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边光亮升起。
光从窗帘之间的缝隙透射进来,驱散阴霾。
陆欢缓慢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前的是熟悉的天花板。手腕搭在额前, 眼睫颤动。
眼眶发涩, 睁开有些费劲。
昨夜的一幕幕浮现过眼前。
一圈一圈打起的结,最后经过调解, 已经平坦。
那些盘根错节多年的线, 终于在昨天凝聚成一条。
一些暂时忽略的细处, 在事后安静之时缓慢击向记忆。
陆欢平躺着, 半阖着眼,慢慢回想昨日的细节。
昨天, 其实母亲也哭了。
那一个温热的拥抱之时, 除去陆欢自己在颤抖外,耳畔还隐约听见轻微抽泣。在陆欢看不见的地方,她也湿了眼睛。
回房的时候, 陆欢也看见了她的双目。
上一次见她双目红肿的样子, 大概......
是在收养白矜的前段日子。
后来的陆欢才知道, 那个时间段, 正是白犹去世的时候。
陆欢发神了许久,心中五味杂陈。
悬着的心还没有落下。
因为还有白矜。
白矜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一念至此,陆欢起床洗漱, 打理完自身后,开房门,走下一楼。
生物钟刻在身体里, 每天大概七点半就会睁眼, 这会儿洗漱完,时间也不过早上八点。
秦岺在六点起床, 吃完早饭没有出去,而是坐在客厅。这会儿八点的时候,正在翻阅书本。
陆欢没在意她在看什么,抬步走下楼。
“妈。”
秦岺温和着神色,合上书本。
“去吃早饭吧,骆姨已经热在电饭煲里了。”
陆欢点头,“好。”
早饭还是温热的,昨天一天没怎么进食东西。吃早饭时,那股已经过了劲的饥饿感泛上来。
吃完了早饭,不适感渐渐褪去。
面色也恢复如常。
陆欢把碗筷收回厨房,洗手擦干,回过身来。
“白......”
陆欢刚刚出口,刚启唇,秦岺就喊她,“欢欢。”
听声音是要招她过去,陆欢走近去,等到距离缩短,才看清秦岺面前摆放的贺卡,越看越是眼熟。
直至在往事的记忆中搜寻到这东西。
陆欢睁大眼睛,“这些......”
竟然,是她小时候扔掉的东西。
丢掉的礼物,还有眼熟的日记本。
分明是她亲手扔掉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好几种不解缠绕在一起,她向秦岺投去目光,后者的神情格外淡然。
“你刚刚跟我说话,是想找白汕,对吗?”秦岺低垂着眼,划完手机,放下,抬眼看她,“我已经把地址发给你了,去找她吧。”
“她会跟你说明一切。”
陆欢不知道确切发生了什么,直觉与这些指引告诉她,只要找到白汕就会知道所有。
思考到此,陆欢没再多问,看了眼手机的地址,说了声好。
转身去收拾收拾,要离开。
在门口,临走前,秦岺又喊了一下她。
陆欢回过头,再次一个温暖的拥抱涌来,鼻间掠过的是母亲独有的气息,安全的味道。
有一瞬感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玩耍完,一举扑进母亲的怀里的时候。
陆欢身子怔了一怔,只听秦岺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原来你一直想要的,是拥抱。”
话音很弱,飘渺不清,很快就随着流动的空气散开了。
她怎么知道......?
陆欢睁了睁眼,冒出的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是因为母亲,看了她的日记本吗。
秦岺拍拍她的后背,“等事情解决了,我们再继续谈开,好吗?”
陆欢沉默了片刻,应道。
“好。”
收到回应,秦岺退下身来,看着陆欢的面庞,整理她的衣领,将外套紧了一些,“外面凉,别冻着了。”
“去吧。”
眼底的冰面好似融化。
好似变回了之前,她们关系还是浓密的时候。
陆欢点头,出门而去。
外面的管家已经帮她把车开过来,陆欢坐上去,按照母亲给的地址设好导航,启动了车。
秦岺站在落地窗前看了许久,看着陆欢上车,开车离开。一直站到,车尾灯在视野内逐渐消失不见。
视线还是落在消失处,停了许久。
“长大了。”
秦岺看着她从婴儿,到刚会走路的小孩儿,到青春张扬意气风发的年少时,再到初入社会,练就一身,变得成熟,肩膀能负起很多东西。
到头来至今,她已经二十四岁。
往前回想,从小时候数到现在,已经这么多年了。
好似都只是一瞬间。
好多年,才解开这些......
