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召集了全城七八成的奴隶。将他们分去矿区、山林与野地作工,以嚼碎奴隶的每一根骨头为目的,掠夺着这群卑贱兽人残余的生命之火。
高楼按沈怀瑾的要求。选址在城外他降临的区域。伏虽心中有些质疑,碍于沈怀瑾的强硬,只得同意。
眼见原料从大陆各地运来。高楼逐渐筑起,伏已经想像了数次他统一西大陆的盛况,唯一令他不满的就是,沈怀瑾明确表示。在高楼建起之前,不愿再透露神国一丝一毫的信息。
从计画开始的那一刻,沈怀瑾就深居简出、沉默寡言。将孤傲莫测的神使形象扮演了个透彻。他一如既往地坐在落地窗前。遥望窗外的雄伟雕像,神色冷淡。
房间里的亚仆为他添上了一件斗篷。轻声提醒着。“神使。天寒。”
西大陆也迎来了它的寒季。城中的人藏匿了起来。大雪覆盖了所能见到的一切。变成了沈怀瑾熟悉的颜色。
庄园外的甬道被悉心清理过。尽管如此还是显得灰败。下方的河流在极度的寒冷下也不再流动,沉默地向远处延伸。
沈怀瑾难得开了口,“那儿结冰了。是吗?”
亚仆身子一颤,俨然是被沈怀瑾突然的回应吓了一跳,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解释道:“神使,这片水域一到寒季就会结冰。”
沈怀瑾站起来,踱步到落地窗边,他呵了口气,白雾在窗上汇成一片朦胧。
“真平静,不是吗?”他轻声道,也没有等身边亚仆的回答,迳自说着,“只是当天气越来越冷,冰层越来越厚。冰向下挤压水面,在极度的压力下,水会找到冰层最薄弱的裂隙流出来,形成断层,并反过来挤压冰面。”
“冰面看似平静如死,实际上一直处在运动当中。你听过冰水抗衡的声音吗?”
亚仆愣愣点头,“听过。”即使在寒季,亚仆也是没有资格休息的,进出路过河流之际,他时常听到冰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那便是神使所说的抗衡之声吗?
沈怀瑾将玻璃上的白雾抹去,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自言自语道:“寒季过后,它会咆哮重生,水流一泻千里,势不可挡。”
伏进门时,沈怀瑾的视线虚虚一扫,正对上后者,后者微微勾唇,“新的时代便会来临。”
凛风吹拂过整片西大陆,重雪隔绝了信息的传递,各地的反抗如暴雨天溅起的水花,冲刷到了不起眼的每一个角落,而伏坐在高高的城堡中,只能看到城外筑起的高楼。
当大地雪融,游鱼溯洄,万兽城开始了新一任轮回,伏终于听到了遥远的轰鸣声。
回想起来,那是一场颠覆的开始。
被派遣出去的兽奴们杀了沉湎安逸的守卫,躲了武器与矿山的资源,以肉身筑起凛冬中的信息长廊,将思想传递了出去,在回归的路上还召集到了各个野部的武力。
大军压境,当伏意识到这点时,为时已晚。
他冲进了沈怀瑾的房间,屋子里点着甜腥熏香,也无法舒缓伏的焦虑。
“怎么会这样?神使,你快想想办法!”
沈怀瑾收回了看向窗外的视线,脸色很苍白,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城主,神降下十份福祉,若有百人,该怎么分?”
伏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一人得九份,九人得一份,剩下九十人得不到好处,还要被既得利益者扒皮吃肉,自然是不允的。”
伏不是蠢笨之人,他渐渐回过味来了,脸色变得阴狠,“你……一直在骗我?我尊你为神使,信你爱你,你竟然骗我!还与哪些卑贱的奴隶一起害我!”
“神?”沈怀瑾嗤了一声,语气好不嘲讽,“你敬的是个什么神?兽神吗?那你怎么会连兽神结下的兽契都不认识?”
伏气极反笑,语气几位阴冷,“果然,你们这群所谓的神使,都不是可信之人,早知如此,我就该同先辈一样,早早将你吃了。”
听到这里,哪怕沈怀瑾早有预料,也着实大吃一惊,他藏在袖子中的双手狠狠攥紧,冷冷问道:“你们背叛了两任神使,还吃掉了他们?”
