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傻女【完结】>第63章 地久

  “但她们孟浪轻浮,举止龌龊不堪,实在配不上这种光鲜艳丽。”

  沈素衣这话一说,我顿时对她的印象差了几分。难道她也和水街那些人一样,用职业歧视对他人妄加臆断吗?

  “为什么要这么说?”

  沈素衣愣了下,停下捶腿的动作,回头看我,过了片刻才慢慢绽开一抹笑。

  “你怎么在冲我发脾气,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她明明是笑的,可双瞳幽黑,随波荡漾的河灯烛火熠熠,倒映在她眼中,霜寒瘆人。

  一时间,我仿佛被她那双目扼住喉咙,说不出话来。

  所幸她很快转开眼,看向湖面越飘越远的河灯。

  “要得到钱与财,有的人只需要样貌好,身段佳,轻轻勾手再投去几个笑,脱三两件贴身衣物,就可以惹得旁人前赴后继,甘愿奉献。手段愚笨的人求财都轻易,手段高明的人更博人心。”

  “都是娼妓把戏,你说说这样的人,凭什么顺风顺水,想要就能得到?”

  一句反问像质问。

  她的这番话使我气愤,她带着强烈的鄙夷和轻蔑将他们的生存之道看作极为肮脏低贱的手段,一竿子打死“天上人间”的所有人,这其中包括柳梦。

  我自认我还算和柳梦最亲近,更能明白她如今这些成就背后付出的心血,说搭上半条命都不为过。

  沈素衣出身富贵人家,又能懂多少贫苦人为谋生付出的努力。

  我害怕她那淬毒的目光,但仍想作出辩驳。

  “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哪怕有,他们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并不觉得这是很不齿的事。财和人心,如果对方无心,那脱去再多衣服,都没用。过错并不一定出在他们身上。”

  她从平静,到再次发笑,“没想到你牙尖嘴利,反驳起我来了。你何必那么激动,难道那里面有你很好的朋友?”

  她的确没指名道姓,是我反应过大。一心只想为柳梦做声辩和维护,而沈素衣固执己见,我的争辩,也不过是缓解一丝内心的不平。

  “如果是的话,那我和你说声道歉。”

  她说这话时,眼睛还是没什么温度,让人不可避免要衡量她其中的真诚有多少。

  我言不由衷,泄气道:“不用,没关系。”

  忽然抬起的手让我心一沉,她是否已经暗下杀心,要发狠地将我推入水。

  在我胡乱揣测时,我不切实际的担忧并没有实现,那手来到我发顶,随意揉了揉。

  “你想得太简单了,各取所需的前提是不能抛去道德伦理,他们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遵守这点,就这样的人,你还觉得她好?”

  我执着于这点,“所以我说,不是所有。”柳梦哪里是这样的人。

  沈素衣笑意减淡。

  “不过你说的对,过错并不一定在他们身上,招手的,和被勾走的,都不可饶恕。”

  我说是这样说,本意并没有她说的那么过分。她怨念过深,让我不禁想到那位迟迟未归的丈夫,莫非沈素衣早受情伤,才会如此愤慨?

  “你丈夫回来了吗?”我问。

  “嗯,找到他了。”沈素衣表情没太大波澜,既没有丈夫回来的喜悦感,也没有愤怒生气之类的情绪,“但他并不想回去,我会继续在这里呆着直到将他带走为止。”

  沈素衣说出的话都透着和腰间那块马踝骨相似的执念,“带走”,仿佛所说的对象是物而不是人。

  我想到在观音面前祈愿,流着泪控诉的沈素衣;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在玉眉面前以夫妻恩爱有加为理由,作掩饰的沈素衣。

  “他变心了,对吗?”我问。

  “是。”这次沈素衣承认得很干脆,但她的反应还是极平淡。

  我继续问:“你不生气?”

  “气过,但比起变心,我更难过的是,他不再属于我。”

  要按第一印象来,我想现在的沈素衣相比起为爱痴狂,占有和归属才更符合她的性子。

  她静静注视着我,一眼能把我看透,“看来那天观音庙里,你是知道的。”

  “那你知道我向观音许下什么愿吗?”

  她掰起苍白的手指数。

  “一愿妹妹万事如意,平安健康。”

  “二愿丈夫回头,别再横生枝节,回到我身边。”

  “三愿世无祸害。”

  “你说,这些能灵验吗?”

  我独独无法理解世无祸害这句话。

  ——

  她问我的问题,我也没来得及作答,脖颈一个后扯的力,玉眉从我脑袋后头来,探上前,“你跑这儿干嘛,也不和我说一声,让我好找!”

