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会在公司里四处溜达, 莫惊春是知道的。
所以她处理完一份文件,就习惯性地调出监控,去看看它去哪儿了。
可怎么也没想到, 小橘竟然去了营销部,而且正趴在方月晴的桌子上睡觉!
她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小橘从来都没有去别人桌上睡过觉!
一种名为吃味的情绪在莫惊春心中悄然冒出。
对于方月晴,她的态度是很坦然的,两个人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只是莫惊春还是下意识地隐瞒了她们吃过一顿相亲宴的事情。
虽然,尽管,它名叫相亲宴, 实际是招聘会,但莫惊春还是有一点莫名的心虚。
潜意识地就把这件事瞒了下来,没让小橘知道。
也没让奶奶知道。
尤其陆菀女士在被拉黑以后, 火气正盛, 用别的号又打了过来, 又被她拉黑。
刚处理完生父没多久, 和生母又断绝了关系, 奶奶要是知道了, 有什么反应她也想象不到。
几桩事牵扯在一起,让她只能选择逃避。
不管三七二十一,瞒下再说。
面对亲人, 莫惊春可拿不出工作上的雷厉风行来。
所以见到小橘和方月晴待在一块, 她先是吃味,旋即就开始心虚。
可转念一想,她和小橘什么关系都没有, 自己一厢情愿地心虚什么呢……
想到告白和不开窍的猫,心虚就变成了惆怅。
莫惊春觉得自己就像一张纸, 原本连个折痕都没有,遇上小橘,就被揉成一团,再扔进水里,满心都是皱皱巴巴的水汽,变得不再像自己。
半个小时过去了,小橘还在对方的桌上睡觉。
方月晴的键盘明显往边上挪了一些,特意给猫腾出了一点地方。
她的处事一向妥帖,但看得莫惊春很不是滋味。
难道小橘很喜欢她?
就算是希贝尔,猫也没在她的办公桌上睡过觉。
手指在桌上快速点动,笃笃笃地声音连成一片,听得莫惊春心里更是烦躁不安。
冷静一点!
别想太多了。
或许猫只是觉得那里阳光好罢了。
只拉了一半窗帘的落地窗透过大片日光,将地板染成金色。
莫惊春强行无视了眼前的景象,心不在焉地、慢腾腾地处理文件,度秒如年般熬到了下班时间,她噌地推开椅子,把东西都收拾好,拎着包大步走到门口,忽地停下脚步。
深吸一口气在吐出,端上笑容,理理头发,莫惊春一如往常般拉开门走了出去。
“boss。”门口的助理打了声招呼。
“忙完就早点下班。”莫惊春笑着回道。
营销部……营销部……她毫无破绽地走着,和路过的每个人颔首致意,任谁也看不出她心中的急躁。
到了!
终于。
莫惊春推开营销部的门,有组员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见到她问了好,她回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绕过屏风,方月晴还坐在办公桌前,没有要走的意思,小橘也还在睡觉,莫惊春急躁的心忽地安定下来。
“怎么不下班?公司可没有强制加班的风气。”她噙着笑说。
“我想把最后一点资料看完,很快就结束了。”方月晴温温柔柔地说。
“你是来找小橘的吧。”
“对,我来带它回家。”莫惊春说着,弯下腰把猫抱了起来。
正睡觉的小橘眼都没睁,用头蹭了蹭人,含混不清地说:“唔,姐姐……”
踏实的重量让她心里也踏实下来。
“那我先走了。”莫惊春礼貌地说。
“路上小心。”方月晴起身送到门口,帮忙把门打开。
两人又道了谢,回了不客气,莫惊春才慢悠悠地走向电梯。
“困了怎么不回来睡,在床上睡不是更软和吗?”她轻声问道。
“因为要……”小橘话说了一半,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把后面的观察两个字吞了下去。
这可不能告诉饲主,它在背后偷摸调查的事情。
“这个新来的人我挺喜欢的。”它撒了个小谎,“她的香水很好闻,待着待着我就睡着了。”
说假话这种事对猫来说毫无压力,连个磕巴也没有,也不用打草稿,信手拈来,一气呵成,全靠天赋。
好闻吗?
