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咚、噗咚、噗咚”
我感觉心跳很慢,四肢冰冷。这时候,我进入了第一人称视角……老鬼说的不错,我和他总是在冉一身体里交替出现的,他的记忆里必然也存着我的记忆片段。刚才在餐车桌布下偷看的人是他,而关上箱子盖,把脸埋到膝头害怕到僵直的人是我。
“冉主编。我觉得你做总编很合适,要是想的话,我倒是可以……说一说。”
床“嘎吱吱”一响。
“勇哥,请不要这样。”
“不要什么不要?不要……哈哈,你当时在游戏厅看见我杀人的时候为什么不报警啊?啊?”
杀人……就这么肆无忌惮的、毫不费力的说出来了吗?
“那时候,我……嗯……我!啊……”
“得了吧冉盛宇,你是什么货色我看不出来?你知不知道这些年你写这些小说,帮了我多少?那个顾时让,是以我为原型吧?你好像……很青睐他。”
“情节,情节需要!”
“把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毒*写成有血有肉的好汉,还是情种?连缉毒警察都被这人蛊得下不去手,把他放了一次又一次……”
“啊!啊……嗯呐……勇哥,勇哥,你不要这样。”
“我听说,这小说销量可还是蝉联武名销量第一作品三年了,要不是秦景川举报,今年可是第四年了?”
“啊!哈……那里……嗯,嗯,嗯……”
我想捂起耳朵,可是手动不了了,这个箱子就像是一块琥珀,我是其中标本。我很恨耳朵不能像眼睛一样,不想看,闭上就再也没有一点画面。此时,就算我捂上耳朵,那些污浊的声音还是会钻进来。太近了,我离他们实在是太近了。
“小说停更,你们报社可是被人寄刀片了,整整一箱。”
“是……你叫人寄的?”
声音安静了一会儿,冉盛宇忽然又猛烈地喘起来。
“怎么可能?是你这些年的读者呀,冉总编。”
“我不是……别这么说。”
“你很快就是了,我说的。但在这之前,你还得做点事情。你女儿……是个作息很规律的好孩子啊。按时回家,按时上学,从不缺席课程。”
“你想干什么?!”
“我?我有你了,还会想干什么?”
“顾勇!你……啊……直说!”
“注意你的态度。”
“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胃一直在反酸,就像被人用手往死里捏了又放开。就在快要呕吐时,强烈的刺激忽然停止。身体像是被病毒攻击的系统,生理的痛苦断断续续,冉一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闪动的雪花屏,时而出现老鬼的脸,时而出现我的脸。
“盛宇,你哭成这样……我想你女儿应该是没见过的。你想一想,如果有一天,她在放学路上和同学走着,忽然!”
顾勇声音猛地变大,我虽然不在冉一身体里,也吓得几乎心脏骤停。
“忽然有个人把她爸爸在外面被弄的图片递到她手里,满满一沓。你说她会不会很惊喜?”
“你……你录像了?”
“紧张什么,我说如果呢。”
规律的水声,我咬着小臂,强忍着身体的颤抖,祈祷这一切快点结束。
“你想,让我,干,什么?”
“秦景川,他老是揪着KTV的事情不放,那些申请流到我这里,影响我吃饭了。”
“这不在我能力范围内,你……先等等……嗯……秦景川,自从上回一一的事以后,我按照你的意思,已经和他拉进关系了。但是,他不信任我,你也看得出来。这些年,虽然他不再像宋警官刚出事那时候一样恨我们报社,但是他还是没接受过我的橄榄枝。他是硬骨头,不会和我们妥协的。”
“硬骨头,有多硬?有,这么硬吗?”
“啊!”
冉盛宇一声尖叫,周围都安静了。
“你听着,在武名,一草一木都得姓顾。他是硬骨头?再硬的骨头也会烂。要是不服软,我让他碎得渣都不剩。”
“这是犯法啊。”冉盛宇的声音在战栗。
“法?不,我们可是好公民。要犯法,也要让别人犯。秦景川有个弟弟叫秦景和,在宇安,今年要结婚了。结婚的对象嘛……你和我都认识。小百合。”
“小百合?苏娜?她还活着?”
“记性不错嘛。”
“这和秦景川有什么关系?”
“她好赌。赌这东西吧,只要有人带路,上瘾了就跟吸毒没什么两样。秦景和也中招咯,哈哈哈……”
“苏娜是你安排的?”
“妙不妙?哈哈,哈哈哈哈……”
“秦景川一个人的事,为什么要扯上他的家人?”
