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长安无所有>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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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长安话说得容易,可如今最艰难的并不是商讨出退敌之法,而是克服他越来越衰败的身体。

  几场大病熬干了他,他的身体支持不了他出门,且他身份特殊不便露面,因此只能在背后出力。

  这天晚上,裴渊从营里回来,已经傍晚了,大漠里霞光一照便是千万里,裴渊院子里都被霞光映成了红色,晚上营里烤了羊,他带了一块烤的最好的回来给顾长安,谁料一回家就看到顾长安在院子里吹风。

  裴渊板着脸训顾长安:“顾大人又不听话。”

  叫的是‘顾大人’,没几分恭敬,分明是算账。

  “放肆!”顾长安含笑转身:“才几天,便又开始没大没小起来了?不许对着我大呼小叫!”

  虽然是夏天,风也是热的,但是顾长安的身子骨太娇贵了,根本不能见一点风,况且戈壁滩上晚上温度降得快,不知不觉就着凉了。

  “顾大人不叫我说,我偏要说,你又不听话!不是说了,让你今日好好休息吗?”裴渊努力板着脸,可顾长安对着他笑他便绷不住破功了,他也笑起来,问:“老师今日感觉怎么样?”

  “好很多了,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图纸做出来了?东西好用吗?”顾长安一连几问。

  “老师要我先回答哪个问题?”裴渊拿过桌子上的披风给顾长安拢在身上,缓缓道:“今日事少,营里宰了羊,我趁着热给你带回来一块烤羊肉。”裴渊扬了扬手里的纸包,“老师趁热尝一尝?”

  他解下笨重甲胄丢到石凳上,坐下打开还冒着热气的纸包:“老师尝尝,长安没有这么地道的烤羊肉。”

  顾长安跟着坐下,一阵风带着空气里甜蜜蜜的味道拂过鼻尖混进烤羊肉的味道里,甜的醉人,是头顶的树上传来的味道:“这是什么树?看叶子像柳树,可是柳叶要更加细长一些,也没这么甜蜜的味道。”站在树底下就跟泡在蜜罐子里一样,他喜欢这种甜蜜到梦幻的味道欢喜得紧。

  裴渊招呼冬青从厨房拿一副碗筷,顺口答道:“是西域很常见的树,这树叫沙柳,也有人叫沙枣,秋天的时候会结小果子,到时候我给你摘一些。”

  “秋天啊。”顾长安轻轻咳嗽了两声,想着来日,期待着:“好……碎叶树长得好,风景也好,若非有战乱,能在这里终老也是一桩幸事。”

  日出日落都好看的很,每天都能看见雄伟壮丽的霞光,顾长安人生过去二十多年里见过的朝霞晚霞都没在这里几天见过的多。

  看过了这里才知道,出了戈壁的霞光根本算不上霞光,那么一点点颜色,比在大漠日出日落时分根本不足为人道。在沙漠里见一回日落,仅这样一次漫天的辉煌就能让人永生难忘。

  冬青捧着碗筷过来,放在了石桌上。

  “老师觉得好看,等仗打完了,我带着老师好好去看看,城外三十里的鸿雁山上景色也好,鸿雁山往东有一处绿洲,西面是跑马场,等老师好一些,我带着老师去鸿雁山下跑马!”

  裴渊寥寥几字便形容出顾长安从前没尝试过的肆意,他想了一下那场景,仅是想想就觉得快意。

  可惜人生短短二十多年,他被困在四四方方的长安城,耗完了最有力气的年华。

  于是他向往着:“好啊,等仗打完了,等我好一些……”声音低低地,像是叹息,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亦或是与谁允诺。

  “老师。”裴渊轻轻喊了顾长安一声,怕惊扰神明,怕神明想起人间还有历劫的谪仙,将他召回天上去。

  裴渊宽慰他:“信已经派人送回长安了,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说的是向赵承钰求救的事情。

  傅东夷来碎叶的那一次,回程的时裴渊托他给顾长安带了一些西域的药材,还有一瓶偶然得来的药,是裴渊一个友人从路过的商队手里买来的,据说能治胎里带来的弱症,裴渊便托傅东夷一起带给顾长安了。

  顾长安听闻消息来碎叶的途中,在陇右遇见回长安复命的傅东夷,不知是不是天意,那瓶药辗转一番,终于还是没有错过,送到了顾长安手里。

  原本大家都觉得那也许只是寻常的补药,就连裴渊也没有放在心上,但是顾长安路过柳城病重,在柳城遇见了故人,那人也拿出一瓶一模一样的药,说那药能给顾长安续命。

  顾长安服了一段时间,山回路转,居然真有效。

  不过寿数也许确实不能强求,这奇遇来的快走得也快,后来顾长安跟着商队北上,出了柳城没多久便遇上了沙匪,他和商队被打散了,药也遗失在半道。

  裴渊得知自己无意中得来的药或许能救顾长安的命,疯了一样打探消息,也派人往龟兹和柳城去了。

  然,他那个朋友之前在凉州任上,后来因着赵承钰的孤立,他唯恐裴渊和那人交往过密,将人调到了最南面。

  此刻他们一南一北,鞭长莫及,联系起来没有半年不会有结果。因此他顾不上前嫌,不得不将希望寄托于赵承钰,只盼着赵承钰看到加急文书,能帮忙寻一下。

  “嗯,但也不必强求。”顾长安掩着嘴咳了几声,不忍看裴渊此刻眼底那些情绪,便刻意回避,道:“原本就是意外之喜,没有……也无甚要紧。”

  裴渊心想怎么可能不要紧?顾长安是这世上最要紧的人。

  “若是可以求,怎么能不求?顾长安,只要有一丁点希望,这世上有东西能救你的命,拼尽全力,我也要求来给你的。”裴渊说的认真,顾长安默然一瞬,不知道该怎么劝裴渊看开点,过了一会儿他失笑扯开话题:“说了不许对我直呼其名。”便淡淡揭了过去。

  “我……”裴渊还想说什么,但是顾长安在回避这个话题,他只好也放过去,他想起重逢第一天,顾长安烧糊涂的时候说‘不许拿裴渊压我’,没忍住便笑了:“老师总是不听话,我当然要规劝老师。”

  顾长安也想起长安城里那些人,动不动便裴将军,恼怒起来:“便是你带的头,我府上那些人个个都学你的样子,日日冲我裴将军长,裴将军短,裴将军知道了会如何如何,倒叫长安众人白白看了我好几年看笑话!都以为我怕自己的学生!这是什么道理?你不该反思一下吗?”

  裴渊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有些欣慰——他走了这五年,顾长安没有忘了自己,自己还能时常出现在顾府众人的口中,甚好。

  他笑起来,大大方方认错:“是,学生有罪,但我忤逆这么几分,能换得顾大人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如此,名声差一些也是值当的。”

  顾长安冷哼一声,裴渊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忽然问:“学生管着您是有用的,是吗?”

  且不说这话听着原本就不对劲,他问的更是语气莫名。

  不知为何,顾长安疑心自己耳朵有点烫,好有晚霞遮掩,脸红了也看不出来。

  “你胡言乱语什么?管束自己的老师很值得炫耀吗?”顾长安似乎生气了,瞪着眼睛怒视裴渊。

  裴渊也惊觉自己险些漏出马脚,他垂眸,不敢看顾长安的目光:“羊肉要凉了,老师快些吃吧……我记得府里还有几坛葡萄酿的酒,老师要不要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