“还要走吗?”
“还要走吗?”
“还要走吗?”
嘈杂的质问反复响起,无数林逾的话音或嘲讽、或不满、或懒散,他们带着各自的负面情绪,追问着仍在沉默奔走的林逾:“——还要走吗?”
林逾吐出一口浊气。
他缓慢地扬起头,马尾因为长时间的行走而渐渐松散,乌黑发丝遮蔽眉目,只能隐约窥见他隐于发间,深渊一般的双眼。
“好低级,”林逾开口,“一帮赝品。”
林逾漫不经心地抬起手,白色的光束立时从他掌心迸出。
对准了面前最后一块镜面,林逾单手插兜,微启双唇:“Boom.”
镜中林逾的面上满是惊恐。
随着那张惊慌失措的面孔僵停在镜面,如同死板的画布,清脆的裂声同时响起,面前的镜子四分五裂,啪地炸开在半空。
碎玻璃末形同细雪,又如金粉,纷纷扬扬飘落在林逾的发顶肩头。
就在镜中林逾粉碎的瞬间,林逾本人的身体也爬上无数道细小的裂缝。但他只是低头轻咳,好像丝毫不受侵扰。
四周传来无数个林逾的惊叫:“你会后悔的!”
“嗯嗯。”林逾不曾回头,默默走进了前方的黑暗。
“——我会期待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