“背叛?”伏摇了摇头,“不,我们只是想更好地活着。巫祖很狡猾,明明拥有那么多神国的知识,却吝啬地掌握在自己手中,我的先祖等了又等,还是在关键时刻被他抓住了机会,躲去横断山脉,由该死的黑鸟守护。当金发神使降临之际,我的先祖学聪明了,早早就将知识一取而空。只可惜金发神使同样也泄露了太多给其他兽人,导致西大陆又多了零星几座小城,震怒之下,我的先祖才吃掉了金发神使,终于独享神国知识。”
“早知得不到你,吃掉便好了,我不该给你这么多机会的。”
看着伏理所当然的模样,沈怀瑾实在想像不到,当初他若落在西大陆,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倒省了我一开始的那点恻隐之心。”
伏冷哼一声,“别说大话了,神使。”他狠狠咬字,“我瞭解你们,空有智慧,却没有防身的手段。”
“来人!”他喊了一声,却无守卫响应,只有沈怀瑾笑吟吟地站着。
“杀你一个,我自己就行!”他恶狠狠地就想朝沈怀瑾扑过去,使劲时身子却一软,一下摔倒在地。
沈怀瑾这才道:“城主,智慧就是最好的防身手段。这是你送的熏香,好闻吗?”
“怎么会,明明已经停了……”伏一脸不可置信,“况且,你怎么没事?!”
沈怀瑾苍白的唇角微微一勾,撩起宽松长袖,露出了下方只简单包扎了一下的伤口,那股子甜腥气息正是从此处传来。
他蹲在伏面前,语气恶劣,“兽形更能抵御药物的侵蚀,城主,你为什么不变?是觉得兽形不体面吗?还是……你根本就不行。”
“闭嘴!闭嘴!你闭嘴!“伏崩溃一般地高声呵斥起来。
沈怀瑾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实的笑容来,“看来我猜对了。”
他站起身,在伏地的兽人面前踱起步来,“一开始我真以为是巫祖为了减弱兽人的武力压制,才提及的这个说法。但思来想去,你们若是一夥的,神权压制下,兽人的武力该是他的助力,他干什么平白砍去自己的一条胳膊。”
“除了神使,还有谁能影响到整片西大陆?”沈怀瑾俏皮地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城主,你的先祖吃了神使,遭到反噬了吧,你们这一支是不是不能化形了?至高无上的万兽城城主不能化形,怎么样才能隐藏这个惊世骇俗的秘密,你说呢,城主?”
若在从前,伏见到沈怀瑾这般姿态,必定欣喜万分,只是如今他喘着粗气,双眼几乎要滴血,这一切表现正印证了沈怀瑾的猜想。
“啊对了!”沈怀瑾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掏出了黑珠手串,放在濒临昏迷的伏面前甩了甩,“认识这个吗?”
“你果然……”
伏已没精力说完整句话,意识消失之前,只见到一个高大身影冲进房间搂住了沈怀瑾,紧接着是低沉的声音,“要不要杀了他?”
上方传来一道熟悉又冷漠的声音,“与其让他昏聩着一死了之,不如活着好好看一看天翻地覆。”
反抗军已杀出了一条血路,厉化作兽形,一路载着沈怀瑾冲往城外高楼,在猎猎狂风中,背上的沈怀瑾努力吼着,“厉,手串确实和黑尾神鸟有关!”
保持高速奔驰的银狼已甩开了大部分追兵,眼见着离高楼越来越近,“趴下身子抱紧我。”
沈怀瑾立刻照做,双手紧紧抱住狼颈,待巨狼一跃踏上高楼并向上奔袭时,赶紧腾出一只手,努力地摇着黑珠手串,呼唤神鸟。
高楼几乎竣工。沈怀瑾受了药物影响,本就恍惚,闭着眼不知向上行了多久后,才听见一声又一声的悠扬啼鸣。
厉的速度越来越慢,沈怀瑾颤抖着嘴唇,终于睁开了眼。
那是数以百计的黑尾神鸟,几乎遮天蔽日。
有两头当即便落了下来。
厉见状摇了摇头,抱着还有些恍惚的沈怀瑾,踏上了体型较大的那一头。
被载着上了天空的沈怀瑾还在努力喘息,“跑…跑太快了,还没来得及提醒……”
“放心。”厉心有灵犀地握住了他的手,“我提醒过反抗军,不杀俘虏,不滥杀平民与亚兽。”
“那就好。”沈怀瑾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神智清醒了许多,便试探性地从厉的怀里出来,向下望去。
此时海拔已高,按沈怀瑾的视力,只能看到大陆上黑烟四起。
大厦将倾,摧枯拉朽。
“希望他们能完成未竟之业。”厉突然道。
“可以的。”察觉到对方隐隐的担心,沈怀瑾吸了吸鼻子,郑重地看着他,“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似乎是应和一般,身后多头黑尾神鸟亦久久啼鸣。
沈怀瑾朝后方遥遥一望,彷佛真在其中一头神鸟上,见到了广袖临风的翩翩公子。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异常,厉问道。
“没什么。”沈怀瑾将头转了回来,朝对方安慰似的笑了一笑,“回去吧。”
话音刚落,载着两人的黑尾神鸟便长唳一声,冲入了山脉以上的云雾中,再也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