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场雪,起来时雪未化,厚厚积了一层,盖在村子里像一层厚实的白毛毡。

  村里变了模样,破旧的瓦片房修缮后漂亮许多,屋顶盖着厚厚雪被,升起的炊烟袅袅,将烟囱旁边一圈的雪蒸腾地融化了,半是雪半是水地,滴滴答答顺着房梁掉下来。

  村里的路经了重修,不再是土苍苍的土路,到了夏季暴雨时,总是泥泞不堪,行人走过,要是白日还好,晚上会出很多事故。

  现在好了,路被压实了,结实许多,两边各自单独隔开两条细窄的道,里头是专开辟出的土地,来年春天就会洒下花种,生出漂亮的花来。

  现下这路被白雪遮盖住,抬头往四周田野看,银装素裹,连冬眠的树枝干都冻地变成深色,上面垂着冰溜子,晶莹剔透。

  北方的冬天是很冷的,但雪花漂亮。

  村子里宁静,可时不时能看见路上有行人走来走去,这些人身上衣着较华贵,不是村里的人,是来这里赏雪景,住住与城里不太一样的房子,顺便吃点农家小菜,过一会儿消遣日子。

  下雪时无声,脚步却是有声,雪花实在厚实,两脚踩上去,会有很好听的雪碎声。

  和寒冷的空气一样清新。

  有个穿红衣的人远远从后山进村的那一条路进来,手里抱着一只黑猫,他身上衣裳镶着一圈圈毛,看着很暖和,但露着脸,不妨碍鼻尖都被冻得通红。

  是红鸦。

  他没抱黑猫的手里提着有个小纸包,隐约能看见透过一层油纸透出来的热气,化开周围的冷空气,没有碰上那点热,却能叫人想起来屋内温暖的炉子。

  红鸦头发还是很长,扎成一条辫子,斜斜地顺着一侧脸颊垂落在前胸,很好看,他脸上带着笑,步子迈地飞快,朝着一个方向走。

  不多时,到了一个小院儿前头。

  院外积着更厚的雪,红鸦没有躲开,反倒是挑着有雪的地方一脚踩上去,直踩地雪花咯吱咯吱地响才弯着眉眼推门而入。

  木门顿时抖落一堆雪。

  院子里面却烛殷没闲着,弯着腰在扫地上的雪,靠近篱笆的一侧堆着个雪人,歪鼻子歪眼睛,充当鼻子的那一根胡萝卜不太好看,因为干了,显得有点耷拉,两颗黑豆不大,要掉不掉的,让这雪人看起来呆呆的,是傻里傻气的可爱。

  红鸦看着地上扫干净的雪,故意把黑猫放在没扫干净的雪堆上面,看猫崽被冰地乱跑乱跳的模样,就坏心眼儿的笑。

  “君上你看”,他唤了专心垂着头的却烛殷,在一声声扫帚扫雪声中笑道,“看给他冰的!”。

  却烛殷刚扫完最后一点雪,于是从院门到小屋的门,就有一整条干净的、没有雪花的路来,他把扫帚立在墙边,挽起的袖子顺势滑落,小猫正好跑到他脚下,他便弯腰将猫抱起来,手指碰到猫冰凉的爪子,捏捏那上面厚实的肉垫儿。

  “别老是欺负”,却烛殷把猫放在进屋的干净石阶上,语气淡淡,眉眼却是带笑的。

  红鸦不以为然,双手揣着纸包走过来,把还冒着热气的宝贝递给却烛殷,得意道,“叫我给赶上了”。

  方才有卖红薯的经过,待到要出去找时,已经不见了人,却烛殷便派他去寻,没想到真的买到了。

  “做的好”,却烛殷夸奖地不太上心,把还摊在门口的猫再次丢给红鸦,“一会儿你便给他洗澡吧”。

  “…怎么又是我?”,红鸦眉头一皱,看见对面人投来的视线又噤了声,任命般弯腰抱起猫,冷不丁给黑猫抓了一爪子,不重,留了点印子,权当做是玩闹了,他使坏捏着猫耳朵揪了很久,打算一会儿为他清洗时再报仇,“等着吧你”,他小声地说,开门进了屋,去烧热水。

