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沈眠还活着,他今年该是几岁了?
二十四。
他比沈怀珵要大一岁。
他没有生在京城,一辈子唯一一次离开嘉陵镇,是被盛玫派来的人追杀,由西向东逃亡,最后死在海上。
庄弗槿有时候不得不相信命运。
不然何以解释这样多的巧合?
沈怀珵报名参加了沈眠心心念念的比赛,还一路进到了决赛圈。
庄弗槿和沈怀珵相处,偶尔觉得对方是在代替沈眠活着。
沈眠借着沈怀珵的眼睛看外面的大千世界,听京城的晨钟暮鼓。
但沈眠如果活着,庄弗槿一定不会让他变成沈怀珵现在的样子。
沈眠是最值得精心养护的一朵花。
不爱的人,才不会去关注他过得好不好。
甚至庄弗槿对沈怀珵性格的转变,并没有生出愧疚感。
怯懦,胆小,自卑,这些字眼加在沈怀珵身上,只会让庄弗槿觉得更好控制。
乖就好了。
是男人对沈怀珵所有的要求。
是人是狐都无所谓。
只要有沈眠的脸。
从前沈怀珵的样貌不算丑,但丢在人群里那么普通。
没有沈眠的美貌,沈怀珵什么都不是。
庄弗槿夜里,关了灯,靠在床头处理最后一点邮件时,发现客厅还有光从门缝中透过来。
他摘了眼睛,脚踩在鞋上时又停顿住了。
应该是沈怀珵还在画画。
不去问他了,庄弗槿心想,他不想看到沈怀珵苍白疲惫,又怀有心事的一张脸。
等明天,明天又会一切如常的。
庄弗槿摸索出和沈怀珵的相处方式,就是适时的冷淡和疏远。
沈怀珵会在几天之内消化掉所有的不开心,然后重新跟过来,爱着他。
人是需要很多爱的。
庄弗槿吝啬给予别人爱。
沈怀珵像干枯的泉水,在痛苦中自我修复了一次又一次。
庄弗槿是看不到这个过程的。
正如他不会推开今晚的这扇门,他讨厌见到沈怀珵的颓丧模样。
第二天,庄弗槿按照闹钟醒来。
早上七点,京城的空气里照旧缭绕着一层薄薄的雾霭。
他洗漱后出了门,注意到客厅的灯竟还没关。
画架安静地立在落地窗边。
许多粗细不同的笔散落在水桶里。
沈怀珵没有坐在小凳子上,而是安静地伏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单薄的身子陷入柔软的皮质面料里,微微侧着脸,发丝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庄弗槿轻轻地按灭了灯。
然后发短信通知管家今天上午取消对别墅的整理。
他隔了近十步的距离,欣赏沈怀珵睡着的样子。
对方的唇色很淡,唇珠上翘。
沈怀珵睡眠时没有不好的习惯,呼吸清浅,昨天在玉兰花树下坐了一整天,此刻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庄弗槿回屋,拿了一方毯子,缓缓盖到沈怀珵的背上。
不太明朗的日光,照在沈怀珵的羽睫。
躺着的人不舒服地动了动眼皮。
庄弗槿在头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脚步就先挪了一下,替沈怀珵挡了太阳。
果然,他勾唇苦笑。
自己还是会对着这张脸莫名其妙地心软。
这时,他以为自我的反常行为都是由于相似的脸。
庄弗槿转头想找一下遥控机,把窗帘关上,可一回眸,正巧看到了窗前那幅已完成的画。
那也许是一场日出。
跃动的黄色调,鹅黄,柠檬黄,姜黄,在画布上大片晕染。
配以湖蓝色和水波绿。
充满希望的场景。
沈怀珵的画总是给人以希冀,用一种鼓舞的,振奋人心的风格在讲故事。
叶翁没有看错,里头有一股中正平和之气,注定了沈怀珵不会把路走歪。
沙发上发出一阵沙沙声。
庄弗槿回神,瞧见沈怀珵正用手掌撑在沙发上,慢慢直起身。
他的肩胛因之起伏着,孱弱到像快要挂不住衣服。
沈怀珵揉了揉眼睛,和男人对视一秒钟后,嘴唇张开动了几下。
组织了许久语言,最后只说出一句干巴巴的:“早上好。”
“几点睡的?”庄弗槿的声音在早上听来格外低沉,撩人耳朵。
“大概……”沈怀珵揉着太阳穴,“可能是五点。”
“胡闹,你今天不上学了?”
“教授这几天都给我放了假,让我安心准备比赛。”
全国绘画大赛是很高规格的赛事,一些高校都会关注,希望在里面挖到好苗子。
沈怀珵汲着拖鞋走到冰箱边,从里面拿出牛奶给自己倒了一整杯。
“现在,我们就去找叶老师吧?”
一被牛奶喝进胃里后,沈怀珵恢复了一点力气,提议说。
庄弗槿不置可否。
他坐下阅读刚送来的晨报,余光里,沈怀珵一直忙来忙去。
收了画架,把画夹在画板里,背到背上。
男人终于忍不住问:“没有那么着急,你累了就继续休息。”
“不累,”沈怀珵进了衣帽间拿外套,看到镜子的时候又在包里翻出唇膏涂在嘴上,“我很想能得到第一名。”
他再转身面对庄弗槿,上挑的红色嘴角像开在苍白土地上的病态的花。
“之前是为了拿到奖金还欠你的债,现在,我想替沈眠拿冠军。”
沈怀珵自我愈合的能力确实很强。
他仿佛对命运逆来顺受了,正在努力去钻研如何做好一个替身。
庄周梦蝶的故事,沈怀珵也不再纠结了。
庄弗槿满意于他的“进步”。
却不知道越表面光鲜的果实,内里越可能被蛀空,然后腐烂掉。
“那我也希望你能折桂。”庄弗槿带着沈怀珵出门时,说。
他还没发现一个事实,就是沈怀珵想要的,永远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