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幼犬忽然从窗外翻了进来, 他毛发乌黑,就地一滚化作个卷发少年,兽瞳警惕地向四周扫了一圈。

  方才, 他的主人命令他悄悄潜入,查看是否有外人在屋中。

  琼牙不知道主人为何这般猜想,他也不需要知道,小狗只知道服从。

  他灵智渐长, 比从前聪明了不少,没有乱翻齐缘书的东西, 而是抱着手臂,缓慢的挪着步子观察这间小屋。

  屋内只有他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一步一望, 将这方小天地尽收眼底。

  陈设很简单,床上平平地盖着层薄被,几乎没有躲藏的地方。琼牙算是不知道这里怎么藏着外人, 如果要藏,那也得是变化多端, 能藏进瓦罐里的魔族。

  床边放了个五斗橱,看着又小又旧,像是老人才会用的东西。大概也不是齐缘书的,兴许是那老婆婆的。

  琼牙没有上手碰,用一缕妖气勾着铜钮拉开。

  随着吱呀一下老旧的木料摩擦声, 琼牙警惕地向门外望了望,确认没引来人,才开始细细查看这小柜。

  堆的满满的, 琼牙看到些小孩玩的木剑、木马、小弹弓, 草扎船之类的。

  想来他以前也缠着主人给他做过, 没想到,这人族的小孩比他主人做的更好,那小马雕刻得栩栩如生,简直要踏着简陋的木柜飞起来。

  再拉开一层,是齐缘书的衣裳,胡乱塞在柜子里,这小孩看着干净,衣裳却收拾得杂乱。

  最底下则是一群小人偶,胖乎乎的是孩子的审美,应该是齐缘书自己做的。琼牙看着那群人偶,忽然就看出了蹊跷。

  所有人偶的表情都是不同的,或哭或笑,或惊恐张嘴,或咬牙切齿,与真人无异。但是又足够夸张,保留了人偶的特色。

  由于太过逼真,看着有几分惊悚。尤其是人偶身子还是那副圆滚滚的模样,感觉是将真人的脑袋嫁接在了人偶躯干上,想想就渗人。

  琼牙打了个哆嗦,继续观察那人偶。

  他们乱七八糟的挤在一起,每个人头上都戴了顶纸扎小帽,还有个巨丑的人偶,也不知道齐缘书是不是恨他,给他戴了两顶,似乎想把他脑袋压弯。

  琼牙隔空戳了它一下,人偶身形微微一晃,帽子掉了下来。

  琼牙忙不迭给它戴了上去。

  又戳了一下,同时上下探查一遍,发现还真是普通的人偶,感受不到灵力的流动。

  琼牙松了口气,不免感叹到这孩子真是爱好奇特,竟喜欢做这种古怪的玩意。既不好看,又不能吃。

  又在屋内梭巡两番,什么都没发现,准备离去时,琼牙忽然注意到窗台上的脚印。

  很轻的一个脚印,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

  他是以犬形潜入并翻进来的,怎么会留下人的脚印?

  那便不是他弄上去的。

  琼牙弯腰一看,这脚印不大,还只印了一半,浅浅的,像是人踮起脚尖踩到的一块,也并非成人留下的,看来……是齐缘书自己的。

  回自己家为何要翻窗呢?琼牙疑惑,随即想到了后厨里扫洒的老婆婆。

  莫非齐缘书晚归,害怕被这老婆婆责备,所以才从窗户偷偷进屋?

  这倒是说得通,小孩玩性大,又怕大人骂,所以偷偷摸摸的翻窗进来。这样想着,琼牙上半身穿过敞开的窗,探头向外一看,又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一具吊起的男人躯体出现在眼前,他枯黄的发丝黏在满是鲜血的身上,脚尖绷直向下垂着,整个人像一张拉紧的弓,以一种虾米般奇怪的姿势被绑紧,吊在屋檐下。

  他这这么大剌剌的吊在那里,像是在展示,或者炫耀。身上只贴了一张品级极其低下的隐身符,所以琼牙一眼便看见了他。

  这符咒估计只能对凡人或者老眼昏花的暮年之人有些用处,比如屋内地那位老妈妈。

  琼牙身为野兽的直觉告诉他此处危险,他后背一阵发凉,来不及理会那吊起来的人,转身欲从正门离去。

  刚迈出一步,脚下忽然一痛,琼牙低头,看见了被踩扁的小人偶。

  他侧过脸,发现刚才被好好关上的五斗橱不知何时被来开了,那些小人偶从柜中探出脑袋,表情诡异地看着他。

  琼牙瞬间炸毛,他想跑,却仍不忘主人的命令。比起直接逃走,不如自己问个清楚,也好帮主人分忧。

  于是踢开鞋子,化为犬形,将自己的视角降低到人偶的平行线,终于看清了那些人偶。

  他们真正的脸居然长在下颌上,眼睛鼻子嘴挤到一处,正痛苦地抽搐着。

  一阵酥麻的恐惧感攀上脊背,琼牙从嗓子中挤出了几声威慑的低吼。这群人偶齐齐歪过头,仰起头,露出了下巴与脖子连接处的“脸”。

  那几乎不能称之为脸,可确实分布了五官,还能做出表情。他们冲着琼牙龇牙咧嘴,还歪过“脸”互相交谈。

  琼牙差点吐出来,但是他面上没有露怯,四爪抓地,高高昂起头逼问道:

  “你们是谁?”

