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工作, 让小橘很是高兴。
她爱工作,主要是热爱那种被夸奖的氛围,尤其是摄影师, 对方的嘴就像是抹了蜜一样,好话一箩筐地往外倒。
尽管每个模特都是一样的待遇,都能得到不重样的好听话,但小橘不在乎这个,她只享受被吹捧的感觉。
秋装是一件毛衣,毛线很粗,类似小拇指, 里面需要再穿一件简单的内衬——非常简单素净的白色短袖。
下身的裤子有腰带,上面有星星一样的扣子。
平面照对小橘而言,也很简单, 她按照指示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和表情, 手里拿着一个月亮形状的浅黄色玩偶。
拍完模特照, 小橘回到试衣间, 就要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去换另一件。
是一条偏厚的长袖连衣裙, 拉锁在侧边。她拉下拉锁,把裙子套上,再想拉上的时候, 却忽然卡住了。
试了几次, 用力去拽也拽不动。
小橘打开试衣间的门,钻出去一个脑袋,视线扫了一圈, 找到在摄影师旁边正在看原片的饲主,眼睛一亮, 扬声喊道:“姐姐,过来一下呀!”
所有人闻声望过去,又整整齐齐把头扭回来。
莫惊春神色如常,高跟鞋在地上踩出咚咚的声音,步伐略快地走到换衣间门口,低声问道:“怎么了?”
小橘无辜地眨着一双猫眼,小声告状说:“拉链拉不上去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莫惊春打开门进去,反手将门关严。
不大的换衣间里贴着一面镜子,旁边的墙上挂着几个衣架,换下的衣服被丢在椅子上面。
小橘扭过身,胳膊前举,把侧边的空档露出来,“你看。”
嫩白的皮肤在布料的遮掩下若隐若现,腰侧被光照着,肤质细腻,冷白如玉,里面的肌肤被盖住,藏在暗处,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上去。
莫惊春半弯着腰,把两侧的布料贴在一起,失败了。
不是拉链拉不上去,而是小橘长得太快,这条裙子她有点穿不下了。
因为款式剪裁的缘故,它很修身,腰部留下的余量不多。
这套样衣还是按照小橘原来的身高体重做的,长高后,衣服就小了。
上一套的毛衣和裤子都很宽松,所以没出现这个问题。
最近事情太多,莫惊春也忙忘了,忘记更改数据。
“这套拍不了了,过两天改一下再拍。”她说,“你长高了。”
“啊……”小橘有点遗憾,她还没工作够呢,“那我今天就没有事情做了吗?”
“没有了,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莫惊春说。
“好吧。”小橘失落地说,“要姐姐帮我脱衣服。”
这种事莫惊春已经做习惯了。
只是试衣间狭窄的空间,将外面略显嘈杂的声音分割开,形成一个大庭广众下的私密环境。
小橘打了个哈欠,姿态是放松且信赖的。
莫惊春垂眸,撩起裙摆,向上提起,被掩盖的肌肤暴露一寸寸露出来。
指腹不小心蹭过手臂内侧,小橘反射般躲了一下,“姐姐,你的手好凉呀。”
样子被脱下,她不在意地拉住人的手,关心地问:“是着凉了吗?”
说着,就把这只手贴上自己的腹部,声音甜腻地说:“我帮姐姐暖一暖就好啦。”
掌心下的触感滑嫩而滚烫,莫惊春想把手抽回来,但遇上小橘的大力,无疾而终,“我不冷,是你体温本身就高。”
她控制着视线,尽量不往下看,脑海里却自动补全了该有的影像。
“是吗?”
小橘忽地凑近了,用自己的额头去贴对方的,认真感受了一番,“好像的确没有着凉,哎,我们的睫毛会不会打架呀!”