  玉眉见到对面的沈素衣,一愣,我解释:“偶然碰到的,她放河灯祈愿。”

  说完,玉眉手抓我肩往她身上拉,才和对面的人打起招呼:“好巧啊,又见面了。”

  沈素衣没再把刚才的话题继续进行下去。她起身,朝玉眉笑了下,“但可惜我马上要回去了,只能下次见了。”

  玉眉忙说:“没关系,你快回去吧。”

  急切的语气倒是像赶人。

  几乎是下一秒,不远处马路上传来汽车鸣笛声,沈素衣回过身缓步上前,临近车门就已经有人从车上出来给她开车门。很快,这辆车便消失于夜色中。

  在我们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情景,玉眉看着远去的车,不禁感慨人和人差距怎么能如此之大,“专车接送,得是多么富贵的人家……”

  回程路上,玉眉有抱着一肚子话要和我说。

  先问:“沈素衣刚和你聊什么了,你脸色白白的。”

  内容太多了,我无心作概述,随口说:“被她那腰间的骨头吓的。”

  “那你这反应有够慢的,见第二次面才知道怕。”

  接着问:“她没事放河灯做什么?”

  “给家里人祈福用。”

  最后问,“你趁我上厕所跑出来干嘛?柳梦后来还问我了,说你怎么不在。”

  “透透气。”我捕捉到关键字,扭头问,“柳梦找我吗?”

  “嗯。”玉眉又开始有些不耐烦,“她说她抽不开身,让我去找你,还数落我怎么不把你看紧点,丢了怎么办,真是笑掉大牙,我可比她要清楚。”

  我笑不出来,口袋里的小盒子时不时咯着我腿。

  这份送不出去的礼物让我心烦。

  玉眉看我心情差劲,“你为什么不把礼物给她。”

  我说:“别人出手就是大几千的礼物,我怕我的拿出来,太小气,柳梦会被别人笑话。”

  玉眉很是不解:“你管别人做什么,你都把你钱盒的钱都拿出来了,哪里会小气,别人出手大几千是因为别人有这么多。而你是全部,哪怕没别人那么有钱,你的心意都是最重的。”

  这番心意之谈,居然能从玉眉口中说出来,她是不是在深圳呆的时候学了会说话的艺术。

  很好的是,她把我从死胡同里解救出来,我感到心情好了些。

  玉眉正踢着脚边石头,接触到我视线后,脸垮下来,“干嘛,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我笑着摇摇头,对她进行最真诚的夸奖,“怎么会,你说得对,非常对,很有用,不愧是我好玉眉。”

  马屁一个接着一个来,把玉眉耳根子拍得微红,玉眉错开视线,扬起脸,鼻尖都带着傲意,“就是啊,谁人像我对你这么好,你偷着乐吧。”

  ————

  临近深夜,桌前只剩一盏煤油灯时,柳梦才回来。

  回来的方式很特别,翻窗进的。要不是窗门发出吱嘎声将我吵醒,我还不知道。

  一睁眼,窗门开了条缝,正当我猫在床头角落,手持煤油灯防备可能要出现的小偷时,旗袍女人从窗缝探出头来,带着绯色双颊和娇俏神态,冲我打招呼:“叹铃,你怎么团成团在床边。”

  我虚惊一场。赶紧起床想把她从窗边扶下来,她拂开我手说不用,“小事。”

  柳梦别了别被微风吹散的鬓发,侧着身,手搭窗框边,屈身坐在窗沿成了一副美丽的画。鞋尖踮在桌面上,旗袍裙尾一角从她大腿中部的开叉口落下来,露出暖白光洁的肌肤,漂亮双腿的主人忽然停下动作。

  “你在看哪里?”柳梦噙着笑,“耍流氓啊?”

  我赶紧抬眸看她,“我没有。”

  柳梦嗔怪:“盯着我腿好半天,还说没有。”

  我理亏,转了话题:“你怎么从这儿进来,我刚还以为是小偷。”

  “小偷有我漂亮?不过也行,来把咱家小铃铛偷走。”

  她半抬身子从窗沿起来,很自然地伸出右手,示意我扶着,在我的牵引下,来到椅子前,慢慢走下来。

  落了地,她靠坐在桌前,手忽然一使劲,将我扯过去,双手紧紧搂住我腰不让我走。

  她坐着,我站着,高低的差距让她抬起眸看我,委屈道:“门也不给我留,我只能爬窗啦。”

  月色凄楚,她眼眸泛泪,模样可怜。

  天地良心,我没事把她关外头干嘛,睡前我还好好看了下门闩松动的大门,“我留了的。”