秦岺失神,喃喃道,“会不会,太晚了。”
“不晚的,夫人。”
身后,骆姨回答道。
她待在秦岺身边最久,最清楚她所说所想。每每秦岺只说一句话,她都能准确地正中她的心思。
“是吗。”
秦岺微微挑起唇,像是释然。
不晚就好。
—
车一路行驶进一间茶馆楼下,陆欢对应完上方的地址,下了车。
空气间萦绕着淡淡的茶香。根据里面的服务员指引,她走入一间包厢内。
一划开门,陆欢便看见里面的女人。
一头卷发,明艳红唇,轻蔑的眉眼间透露出气盛而嚣张,正在悠悠地饮着茶。
门打开后,她侧头,视线放过来,勾唇一笑。
“来了?”
陆欢跨进去,身后服务员把门闭合。
“小陆总,坐。”白犹一伸手作了个请的动作。
上一次与她说话,还是在白矜被带走之前,陆欢问过原因,白汕回答是报复。
可陆欢只觉得,事实,并不是这样。
陆欢坐下后,直接直入主题,“目的。”
“怎么着急,连点嘘寒问暖的客套话都不说说?”
陆欢面无表情,“客套话或许有,但没必要跟你说。”
面对这个女人,陆欢一直都没什么耐心。
或许是第一次跟她见面的时候,她就开始跟她讲有关于上一代的事情。越说越激动,字里行间处处把矛头指向母亲。
要挑拨离间的意味过于明显。恨意也快要从话里溢出来,让人实在不适。
“不愧是随了秦岺。这嘴真伶俐。”
白汕笑了两下,“我也不再跟你绕弯子了,”
“秦岺既然是直接把见面地址给你,应该是她已经看见了信,到这个地步,你应该心里也猜到不少吧?”
确实猜到不少。
但陆欢不敢这么猜。
陆欢蹙起眉,“什么信?”
“白矜留的信啊。”白汕轻飘飘地说道。
她拿起一杯茶,走到窗边去,看着窗外的景色,挑出回忆:
“这一切都是她掌控的。还没意识到吗?”
“......”
一个多月以前。
白汕仍在想着法子算计秦岺。想着该怎样搅乱所有人的生活。在她不多的所得信息中,她一直认为当初是秦岺先抛弃的白犹。
她在国外听见白犹消息时,白犹已经去世了。
匆匆从外回来,迟到没有见到白犹的最后一面,再见是一座墓碑。
去质问秦岺,秦岺什么也不愿跟她说。
她便自己去查,因此所得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并且拼凑而出,以及从周志帆的口中得到的。
——只知道是秦岺负了白犹,最后还插足白犹的婚姻,导致一家三口破裂。
一直以来,白汕都这么认为。
这个理由,放在哪处都能说通。与当时白犹告诉她的,也没什么冲突。
白汕与白犹,血缘关系隔了很远。但小时候匆匆一见,白汕就很喜欢白犹,自那后,经常给她写信。
她比白汕年长几岁,因此白汕信中也就经常喊她姐姐。
之后白汕随着家庭到了国外,还是经常写信给她。
两人就一直保留着联系。
在白犹大学那段时间,白汕接到了她的信,信中,白犹提到,‘我好像喜欢上一个女孩儿了。’
自看见这封信,白汕就没有再回过她。
只觉得生气和难过。
在此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白犹陆续寄来两封信,白汕都没回。最后,白犹也没再写过了。
下一次再收到来信,白汕得知她已经结婚。
事成定果,白汕渐渐释然,两人的来往书信又渐渐恢复。
在那两年的书信中,白犹跟白汕讲,她很幸福,有一个女儿,家庭和谐。
白汕曾经回国了一趟,看见了她和周志帆,还有六岁的白矜。
见她生活能过得开心,也算心满意足。
又隔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都没有来信。
下一次再得到关于白犹的消息,竟是她的死讯。
白汕回到国内,找上了已经毁容的周志帆,周志帆将这些告诉她。白汕也信了。
所以恨上了秦岺。
一直,一直都在恨。
无法释然秦岺害死了白犹。
她开始报复,沾手黑产业,不断扩取势力报复秦岺。
只是最后,没能斗得过,秦岺远比她想象中要难对付。溃败的败阵下来之后,引火上身,她便又逃回了国外。
到了近年,她才重新再回来。
直至到有一天,白矜找上了她。
“是在以前的宅子里找到的。”白矜递给她一沓信封,“应该是给你的。”
接过来,看完这些,白汕才知道原来她所看见的,都是白犹想让她看见的。
她不想让她担心,所以谎称自己的家庭很幸福,丈夫也很好。
而这些信,都是白犹写了但未曾寄出的信。
记录了她真实生活的信。
来自十多年前的信。
白汕那时才悟,这么多年一直都恨错了人。
等到情绪静下来,白汕与白矜在咖啡厅谈话时,问道,“我听说陆欢有三天不在启宁,这几天你也回环州了。”
“你们发生什么了?”