她快速眨动着眼睛,卷卷的长睫毛便扑扇扑扇。
在睫毛打架之前,鼻子就已经先挨上了。
莫惊春屏住呼吸,向后退了一步,靠在门上,稳住声音说:“好了,快松手,把衣服穿好,你这样才会着凉。”
少女就嘻嘻笑着松开手,把自己原本的衣服穿上了。
莫惊春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但午休的时候,小橘又凑过来,把她拉到沙发上坐好,自己再挤到旁边。
一张脸越靠越近,最后差不多隔了几毫米的距离才停下。随后,莫惊春便感到脸颊上传来一阵轻轻的、痒痒的触碰,像是小小的毛扫帚,正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
是小橘正在眨眼睛,用睫毛去扫她的脸。
“哈哈!睫毛打架!吃我攻击。”
她兴高采烈地,貌似找到了新的玩法,快速眨动自己的眼睛,扫了一阵后,停下来坐好,把脸一送,催促道:“姐姐快来,轮到你了,这是回合制的!”
莫惊春的耳尖渐渐红了。
那种轻轻的痒意,不像是扫在脸上,更像是拿着一根羽毛,扫在她的心里,扫在她的骨头缝里,让她几乎坐不住,只觉得哪儿都是痒的,让人恨不得去抓一抓。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折磨人的玩法。
“快点呀。”罪魁祸首又催了一遍。
她甜润的声音比恶魔的低语还要可怕,有操纵人心的功效。从她嘴里吐出的文字,皆带有无形的丝线,绑在她的各处关节上,像是提线木偶一样操控着她。
让她扭过身子,贴近对方的脸,按照话里的指示去眨了下眼睛。
从睫毛处传来一点点的阻力,是眨眼时蹭过皮肤产生的。
被“小扫帚”扫过的小橘咯咯笑起来,把脸躲开,“好痒哦。”
“但是好好玩!”
她又凑过来,“我还想要,姐姐再扫一下。”
莫惊春只好任她摆布,听话地又眨了几下眼睛。
“哈哈哈!到我了,到我了。”小橘笑着躲开,“这是回合制的,不能超时。”
她嬉笑着贴过来,再次发起了甜蜜的折磨。
莫惊春的嘴唇紧抿着,按在沙发空处的手指逐渐收紧,指尖压出一个个凹陷。
敲门声响起,这声音不亚于来自天堂的颂歌,莫惊春狠狠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请进。”
是钱阿姨来送午饭了。
救星!
她望向对方的眼神,不亚于看到了拯救世界的恩人。
午饭的优先级当然是高过所有的,小橘兴冲冲地跑过来,抱住食盒,甜甜地说:“谢谢钱阿姨!”
后者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把饭菜帮忙放好,就带着食盒走了。
“吃饭,吃饭!”
小橘拿起筷子,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孜然羊肉,当场把睫毛大战抛之脑后了。
莫惊春总算放下心来,在另一旁坐下,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后,才拿起餐具。
午休结束,无所事事的小橘开始日常巡逻。
先去设计部逛一圈,从希贝尔那里拿走一包炸小鱼干,边吃边看。
化妆师小雯小偷一样凑了过来,眼中八卦的光芒闪动,“小橘,问你个事儿,新来的营销副总监你认识吗?”
旁边一个正在画稿的人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同样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叫方月晴的,你知道她吗?”
小橘一头雾水,“那是谁啊?”
“你不知道?”小雯有些惊讶地说,“boss没提过她吗?”
小橘更茫然了,“姐姐和我不聊工作上的事。”
另一个人把椅子转过来说:“这可不算工作,她是boss直接点名空降过来的。”
她左看右看,悄声说道:“我还看到她从boss的车下来,就在昨天下午。”
要知道莫惊春是个公私极其分明的人,工作上的事就只在公司处理,从没有私下约见的时候。
就算要和员工们聚餐,也是一大帮人一起,没有单独吃饭的情况。
大家八卦第一是好奇,第二呢,就是考虑到职场生存的一些事了,抛开小橘不算,这可能是公司第一个关系户!