  却烛殷净了手,把手在温水里浸地暖和了才擦了出来,头发松开了些,瀑布般垂落下来,他重新解了发带,手上动作简单地很,两三下就束好了发,墨蓝色发带别在乌发之间。

  他拿着桌上装着红薯的纸包进了卧房,开门时的动作轻的很。

  屋内暖和,放了一个小小的泥炉烧着,炭火在里面燃烧,不时发出细碎的声响,热度就源源不断地充盈着这间屋子。

  他脚步放地慢、轻,直至走到床边,在床空出的边沿坐下来,垂下眼睫,修长的手指捏上纸包上的线绳,一会儿就全部解开了,纸包展开来,露出里面两个大个儿的两个红薯,腾腾地冒着热气,甜香味直钻到人心上。

  绳子放在床边桌上,却烛殷拿手指碰了一下,热气烫地他瑟缩一下,他于是暂且放在一边,稍稍晾一会儿,而后抬眸看着床上躺着的人,神情都温柔下来。

  “今年冬天很冷”,他轻声道,手捏上床上人的手,动作很轻,“以前你说喜欢,我便堆了雪人”,他笑了一下,想到院里的雪人,“你看了一定会说丑的”。

  鹿邀闭着眼,脸色却是红润的,浓密的睫毛轻轻垂落,遮住那双总是认真望着人的眼,睡着了一般。

  却烛殷去捏他的脸,手伸到一半儿缩回来,放在自己脸上试了试,觉得好不容易热了的手又冰了回来,只好缩回来,他看着鹿邀的脸,笑着道,“一会儿剥红薯给你”。

  外头传来阵阵水声,猫叫随后响起来,红鸦很是气愤地骂了两句。

  他笑笑,没去搭理。

  手里却突然动了一下。

  却烛殷神色瞬间一怔,手上不敢动作,低头看被他握着的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直到看见苍白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在他掌心蹭了蹭,他才微微睁大了眼,轻声唤他,“鹿邀?”。

  鹿邀的睫毛颤动了好几下,除去颜色外,很像下雪时飘落的雪花,大雪轻扬后,露出一汪冻结了好些日子的湖泊。

  却烛殷不敢呼吸了,他就这么看着那双眼睁开,看向他。

  鹿邀张了张嘴,好久才说出第一句话,“下雪了吗?”。

  却烛殷呆呆地看着他,动也不动,半晌才猛然回过神一般,想要握紧他的手,却又怕弄疼,只得虚虚地笼着指尖,“对”,他压着自己的声音,好让颤抖的声线不被发现,他微微弯了腰,眼角红着,“下了很大的雪”。

  一门之隔的外面不再吵闹,应和着屋内似的,安静下来。

  鹿邀看他要哭的样子,抬起手替他擦擦,“你怎么要哭了?”。

  却烛殷手指抖着,看着他很久,却没有否认,点点头,轻声道,“你再不醒,我真的要哭了”,他露出一个笑来,声音温柔地不像话,“我想抱你”。

  “没有不让你抱呀”,鹿邀眨眨眼,笑了,于是朝他伸出双手,再开口时话语间极认真,“我也想抱你”。

  泥炉噗噗地烧,火星子低低溅出,复而又沉落下去。

  两人肌肤相贴,发丝都缠绵着卷在一起。

  却烛殷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彻底落下来,有了归宿。

  门外贴着门的红鸦屏着呼吸,低头与毛还有点湿的黑猫相视一眼,笑着转身,轻声道,“以后不用给你洗澡了”。

  身上的伤好全了,除了留了一道疤外倒是没有其他的,鹿邀下地第二天,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能吃能喝——当然也就能动。

  红鸦给他上下检查过一遍后就和他想法一样了,化成黑猫的栾青举着小黑爪子投了赞成的第三票。

  可却烛殷不同意,而且他具有一票否决权。

  于是一连几日,鹿邀下床要被抱着下来,吃饭也得时刻被却烛殷盯着,出过最远的门是自家小院儿里。

  连雪都不给碰。

  鹿邀哪里是能呆得住的人,况且他还想出去看看村里现在是什么情况,虽说却烛殷说他都打理好了,他自然也是相信的,只是无论如何还是要自己亲自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于是家中大小事务还是和鹿邀昏迷的时候一样,全都是却烛殷在处理。