白矜没有回答,掠过这道话题,淡淡道,“小姨。”
“帮我一个忙。”
—
一个忙。
于是,一个经过布置的局缓慢展开。
白汕讲述完这些,陆欢已经全部了然。
陆欢问她,“所以第一次你约见我,那时候就是在帮她了?”
白汕嗯哼了一声,“是的。不然我还不至于,使那样粗劣的手段来挑拨你跟秦岺的关系。”
“至于帮她,看在她叫我一声小姨的份上当然是要帮的,以及,也当是我对不起秦岺,错恨了她这么多年的赔偿。”
“所以啊——从她再度出现在你面前开始,就已经是一个局了。”
陆欢闭着唇,捏紧了手指。
很早。
远比她想象的要早。
白矜先是让白汕约见陆欢,提到往事,然后白矜再以真实身份出现,把所有往事告诉陆欢。
拉近彼此的关系之间,将陆欢幼时丢掉的本子与礼物交给骆姨。再制造出一场事件,来逼陆欢找上秦岺。
环环相扣,每一步都是经过精心设计。
到现在,她才真正知道白矜那天晚上跟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姐姐没办法爱我。’
‘我早知道的。从我做出那些事之后,我就知道你再也不可能爱我了。’
白矜早知道陆欢不会再原谅她,所以在那些时候,把她引去环洲,跟她道歉,追悔,目的都不是为了寻求陆欢的原谅。
——她的最后目的,都是想以伤害自己为代价,修复陆欢和秦岺之间的关系。
陆欢低垂着眼,“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你指的是,她以伤害自身为代价吗?”
白汕说道,“我猜这么做的目的,都是为了逼你,逼秦岺。否则,凭你们二人的性格,都是一辈子都不会说开。”
“放心,现在她的处境你也不用担忧,我已经把有关于周志帆自杀迹象的证据交上去了,她会没事的,估计很快就会出来。”
“啊,还有~”白汕悠悠道,“我也问过跟你一样的问题。问她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帮你解开矛盾,白矜也回答了。”
“她只说——礼物。”
白汕不确切明白为什么,但陆欢听懂了。
那天晚上,白矜抚着她的面颊说,这是送给陆欢的,十一月的生日礼物。
当时陆欢不懂,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要以伤害自己为礼物。
现在才知道。
修复关系,这才是真正的礼物。
陆欢转念一想到什么,“那之后呢?”
“还能怎么样?”白汕笑了,“她回来找你,纯粹是为了‘送礼’,而礼物送完了,当然要离开了。”
离开......
陆欢意识到什么,蓦然站起身。
“最后,再恕我多一句嘴。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你们,似乎在冥冥之中被绑住了命运。”
白汕双手撑在下巴,“你们......”
“意外契合呢。”
见事情已经说完,陆欢没空再听她掰扯,直接转过身,迅速要冲出门外,只觉得至少,要再见一面,把话说清楚。
后方,白汕一扬眉,语调上扬。
“那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