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冶鹤眼尾的褶皱更深了,倚在沙发背上,指责道:“瞧你这点出息。”
“他真的是我们的孩子……”庄弗槿比被赦免的罪犯还要激动,“爷爷,你有没有改鉴定报告。”
庄冶鹤不屑地说:“没改,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爱耍心眼。”
庄弗槿表情又哭又笑,最终唇角划出一道诡异的弯,说:“我就是一个卑鄙小人,即使那不是我亲生孩子,我也会改了报告,然后去找沈怀珵。告诉他不能和我离婚,我要用孩子绑架他。”
听了他着魔一样的心事,庄冶鹤异常平静,庄家每一代的人都逃不开一个“情”字,要么负心薄幸,要么痴情不悔。
他的孙子大抵属于两种极端的混合物,儿孙自有儿孙福,庄冶鹤年纪大也想得开,不愿意管。
况且他没有立场去指点年轻人,庄冶鹤二三十岁的时候,妻子文柔得一个小感冒,他都紧张地一夜睡不着,抱着文柔流眼泪。
“好了,”庄冶鹤用拐杖敲敲庄弗槿的小腿,说,“正经想想,给我重孙取个什么名字,按家谱排序,他名儿的最后一个字要从日。”
庄弗槿回忆起从前他哄沈怀珵的话,说“我们的孩子春天怀上,冬天出生”,又说“孩子的名字里要有一个雪字”。
“叫他雪时。”
庄冶鹤思忖片刻,应道:“好啊,庄雪时。”
“不,沈雪时。”
庄冶鹤笑笑,起身离开,悠然留下一句:“先别着急,等你那位前妻愿意认这个孩子,再冠母姓不迟。”
他越发觉得傻孙子像自己,想当年他和文柔生了一堆儿女,都让一半的人都随了文家的姓。
唉,庄冶鹤叹了口气,心想果然不能回国,老房子里处处都有妻子的痕迹。总会想起她。
庄弗槿将鉴定报告收好,听闻婴儿房里传来一阵啼哭。
月嫂抱着沈雪时哄,走到了客厅,看见庄弗槿在,好心对他说:“庄总,要不要抱抱小少爷。”
小孩已经不哭了。几天来,庄弗槿摸清楚了沈雪时的脾气,饿的时候才哭,喂饱了奶粉就睡,谁都可以抱着玩,乖得像只假的棉花娃娃。
沈雪时用葡萄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看。孩子太小,看不出来五官像谁,庄弗槿莫名觉得小孩脾气像沈怀珵,很软很乖。
庄弗槿走神片刻,月嫂会错意,以为他想抱孩子,便把锦被包裹的婴儿仔细地递给了他。
庄弗槿动作僵硬,表情严肃地看怀里的小东西。转念又反思,不能把这段父子关系处理得像他和庄世卿那样,五官柔和起来,拿了个小玩具逗他。
沈雪时开心地流出一道口水。
沈怀珵最近两天在忙重新入学的事情,他向A大提出申诉,想证实汪狄诬陷他,他的作品没有抄袭。
想获得自己的清白,离不开叶翁的作证。
沈怀珵再不想见叶翁,此刻也只能把他约出来见面,叶翁答应地很利落,欣然赴约。
依然是京城美术馆的咖啡厅,叶翁来得更早些,长衫布鞋,一如沈怀珵第一次和他见面时,那位在青鸦巷子里隐居的仙风道骨的老人。
看见沈怀珵,叶翁起身打招呼:“好久不见。”
“您的精神更好了。”
叶翁摸了下长胡子:“人逢喜事精神爽,《狐仙》反响很好,对了,你看了吗?”