莫惊春打翻了醋坛子,不就是淡茶香吗,很普通啊,哪里好闻了。
这种味道,相同牌子的香水我也有,也喷过,怎么没见你说喜欢……
只是这些话她只在心里说,一个字也没从嘴巴里说出去。
吃醋,吃毫无理由的飞醋,要是说出去,有八百张嘴都不够解释的。
莫惊春只好故作不在意地说:“原来是这样。”
小橘在人怀里稳稳趴着,为了接下来的大业,她得有足够的理由继续往营销部跑,该找什么理由呢?
猫的眼珠一转,灵光一闪,甜甜地说:“她人也挺好的,还给我甜点吃,明天我还要去找她玩。”
莫惊春抱着猫的手收紧了一瞬,被她及时发现,用调整姿势的动作盖过了刚刚的失态,声音平稳道:“好啊。”
——糟透了。
好耶!计划通!
小橘高兴地甩了甩尾巴。
看到猫这个样子,莫惊春更不是滋味了。
偏偏她还要假装无事发生。
就连晚上的洗澡时间,总是忍不住思绪飞扬的她今天也不用刻意再去默念冷静。
宛若有一盆冰水对着头顶直冲而下,让她透心凉,根本生不出其他念头。
做任务一样帮小橘冲干净身上的泡沫,拿浴巾把她裹起来,擦水,吹头发。
方月晴到底哪里好了……
上床以后她还在想这个问题,让她心烦意乱的小橘早就睡着了。
次日,刚到公司,小橘就变回猫,跑去营销部找方月晴去了,莫惊春坐到办公椅上面,手里捏着鼠标,过了好半晌才打开电脑。
变回猫的样子,主要是小橘觉得,这样更方便去观察,去盯着人看。
猫可以坐在电脑桌上面,没有违和感,要是兽人的样子去,怎么看都很奇怪。
饲主平时都会提前到公司,这个时间,营销部只来了一个员工,但方月晴却已经到了。
她的电脑也是开着的,瞧着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
“早上好。”小橘主动打了招呼。
方月晴有点受宠若惊,“你好呀,我带了一些吃的,你要吃吗?”
是她专门吩咐家里的厨师做的一些中式甜品。
她不确定猫会不会来,还是准备了吃食做见面礼,马卡龙的味道很甜,猫吃得津津有味,显然是喜欢甜食。
所以今天的糕点也都口味偏甜,有玫瑰花饼,桂花芋泥糕等等,每样一个,装在小盒子里单独包装。
如果猫没有来,这些吃的,她就分给同事们。
除了糕点,同事也有其他的东西,猫不来只是把她的这份也分出去。
“还不清楚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方月晴,方圆的方,月亮的月,阴晴圆缺的晴。”
“知道,我叫小橘。”猫一看到这些甜品,就走不动路了。
可惜它吃过早饭来的,肚子里装得满满当当,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方月晴似乎是看出了这一点,温柔地说:“我把盒子盖上,放到小冰箱的保鲜层里,等你想吃的时候再去拿,怎么样?不然天气热,放久了就变味道了。”
小橘点了下头,觉得这个人怪细心的。
它昨天夸方月晴人不错只是随口胡诌,今天倒是觉得真挺不错。
“你是昨天新来上班的吗?”等人回来后它用闲聊的口吻问道。
“是的,实不相瞒,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心里其实还有一点紧张。”方月晴柔婉地说。
她今天的装扮仍旧是温婉风格的,浅米色的长裙,上面绣着一片片淡绿色的竹叶,乌黑浓密的直发用墨绿色的发带绑起,编成一条侧麻花辫垂在胸前。
事实上,方月晴的衣柜里并没有其他风格的衣服,只有温柔的、大家闺秀风格的各种长裙。
是她母亲一手准备的。
“我也是第一次工作。”小橘说。
“我看过你走秀的视频,像一个拥有自己风格的成熟的模特,很优秀。”
方月晴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能帮我签个名吗?我有一个大学的同学,非常喜欢你,听说我来这里上班后,吵着要你的签名照。”
怕猫不信,她还拿出手机,找到聊天页面,只不过上面说的都是英文。
小橘扫了一眼,看得稀里糊涂,但是自己的名字是看到了的。
“好啊,我有好多照片呢,多给你几张吧。”它对这件事一向很大方,平时也在微博上隔三差五就送签名照,一点也不吝啬。
“等一下,我去拿照片。”
说完这句话,它就跳下桌子,小跑着回到办公室,“姐姐,姐姐!帮我在抽屉里拿几张照片,月月帮同学要签名照呢。”
“哎呀,我自己拿吧,忘记得有手才能签名了。”
不等莫惊春回答,她就一溜烟钻进休息室,随便套了条裙子就走出来,蹲下身去柜里拿写真照。
一共拿了五张,分别用绿色和蓝色的签字笔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大名,再用密封袋装起来,放进专门定制的小盒子里。
她很享受被粉丝喜欢的感觉,这些包装的工序一向都是自己来,不假人手。
弄好以后,小橘又回到休息室,脱掉裙子,变回猫的样子,想把盒子带走,忽地发现自己遇上了难题。
它没手拿盒!