  离琼牙最近的一个人偶站了起来,踩在底下人偶的肩上。他张开被挤成一个小点的嘴,琼牙甚至看见了他口中细小的牙。

  “我的娇奴呢,怎么还没送来?”

  琼牙不明所以,他看了眼人偶,又看了眼随意吊在屋檐的男人,本能的觉得这丑人偶口中的“娇奴”与外头挂着的老兄有关。

  “我的娇奴呢?你个蠢货,我问你我的娇奴呢!”

  这人偶好生聒噪,琼牙吹了口气,这人偶“咕咚”一下坠地,帽子被砸掉了。

  琼牙的举动显然激怒了人偶,他哇呀呀一通乱叫,夹杂着数不清的咒骂,琼牙用爪子一拨,他又倒了。

  琼牙:“……”

  “你这废物,怎么还没有做好,再送不过来,你就做我的娇奴……”

  那人偶倒了也没有停嘴,琼牙将他一弹,滚到刚才不小心踩扁的人偶身边。谁知这聒噪人偶看见同伴被踩烂的尸体,放声大哭起来。

  “我的儿,你的头呢,你的头是如何断的?”

  琼牙一惊,这人偶还有儿子?

  那聒噪人偶伏在烂人偶身上哭,边哭边说:

  “为父对不起我儿,对不起我秦家,对不起你二叔叔……”

  越说越奇怪,看来这人偶不仅有儿子,还有个大家族,甚至有名有姓名。琼牙眉头沉了下去,他又看了窗外吊着的躯体,忽然想到了什么。CңÐͿ

  这些人偶,会不会就是真的人?

  这个想法一旦萌生,琼牙就一刻也无法忍耐,他催动体内楚佛谙留下的定位法阵,企图让男人注意到此处。

  主人体弱,这种事情小狗存了私心,不想让他的主人介入。

  楚佛谙那边不知道在忙什么,半天都没有回应。小人偶也说着乱七八糟的话一句也听不懂,琼牙等的不耐烦,于是又去仔细端详那吊起来的男人。

  这人满脸血污,眼眶凹陷,竟是连眼珠子都没有了。身上穿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破烂,尤其是一只手,腕骨似乎折了,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着。

  琼牙看着那只手,心神猛然一动。

  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

  琼牙焦急地刨了下地,那人偶还在哭嚎,琼牙一爪子摁住了他。

  “别喊了,再喊我把你的头也薅掉。”

  那人偶哭得更狠了,“小畜生,你若有本事就将我们秦家上下百来口全杀了!”

  琼牙给了他一掌,“什么秦家,哪里的秦家,问了你又不说,废物东西。”

  然后将他塞回柜子里,又将那个踩烂了的单独收起来,准备作为证据交给楚佛谙。

  转念一想,这些人偶会说话,说不定会直接向齐缘书告密,与其如此,不如把会说话的全部拿走,直接交给许宗主,对簿公堂问个明白。

  楚佛谙说不定在忙,许宗主却是在涅罗宗一步不离的。

  于是琼牙张开乾坤袋,挑了几个骂的最凶的,一股脑装进了袋子里。

  又看了眼那惨不忍睹的男人,考虑着要不要将这位老兄也一并带走。

  想想还是算了,若全部带走,那这事不就成了他琼牙做的了。

  于是琼牙一甩尾巴,直奔许鹏莱主殿。

  涅罗宗之人都知道琼牙的身份,一路畅行也没人拦着,琼牙轻而易举就见到了许鹏莱。

  壮汉正在规训弟子,见他来,问道:

  “小狗,你怎么不去陪你主子?”

  言罢,还大力揉了把他的狗头。

  琼牙咬着他的袖子一路给他拖到拐角,将人偶往地上一抖,许鹏莱瞬间变了脸色。

  “小狗,你从哪里捡到的?是在涅罗宗发现的吗?”

  点点头,简明扼要的说道:

  “齐缘书屋子里还吊着个男人。”

  许鹏莱眸光一凝,拍了拍琼牙的头。

  “走,我去看看。”

  ————

  麟岱正在讲学,忽然感到胸口一慌,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急促的喘息了两声,看向座下认认真真听学的小崽。

  一个个的都很听话,尤其是齐缘书,坐如松竹动都没都。

  麟岱半是欣慰,半是诧异。

  怎么会这样乖,乖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