  柳梦抬手点我鼻子,“不信,你一定是生气了,才会不打一声招呼离开。”

  她已经有些醉态,点鼻尖的手力度虚浮,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的。

  “我只是……”

  话音被突然袭来的柔软红唇淹没,柳梦咬我下唇,亲吻带点狠劲。唇舌间充盈清冽的兰香,丝丝气息中混杂的红酒味道烧得人意识昏昏。

  在我因舌尖被咬疼而发出呜咽声时,柳梦的动作由急变缓。亲吻变成一种绵绵细雨,窒闷,又让人心安。

  不知过多久,濡.湿的双唇得以分开,两人气息不稳,轻轻喘着气,柳梦还是自下往上仰视我,用她那沉静专注的美丽面容。

  “江叹铃,不许生气,也不许不要我。”

  煤油灯火光的影子在墙上闪动,跳跃,成了面前人双眼流转的光。

  我曾在许多祈愿的香客眼中见过,这是一种可以称得上虔诚的注视。

  可我实非神明。

  柳梦更不是位合格谦卑的祈愿者,倒像个跑入庙中举刀对准神像香油钱的霸蛮歹徒,说出的话,无异于:“你要是敢把我扔了,有你好看。”

  “我没有不要你,只是那会空气太闷了,我出门透会气。”

  “那……你要给我的东西呢?”

  柳梦摊开掌心,向我索要。

  玉眉给我送出礼物的勇气,但我有些忐忑,对于已经见过太多珍宝的柳梦,她是否还能接受它。

  踌躇再三后,我拉开抽屉,将那个总藏在口袋的小黑礼盒拿出来。

  打开之前,我先给柳梦打一剂预防针,说话的口吻也不免被她传染,“先说好,你不许嫌弃。”

  柳梦很配合,老实闭眼:“我高兴都来不及。”

  我怀揣一颗紧张和怦怦乱跳的心,将那礼盒打开,取出其中一件物,拉过她一只手,她手指修长匀称,只可惜无名指处留有一处因车祸被路边石子划伤的一点白疤。

  柳梦已有所预感,唇角笑意藏不住,睁开眼,叫停我正欲先斩后奏往她无名指怼戒指的不浪漫举措。

  “叹铃,这次我第一次被求婚,拜托你正式点,好不好?”

  “其实……我本意不是想求婚。”

  “可你都买戒指了。”柳梦双腿在桌面下轻轻晃动,甜笑着,“我说是就是,你快点。”

  我不忍破坏她现在的好兴致。

  她有些不管不顾,手伸到我面前,像很久之前,她带着手腕淤青来到窗前,要我给她擦药酒。如今场景何其相似,却仅仅是过去了一年,这太短了,我觉得我们应该相遇得再早一些,三年、五年……好多年。

  “柳梦,我不想问什么你愿不愿意嫁给我的话。”

  打了柳叶式样的银戒,被我小心翼翼地套进柳梦纤细的无名指中。

  白天偷偷用细绳丈量的尺寸,让戒圈正正好贴合在她指节上,恰好遮盖住了突兀的白疤。

  “那天清晨,你掰着手指头给我列出的三件事,我总想给你分担点什么,挑来挑去,好像也只能暂时先做到这个了。”

  柳梦没再笑了。

  她的眼泪在打转,一眨,一滴泪像雨珠,砸在我手心,凉凉的。

  “傻子,那是我该做的事。”

  柳梦落泪,仿佛一根细线牵动我心。我抹掉那泪痕,“可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追上现在的你,所以我逃出去想了好半天这戒指到底是送还是不送,一直到现在,才敢鼓起勇气拿出来。我幻想过如果从前我们能够早点相遇,最好我比你大些,你就不会吃那么多苦。”

  拿出所有家当来到金银铺子前,我看着只能买得起的银戒指,幻想过不止一次,如果我们很早就相遇,我一定要意识到钱是很重要的东西,我要提前准备好很多的钱和很多的爱,来迎接好柳梦的到来,让她不用那么苦,也不用周旋于麻烦迂回的生意场中。

  “但幻想终归是幻想,打破时间规律也是天方夜谭。现在我只想追上你脚步,好不让你过得太累。”

  “你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说不是求婚。”

  柳梦笑起来,接连的泪珠便像断线似的落下来,她拿过那小黑盒,把那余下的柳叶戒取下来,比我还要郑重地将我手托在掌心,将戒指一点点推入无名指中。

  戴好,她低头亲吻了下那处指节。

  “叹铃,人戴戒指盼一个天长地久,我不求与天长,但求我们比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