一直不说话的莫惊春默默拿起一个有提手的袋子,把礼盒装进去。
小橘用头蹭了蹭她,“谢谢姐姐!”
随后叼起袋子,步伐轻快地走了。
这才认识多久,连月月都叫上了,真是亲密。莫惊春暗戳戳地吃着飞醋,把监控调出来,看着猫一路返回营销部,和人相谈甚欢的样子。
看了几分钟,她移动鼠标,把显示页面关掉了。
没什么好看的。
营销部内,猫回来以后,重新跳上办公桌,把嘴里叼着的袋子放下。
“给你签名,一共有五张,我刚写好的。”小橘说着,把盒子往前推了推。
“太感谢了,我替她谢谢你,她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坏的。”方月晴露出惊喜的表情,由衷地笑道。
“只是我没带什么能回礼的……”她思忖了一番,“说起来,我这里还有两张音乐剧的票,你要看吗?名字就叫《猫》,时间在下周末。”
“音乐剧?那是什么?”小橘有了一点兴趣,主要是因为它的名字。
“嗯……是类似会唱歌的舞台剧,通过歌曲来讲述故事。”方月晴用简单的语言解释,“《猫》讲述的是一个叫做杰里科猫族一年一度的聚会,会挑选一只猫去天堂,许多猫会介绍和展示自己,总体来说,是比较欢乐的一部音乐剧。”
小橘一听就心动了,讲述猫的故事!杰里科猫族又是什么族呢,没有听过,和它有什么不一样?
“我接受你的交换。”它矜持中带着许多迫不及待地说。
“是电子票,我们加个好友,我把二维码发给你。”方月晴拿出手机。
“啊……”她想到了什么,“你的手机。”
“你给姐姐发吧。”小橘随口说道,“发给她和给我是一样的。”
“好。”方月晴切出另一个微信,把电子票的截图发了过去,并说明这是赠送给猫的两张票。
小橘在一旁看到她的聊天框,这才反应过来,前天晚上饲主去聊天的那个员工,就是她!
之前方月晴展示聊天界面时,用的不是这个账号,所以它没认出来。
这下真是实锤中的实锤了。
饲主在周末那天和她见过面,晚上也在聊天,说是员工,周一的时候,她就来到公司上班了。
对人不知不觉增加的好感当即停止,小橘又找回自己过来的目的,它可不是来交朋友的!
它是来破案的!
不要被糖衣炮弹腐蚀了。
小橘雄赳赳气昂昂地端正姿势,像一个猫形状的雕塑,用严肃的目光盯着对方看。
也只是两个鼻子一个眼睛而已啊,有什么特殊值得饲主隐瞒呢。
方月晴十分敏感且敏锐地察觉到了猫的变化,只是还没等她想明白,电话就来了。
来自她的亲妈。
她歉意地笑了一下,拿起手机,打算去楼道接。
她走后,猫咚地跳下桌子,悄咪咪地跟在后面。柔软的肉垫踩在地板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它就像一个影子,静悄悄地尾随着对方。
看过的悬疑剧此刻在小橘的脑中疯狂闪现,bgm在心里响起,为它伴奏。
好激动!它就是大侦探家!