“怎么?正义感上来了?哈哈哈……你为什么会痛苦?为什么那么瞻前顾后?就是因为你啊……想要作恶带来的利益,又要当别人眼里的善人。”
“勇哥,这么做,太绝了点吧?嗯!停、停、啊……我受不了了!”
“盛宇,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你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放心,我还要用你,还要多多用你。那些脏活累活,我舍不得让你沾手。秦景和已经上钩了,他欠我们的钱,利滚利滚利滚利,这辈子都还不完。这人啊……不管你怎么正气,怎么坦荡,只要沾了毒,屁都不是。”
“你想让秦景和给他哥下毒,让他染上瘾?”
“看情况……我呀,要玩点有意思的。”
“啊啊啊……嗯……勇哥,我求你……我不行了啊啊啊!”
……
“回来啦,来,吃饭。”
母亲的身影忙进忙出,冉一换好鞋,见桌上摆着三套碗筷,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他又回来了?”
“谁?”母亲满脸疑惑,把冉一的刘海理了理。
“冉盛宇。”
“嘶……怎么这样谁啊谁的,他是你爸。”
这时候,我听到了书房里的鼾声。
“他原来也知道回家。”
这句话触怒了母亲,但她并没有发作,反而拉着冉一坐到沙发上,解释道:“一一,爸爸工作上的事太多,总是等到我们都做好饭才打电话说不回来吃。妈妈知道,你心疼我,我也因为这件事和他吵过很多次。但是啊……”妈妈慈爱地摸着冉一奇怪的锅盖头,“人都是会变的,你看,爸爸努力工作,升了总编。现在不用像之前那么拼,他就每天都回家吃饭,陪我们散步。那我们也不要总是揪着之前他做的不好的地方了,好不好?”
“我,”
“好啦,快点去叫你爸起来吃饭。还有一个菜就好了。”
“……嗯”
冉一看着母亲的背影,目光又转向一边。我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只见博古架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支鲜艳的干玫瑰。半个月前,它们曾鲜活地绽放在另一个人的房间里。
“起来吃饭。”
冉一站在门口很不情愿地敲了敲门,鼾声的结尾是一声惊叫。冉一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只见冉盛宇逃一样夺门而出。父女俩四目相对,冉一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是她第一次在情人节后与父亲认真对视,冉盛宇发青的眼袋兜着暴露着红血丝的眼球,因为过度睁大,看起来已经不容易把眼睛关在眼眶里面了。
“吃,吃饭了。”
“……哦……”
总算开始吃饭,我以为就此会进入下一段重要回忆。可是抱着手在沙发上坐了老半天,也没等到场景转换。
“妈,这肉的颜色怎么不太正常?”
“这啊?”妈妈用筷头夹了一块给冉一,笑道:“这是鸵鸟肉。”
“啊?能吃吗?”
“能,老板说比什么肉都好吃。我也问了,这买过的人都说味道不错,肉也嫩。”
“可是……这……怎么觉得有点味儿啊?”
“还吃饭不吃饭了?!”冉盛宇忽然狠狠打断了冉一的话,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大嚼,发绿光的瞳仁向着冉一,“怎么不能吃?”
母亲看冉一和父亲的关系才缓和,不想两人又闹僵,于是又把冉一碗里的肉夹走,给了个台阶下:“不吃就不吃吧,小孩儿嗅觉灵敏,可能吃起来是和我们尝到的味道不一样。”
气氛到达了冰点,冉一刻意要忽视父亲,笑眯眯问母亲:“妈,这肉哪里买的?平时不见卖啊?”
“就警察生活小区下面那农贸市场,我下班的时候路过,看见围了挺多人。买肉的老板啊是前天才来的,一天只卖五斤,卖完就走。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破例,不然我也抢不到。诶,老冉,那个小秦警官就住在那边啊,他有没有尝过?老冉,老冉?”
“哦,哦!”冉盛宇手一抖,饭碗差点没掉,他很不自然地笑笑:“这我就不知道了。”
“唉,那你再多送一点过去给他。我本来买了两小袋,一袋留着自己吃,一袋送给秦警官。既然一一不吃,我也不太喜欢吃,你中午又不回来吃饭,这肉冰长了不新鲜。你送过去吧。”
“不……不用了吧,他天天吃食堂。”
“那没事,反正也没多少,剩下半袋我做成锅包肉,你也给他送去吧。上次他来咱们家吃饭,不是就喜欢吃这个吗?”