当然要打听清楚,免得惹错人被穿小鞋了都不知道。
现在公司氛围一直都很好,没有那种排挤人,为了抢夺资源使手段的情况,但是不代表以后没有,没准这位副总监来了以后就有了呢。
他们都是老职场人了,当然要早做准备。
设计部的人爱八卦不是一天两天,他们知道小橘好说话,有些时候就会问一些和莫惊春有关的事。
莫惊春自然是知道,小橘会给她复述,但并不介意。
她自己没什么秘密,小橘也有分寸,不会乱说,这些人最多也就了解一下她下班了都干什么,家里晚餐吃什么。
就当是营造平易近人的形象吧。
他们问习惯了,今早得知有个空降的小领导,当然要讨论一番。
于是就知道了这位小领导从boss车上下来的事情,推出她们两个可能认识的结论。
这是纯巧合,是设计部的这位员工正好开车路过,看到了这一幕。
方月晴。
这个名字小橘很陌生,她的照片看了以后,也很陌生,她确认自己没有见过。
而且昨天下午,姐姐不是说她和自己的妈妈一起去吃饭了吗?
“你确定见到这个人从姐姐车上下来?”小橘有些怀疑地问。
“我还能看错吗?就是昨天下午,四点多钟,快五点的时候。”那员工回道。
“不应该啊……”小橘困扰地咬着下唇,喃喃道。
“我要去看一看她。”
话音刚落,她转身就跑了,连小鱼干都忘在了桌上。
姐姐说过不会骗她的,如果不是和妈妈一起吃饭,是和这个人一起,为什么要瞒着她呢?
营销部的位置也在这层楼,小橘刚走过几步,脚下渐渐慢了下来,她不能这样去。
一种奇怪的直觉阻止了她,让她跑回总裁办公室,钻进休息间里,变成猫的模样再度跑了出去。
来去匆匆,连个招呼都没打一声。
莫惊春也没叫一声,她怕把猫喊住,对方又想起没结束的睫毛大战,那可真够折磨人的。
还是让猫自己去玩吧。
她摇摇头,全身心投入进工作当中。
小橘推开办公室的门,来到走廊,路过的消防栓映出它的身影。一张毛绒绒的猫脸瞧不出表情,尾巴自然下垂,距离地面有半根手指的距离,末端稍稍扬起,形成一个小小的圆弧。
它的毛量在缓慢增加,胸前的围巾更蓬了一些,有发展成围脖的趋势。
如琉璃般璀璨鲜艳的异瞳看着前方,胡须微微抖动。
猫形态什么都好,除了骤然下降的视力让它有些难受。人形的时候,不管远近,看什么都很清晰,可恢复兽形,太远的模糊一片,太近的也模糊一片,尽管猫生的绝大多数日子,它都过着这样的日子,现在还是有点不习惯。
或许是由奢入俭难吧。
小橘找到营销部,这是一间小办公室,有四个组员,原本的空地又搬了一个大桌,拉了一个小屏风做简单的隔断。
猫没去打扰组员们,直奔屏风后面走去,看到了新来的副总监,方月晴。
一个头发盘起,穿着素净西装,气质很温婉的女人。
她的珍珠耳坠微微摇晃,看到它时,目光惊讶,随后了然。
小橘却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在饲主身上,在车里,也从面前人身上传出来。
香水味,它以为是饲主母亲的香水味。
实际却是方月晴的。
条件充足,线索明朗,饲主的确和她见过面,她也的确坐过饲主的车。
小橘有些难受。
它忽然觉得胸口堵堵的,像是吃什么噎住了,梗住了,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憋得它哪哪都不舒服。
为什么饲主要说谎呢?
它不明白。
就算直说是和认识的朋友见面,也不会有人拦着她,怪她错过了周末的聚餐,为什么要假借和母亲见面的名义,隐瞒这件事呢?
又或者,隐瞒的不是这件事,而是这个人?
