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独坐了很久。
其实我未想明白,赵王为何要在我面前服毒自尽。
我原想着激怒随风,让他将我送入地牢。如此能远离他的视线,再尝试与暗卫的线人联系上。
但我的计划落了空,太辰宫内全是皇族亲信。如今云鸦也落入他手中,我除了李剑赢的线人,再找不到可以通信的人。
可如今,我连李剑赢的线人也联系不上。
地龙暖意四起,杜若冷香氤氲缭绕。我的目力有些浑浊,但头脑却无比清醒。
隋风脱去身上的裘衣,朝我走来。
“赵瑜跑了。”
他看着我笑。
“但他跑不远,还在邺城里。”
今晚之前,诸国谒者并王孙公子,几乎到齐。我清楚眼下的邺城宛如铁桶,赵瑜想逃出去,绝非易事。
隋风将那方小匣子放在我面前,嗤笑:“孤将他请来,他却要死在孤的地界。这是要讹谁?不过孤没想到,他死到临头,玉扳指不见了,手指上却缠着这东西。”
随着薄板被抽开的声音,我垂眼去看。那是一截红丝绦。上头绣的符文我认得,这是大巫国师朝服上的缨带。
“请来?”我看向他那双幽邃的眼瞳,“梁王确定是‘请’么?”
当初隋风兵临邯郸城时,赵王登楼,那些暗中蓄势的细作无一不是将冷刀对准了赵王。如今他大言不惭,说着“请”。
我们两厢沉默,隋风看着不远处的金狻猊,忽然平静道:
“严子玉,听闻漳河以北,入秋起,冻灾尤甚。赵国时常遣使,前往齐国借粮。这些年里同齐国邦交稳固。不过齐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要你们开关通商。”
他如同想起了什么趣事,唇畔浮动着笑意,“通商往来,赵贵齐贱。尔以鹿茸,彼还草芥。赵王一直吃着哑巴亏。”
这话不错。漳北近些年天灾频频。刚入了秋便是极寒,将要秋收的黍子就那么冻死在地里,一年到头颗粒无收。而入春,冰河化水,常生灾祸。
当时有人奏请,在北域村落寻找圣女,任赵国大巫,以祈风调雨顺。赵王接连驳回。甚至废黜了国师一衔。
他曾在深夜里将我叫到案前,问我:为何国祚昌隆时,则高呼君主贤明,而国祚衰微,却推责于巫祝。甚至前朝太子不思政事,谏书上也只不过写着妖姬惑主。
这问题对我来说实在高深,我答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能陪他静坐在烛火里。赵王坐上位子时边境狼烟四起,农田寸谷不生。南梁更像是一把大刀,时刻悬在赵王的头顶。
也许自前朝起始,皇族奢靡颓败,瑞赵江山,已经沉疴积弊。青年的肩膀,扛不起这样重的担子。
静了很久,隋风才道:
“撤去邺城的赵国暗卫,交出玉扳指、国玺。并入大梁,享封邑,赵瑜加赵灵公,与孤俯首称臣。”
“如何。”
隋风今夜并未起怒,只是用一句极为平静的话,便要赵瑜做这亡国之君。更可笑的是,这“亡国之君”如今还下落不明。
隋风若没有拿到国玺,则名不正言不顺。其余小国虽然势弱,但若知晓了赵王死在邺城,保不齐会心生恐惧,狗急跳墙,届时联手抗梁。
待春天到了,正是要下地播种的时候。若梁国再度征兵,四处挞伐,国力必然大有所损。
“梁王……是要我将赵国两百年的积业,拱手交出!?”
隋风不置可否,只是一笑,“赵王膝下独有一子。武安侯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看来武安侯,是铁了心效忠赵氏。”他摸出一只瓷瓶,搁在我面前,语气轻缓,“鸩红。”
“相信你了解孤的手段。赵瑜今夜一旦被孤的人找到,那他是什么死法,还要看武安侯怎么表现了。”
殿外的风雪又开始肆虐,隋风就在呼啸的风声里好整以暇看着我,似在欣赏着掌中的猎物。
他看了一会儿,推开横在我们二人之间的矮几,解下腰间长剑,搁在榻上。剑鞘与木榻相触,发出一声闷响。
“封衍做事一向很有效率。不过,到底是年关,都城的人多了些。天亮之前,赵瑜应还能活着。”
那枚玉扳指正卡在我的靴筒里,抵住我的足胫骨,隐隐有些凉意。
我出神怔了一会儿,便端起他方才用过的茶盏,含了茶来漱口。腕间的镣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隋风则懒靠在榻边,怡然看着我的开场动作,目光颇为直白。
数九寒冬,隋风却穿得不多,腰间的罗带被我细致解开,青年胯间之物似头沉睡的小兽,眼下还未苏醒。我犹豫了一瞬,伸手覆住了它。
粗重的铁链来回蹭过榻上锦缎,发出窣窣声响。
我想,既然这枚扳指,赵瑜拿不稳……
那它为什么不能属于我?
我身上分明流淌着前朝太子的血。
“严子玉,一心不能二用。”
隋风朝我戏谑着,同时发出一声悠长闲适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