沈怀珵不再关注演艺圈的新闻,但《狐仙》最近确实风头正盛,他走在街上能看到层出不穷的电影海报。
“还没看。”沈怀珵答。
叶翁因为这部电影口碑逆转,成为了大众承认的优秀导演,他几乎逢人便聊《狐仙》,遗憾地说:“可惜了,你是主演,应该看看的。”
“叶老师,我请您来有别的事,”沈怀珵用左手拿出一沓资料,柔声道,“您能帮我出示一份证明吗?A大的美术生资格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我说过,学绘画的没有未来。我不懂,你的演艺事业有那么高的起步,怎么还惦记着去画画。”
“拍戏不是我的愿望,有些人注定要踏上某条路的,即使那入口很窄。”
叶翁信奉实用主义,他否定年轻时的自己,自然也否定和青年叶翁太过相似的沈怀珵。
他犹豫片刻,拿起笔简短地写下他所知晓的事件真相。
沈怀珵没有抄袭他的作品,是他自愿指点沈怀珵。
这份证据来得有些晚了。
“你能讨回什么公道呢?”叶翁说,“这家美术馆的主人不再姓汪了,汪狄今年秋天去了美国读研,他们举家都移民了过去。他的舅舅吴校长也调任到了别的学校,害你的人都不在了。”
正义迟缓,关山难越。
沈怀珵却旷达地说:“也许为了争口气吧,像您一定要拍出一部优秀的电影一样。”
“你心放宽了,比我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长进很多。那时你胸中盛放的事情太多,没有长寿之相。”
沈怀珵并未完全对叶翁放下芥蒂,拿到了对方的手写证明后,寻了一个借口离开了。
他和看不惯叶翁装腔作势又随波逐流的做派,他们永远不是一路人。
今晚除夕,沈怀珵踩着落雪回家,街上行人比平时少了许多。
江彦和陆铎辰都要回家吃饭,沈怀珵难得有片刻的清闲。
家门口小巷里的路灯暗了几盏,沈怀珵走入巷子后,忽然想起白城的暗巷里,他被一群混混纠缠。
前后都响起脚步声。
不好的预感蔓延四肢百骸。
沈怀珵拔腿往前跑时已经迟了,一人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按到路灯柱子上。
那人很熟悉他的身体状况,把他右手毫不费力地往后一掰,吓得沈怀珵登时不敢再动。
“还算识时务,”那人恐吓他,“再挣扎一下我就把你左手也弄残。”
不少的人也渐次围上来。
沈怀珵开口说:“覃寒。”
覃寒哈哈一笑:“不错嘛,还记得我,以为你挑京城的男人都挑花眼了,已经忘了贫民窟的混混。”
“要过年了,你不回家吗?”
“别他妈教育我,”覃寒扯沈怀珵的外套,“我最烦的就是说教,沈老师,你让我快活一晚上,我再听你的话,好不好?”
沈怀珵的左手藏在口袋里,摸索着打报警电话。
先用话稳住覃寒:“天太冷了,去楼上行吗?”
“老大,他搞小动作。”一个黄毛小弟把沈怀珵的左手拉出来。
手机屏幕上显示一道还未播出去的“110”。
覃寒扯过来手机,狠狠地砸出去。
指着沈怀珵胸口说:“我从白城找你找到这儿,你就这么对我?”
他凑得极近,道道呼吸喷洒在沈怀珵脸上,让沈怀珵觉得恶心无比。
“好啊,去你家,你家里不是经常有男的进去吗?我还没进去过呢,从前只敢在背后远远跟着你,总算被我找到单独的机会。”
覃寒用一截麻绳把沈怀珵的手捆在背后,推着他穿过巷子,往出租屋走。
眼看要走到有光的地方,沈怀珵想开口喊救命,就感觉到一把冰冷的刀顶在了他后颈处。
“你……你别想不开,难道你想变成杀人犯?”
覃寒贴着他的耳朵说:“我还未成年,别叫,否则杀了你,我去蹲几年牢。”
沈怀珵开始恐惧,挟持他的完全是一个疯子。
他忽而想起庄弗槿,庄弗槿的车还会停在楼下吗?
那个让他厌恶的男人,竞成了能拯救他的最后希望。
不过庄弗槿最近很少出现了,似乎放弃了没有意义的苦等。
雪飘在沈怀珵额头上,他眼眶里转着几颗泪珠,却迟迟不敢流下。
走进楼院灯光内的第一秒,沈怀珵感觉到迎面扫来一阵风,同时身边的人闷哼一声,刀哐当一下掉落在地。
沈怀珵慌忙弯身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把匕首拿进被绑起来的左手里。
像握住了救命稻草,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努力地活着。
然后,他被一个人挡在了身后。
“别乱动刀。”那人提醒他。
声音入耳的一刻,沈怀珵全身都软了下来,跌坐在地。
庄弗槿来了……
沈怀珵狼狈不堪,羽绒服肩膀处被撕扯开一个大洞,冷风一吹,填充的鸭绒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可沈怀珵觉得心安定了。他用小刀割断麻绳,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左手腕。
庄弗槿处理一群小混混游刃有余,不多时问题青年瘫倒一片。
覃寒见情况不对,带头跑了。
此时,沈怀珵却听到一阵不合时宜的小孩哭声,庄弗槿到角落里捡沈怀珵被摔出去的手机,沈怀珵循着声音寻找小孩。
难道是弃婴?
庄弗槿再走回来的时候,看到沈怀珵打开车门,艰难地把后座上的小孩抱起来哄。
夜雪衬得沈怀珵的侧脸无比温柔。
他笑一下,也逗得小孩咯咯地笑。
庄弗槿脚步凝滞,呼吸都暂停了,怕打破完美的幻梦。
“喂,”这么多天,沈怀珵第一次主动对庄弗槿说话,问道,“你车上怎么会有小孩儿。刚才在哭,是不是饿了。”
“嗯,要喂奶了。”庄弗槿生疏地取出一罐奶粉,说,“能借你家的热水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