猫的长尾巴在地上拍了两下,她谨慎地在原地顺时针绕了一圈,盯着对方看。
方月晴自然知道这只猫是谁,想要了解听风,是避不开兽人模特,更避不开小橘的。
这是莫惊春家里的猫。
它为什么盯着自己看?
方月晴有些疑惑不解,但为了不打扰其他员工工作,她拿起桌上的便签,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你好呀】
离得太近了,小橘没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方月晴也想到猫近视这件事,把便签收回来,将桌上放着的一个马卡龙拿起来,弯腰递了过去,笑容温柔。
这是她今天上班,给同组人带的见面礼,除了甜点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小零食和奶茶。
她这里还剩了一个马卡龙没有吃。
造型完美,甜香气浓郁诱人,正是小橘最爱的那家,也是价格最贵的那家甜品店出品。
好奇心暂时放到一边,探索欲在甜点面前也不值一提。小橘跳上办公桌,伸出前爪,点了点桌面。
方月晴意会了她的意思,把包装拆开,将马卡龙推了过去。
这人还挺聪明的,小橘边吃边想,知道拿好吃的来贿赂它。
不过不要以为,吃了她的东西,自己就会放过这个可疑人物。
根本不可能!
它一定要揪出问题的关键,事情的真相。
看一看饲主究竟为什么隐瞒和她见面的事,瞧一瞧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阴谋。
饲主不说,它就自己查。
唔……真好吃!
小橘慢条斯理地把马卡龙吃掉,掉在盒子里的碎屑也舔干净,吃光以后舔了舔嘴巴。
它的心情好上不少,感觉脑子也活跃多了。
之前看的推理剧是怎么说的,蛛丝马迹才是决定案件真相的关键线索!它要观察,看这个人是特殊在哪里,没有什么能逃得过它的火眼金睛。
小橘往桌上一趴,不动了。
方月晴有些迷惑,不知道猫过来这里是做什么,也不说话。
她想了想,又从包里翻出一颗奶糖递了过去。
猫吃了,含进嘴里,但还是没有要交流的打算。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她今天入职第一天,有很多事情要做,光是看过往的报表就要看上一阵。
就当猫是喜欢这张桌子吧。
方月晴将视线转向电脑,专心地看起上面的内容来,她是空降的小领导,如果不拿出点实绩,会有很多人不服气。
每一段时光都不能浪费。
至于奶糖,是因为她曾经有低血糖,尽管现在身体调养好了,但在包里备糖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小橘含着奶糖,又往前蹭了蹭。
这个办公桌没有那么大,而且电脑放在正中间,两边留下的空处就少了,它有点挤不下。
刚刚趴下,半个屁股都悬空在外面。
但是要往前蹭,离方月晴就太近了一些,脑袋几乎搁到了键盘上。
后者就往旁边挪了挪,给它让出了位置。
很上道嘛!
小橘愉悦地甩了甩尾巴,盯着人的脸看了一会儿,在听着房间内键盘鼠标敲击的声音,不知不觉,眼睛就合上了。
方月晴又看完一个过往营销的案例,余光扫到熟睡的猫,拿杯子的动作都放轻了一些。
她其实很喜欢小动物,但是在家里,父母不同意,她就没有养的权利,出国留学期间,她也没有养,因为清楚,等到回国以后,宠物一定会被勒令扔掉或者送人,反正不能带回家。
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不喜欢带毛的东西。
而她甚至都不能搬出去住,父亲也不同意,他强调家庭团结,只有已婚的子女才能离开家里,去过自己的生活,每个月也要回来一次。
一想到下班以后要回去,她真想在公司住下,可惜不行。
门禁在等着她。
她看似光鲜的富家千金生活,实际上连半点自由都没有。
不如一只猫。
所以她需要工作,需要看到自己能养活起自己的事实,来作为脱离家族的底气。
方月晴将水杯轻轻放下,无声地看了小橘半晌,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电脑上。
天花板角落的监控静静拍下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