“别忙活了,多累啊。吃饭、吃饭先。”
母亲嚼着菜,感叹道:“诶,这小秦警官人处处都好,就是不结婚,家里也没个人照顾。老冉,前几天,我在宇安的姨姨来武名买药,正好在路上叫我碰到了。那天你不在,一一也在学校吃饭。我请她去吃了顿饭,完了送她去车站,她说自己不回去,今晚住在警察生活小区。我这才知道,秦景川原来是她堂侄。”
“这么巧?”冉盛宇皱着眉微笑的样子很别扭。
“是啊,救了一一,又和我沾着亲戚。他妈走得早,爹又有残疾,一个人带着家里弟弟长大不容易。我别的做不了,照顾照顾是应该的。这样吧,你吃完饭就把肉送过去,我姨姨应该和他说过这事了。你去到就说,让他没事儿来家里坐坐。我瞅着单位里有几个刚上岗的大学生,模样好,性格也温和,约出来让小年轻们见见。”
“好吧……好吧。”
……
下了晚自习,三个穿着校服的男生走在冉一前面。
甲说:“你看昨天的晚间新闻了吗?”
“看了看了!好恶心啊……就在我家隔壁。全家一晚没睡好,我奶奶就买过那东西,大家都吃了。”
乙说完,又憋不住咳了几声,好像又要开吐。
丙拍着乙的背,幸灾乐祸说:“诶,还好我外婆说怪就没买,你现在吐有什么用?一个星期了,早被身体吸收了。”
甲苍白着脸,呆呆说道:“我听说同类相食,会染朊病毒。”
“诶?那是什么?”
“英国疯牛病听过吗?他们就是把牛肉喂牛,才……”
“不是,”冉一在他们身后多了句嘴,声音不大,却吓得三个人回头。
“英国是把牛的脑组织和内脏碾成粉当做饲料,如果你没吃脑组织,那大概率没事。”冉一说完话,眼前三人已经呆愣了。他终于也意识到自己面无表情,尴尬地挤出个微笑。路灯打在他脸上,他脸色发白,眼里没有感情,机械上扬的嘴角,双唇比平时看起来更红。
“啊啊啊!”
“啊!”
“啊!”
三个男生尖叫一声作鸟兽散,冉一低下头,继续走。这个方向不是家,而是市医院。
……
“回来啦?”
“嗯,我去看书了。”
“来书房,爸爸有话和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
冉盛宇耐心耗尽,薅着冉一校服领子把他拖进了书房。
“怎么一点礼貌也没有!站好。”
冉一冷着眼睛杵在冉盛宇面前,半笑不笑的表情就像是在看戏。
“冉一,你也快十三岁,不算孩子了。有些事,要有自己的判断力,不能只听你妈妈一面之词。她和你说的……”
“她什么也没和我说过。”
她只是为你总是不回家而找尽了合情理的理由,想骗我,结果骗得自己都快信了。
“好,既然她什么都没和你说,为什么你总是对爸爸冷暴力?”
“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现在不就是?”冉盛宇无奈地笑了笑,帮冉一拨开遮着眼睛的刘海,“一一,很多事不要只看表面,表面显露出来的往往是假的,你笑什么?”
“哈哈哈……没什么。”
“爸爸,可能要出差一段时间,我不在的时候会给家里请阿姨照顾你和妈妈。你不要怕,如果阿姨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打电话告诉爸爸。”
“完了吗?我要看书去了。”
“你……去吧。”
冉一才转身,眼泪就脱眶而出。
“回来!”
面对父亲忽然的命令,他没有转身,他不想以这副孩子气的样子示人,尤其是示父。他背对着冉盛宇,肩膀在抖。冉盛宇心软了,语气也软了,“一一,你刚才是不是有话要和爸爸说?”
“什么叫……什么叫我看到的是假的?”冉一哽咽的声音太明显,冉盛宇甚至已经起身打算好好安慰一番了。
忽然,我又变回了第一人称视角,铺天盖地的委屈和痛苦差点逼得我尖叫,然而身体克制住了大幅度的动作,我仅仅是踉跄半步。
“别碰我。”
这是我的声音,是我当年的声音。冉一的脸上富裕的悲伤在瞬间变得冷默又尖刻,她淡定地擦擦眼泪,问道:“那我妈和你吵架,被你推倒,昏迷不醒,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这也是假的吗?”
我想看冉盛宇的表情,可是冉一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卧室,就连关门的声音都没有一丝异与平时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