它目光专注,拿出了潜伏的专业姿态,贴着墙边,卡住人的视线死角,一点点往前移动。
方月晴急着去接电话,不敢拖太久时间,走路的速度很快,并没有注意身后有一只猫在偷偷跟随。
她推开楼梯口的门,来到空旷的楼道内,按下接听键。
“喂,妈。”
“怎么这么晚才接电话。”对面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质问,“一大早你上哪儿去了,算了不重要,下午有一场相亲,地点在泰安会所,五点钟,你记得去。”
“是闻家的二小姐,和咱家有合作的。”
方月晴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一瞬,“妈,我才刚毕业回国,不能多待两天吗?昨天和你说,我找了一个工作,今天是去上班,公司晚上六点下班,时间上来不及去。”
“上什么班啊。”对面的妇人语气惊诧又不满地说,“家里又不是没有钱,你去上班干什么。”
“妈知道你刚回国,但你已经二十六了,不小了,当初你要读研,我就不是很赞同,读完年纪大了,还怎么找到合适的联姻对象。”
妇人絮絮叨叨地说:“为了给你挑一个合适的对象,年纪差不多又门当户对的,你知道我多操心吗?”
“上班有什么用,把工作辞了,明天别去了。等你嫁了人,每天就坐家里就拿分成,手里的钱花都花不完,当个豪门富太太,不比上班累死累活强多了。到时候后半辈子也有了着落,妈就放心了。”
方月晴又是烦闷,又是心酸。
她的母亲不是不爱她,反而是太爱了,所以才费尽心力,想要让她过上半生无忧的好日子。
在母亲的观念里,嫁个家里地位相当的,像她一样过一辈子,就是最好的生活,哪怕父亲出轨,在外面有许多女人,她也不在意。
因为她默认了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只要那帮情人不闹到自己面前,她依旧是方家的太太,她就可以无动于衷。
而因为爱,让她想把自己觉得最好的一切,也送给她的小女儿。
女儿都是要联姻的,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那为什么不找一个最好的呢?
方月晴当年出国读研,她就不同意,觉得耽误了年纪,怕优秀的联姻对象都被别人挑走了。
所以等到人一回国,她就火急火燎地安排各种相亲宴。
想要今年年底就把订婚宴也办了。
她从出生就接受这样的观念,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也不会想着去接纳其他想法。
可方月晴不愿意,她不想要过这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枯燥人生。
像是被金线勒住的木偶,住在华丽却逼仄的房子里,过着千篇一律的重复生活。
“我……我不能去。”方月晴说。
但是她也不能直接就这样拒绝,现在还不到她能脱离家里的时机。
“我上班的公司,就在听风。”
“你们相亲不是没戏了吗?怎么又去人家公司上班了。”
“其实失败的原因是莫小姐更喜欢有能力的人,我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什么都不会。”方月晴快速想出了一个理由,“所以我想着,先进公司上班,学习一点本事。”
“妈你忘了前几年薛家的事了吗?女方的公司都被架空了,我就想着,如果什么都不懂,到时候手里的钱也被人套走,自己还不清楚呢。”
电话对面的妇人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片刻后道:“你说的也是,薛依现在的日子真是惨,听说只有一套三居室的小房子住。”
“闻家的人的确不是省油的灯,就你这傻乎乎的样,被人把骨头吃了自己都不知道。行吧,那我就先把相亲推了,推到周末,你必须和人认识一下。”
“知道了妈妈,我会去的。”方月晴道。
只要不耽误工作就可以,虚与委蛇的一场会面,她会处理好的。
这个说辞,应该能帮她争取到了一点时间,目前父亲并没有强制让她嫁给谁,可一旦他点名了,这件事就没有转圜余地。
母亲着急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电话被挂断,方月晴低下头看着脚上的鞋尖。
其实她很不喜欢现在的穿衣风格。
抿了下唇,她收拾好心情,推开楼梯间的门。
远处,一条长尾巴钻进设计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