  说来倒是很叫人惊奇的,洗手作羹汤不是第一次,但打扫院子这种更细微的杂事却也都是却烛殷在做,以前做的生疏的人,现在也能像以前的他一样熟练。

  但门是一定要出去的,鹿邀坐在屋内看却烛殷为他熬汤,目光落在他挽起袖子露出的有力手臂上,没出息地移不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要想的正事。

  他脚下便是个小炉子,烧的很旺,脚底下很暖和,他低下头盯着炉子的小洞,看里面的火星炸起来落下去,百无聊赖地跟着好一会儿,听到脚步声朝着自己走过来。

  恰在这时门开了,带进来一阵子冷风,很快便被红鸦给关上,跟着一起进来的是小黑猫,它一看见鹿邀就往红鸦脚后头躲,露出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看着鹿邀。

  鹿邀喜欢小动物,毛茸茸地更是难以拒绝,他看的手里痒痒,轻轻伸出手来,对黑猫招招手,两只手掌朝下做出要抱的姿势。

  黑猫在红鸦腿后面躲着,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鹿邀看了许久,犹豫了好久,而后便被人在屁股上踢了一脚,喵喵叫了一声便迈着猫步,跑到鹿邀的脚下,在他腿上蹭了蹭,毛茸茸的一层猫毛隔着冬日里厚实的衣裳都能感受到。

  鹿邀忙小心地将猫给抱起来,在温暖的怀里为他寻了个合适的位置,眉眼弯弯,抬手在他头顶摸摸,被毛茸茸的触感萌到了,他没忍住,手指又捏捏黑猫的爪子,黑猫抬眼瞧他一眼,轻哼一声,收起了爪子上的指甲,只露出软软的厚实的肉垫,摸在手里软乎乎。

  汤锅放在桌上,却烛殷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看黑猫占据了鹿邀的怀抱,不太高兴地皱了下眉,开口道,“你被老抱着它”。

  “太可爱了”,鹿邀笑笑,不以为意,头低下来,目光全部都在黑猫身上,爱不释手的模样,手是一刻也无法从吗黑猫的身上移开。

  过了一会儿,他脑子里蹦出来一个想法,手下动作一停,抬头期待地看着却烛殷,“小黑”,他先是试探着叫了一声。

  红鸦一双含情的狐狸眼转了转,偷笑着进厨房取碗和勺子。

  “打住”,却烛殷脑中还回想着刚才鹿邀夸赞猫可爱的话,有点不太满意,连带着看着化成黑猫的栾青时眼里都是一片冷光,瞧着怪吓人的。

  他刚摸过煮汤的小果锅子,手上皮肤热乎乎的,两三步走过去,在鹿邀脸上捏捏,故作严肃道,“你定是要和我说什么我不想同意的事情”。

  鹿邀眉眼一下就耷拉下来。

  他叹口气,想到以前却烛殷都是很听自己的话的,怎么现在做什么都不可以了。

  却烛殷看他低下头继续摸猫的模样,眉头皱的很厉害,看着那只落在黑色猫毛上的手,心痒痒的,想起这只手为他束发时的情景。

  于是便凑近了些,微微弯了腰,身体同鹿邀贴的很紧,瞧着鹿邀一下下摸着猫,抓住了那只手。

  黑猫移开了眼,埋首在鹿邀怀里,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干脆装死了。

  鹿邀手陡然被抓住,到手的毛茸茸就这样下不了手,无奈道,“你先松开我”。

  却烛殷没说话,面上却是很快皇上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叫人一看就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鹿邀以前最是怕他脸上露出这幅表情,现在自然依旧如此。

  两人的手便随着这心情变化换了个姿势,一个从主动变为被动,早前被动的反而是主动起来。

  “怎么皱眉了?”,鹿邀想两只手都握着却烛殷的,可怀里还抱着猫,他犹豫了许久,目光在却烛殷修长漂亮的手和黑猫光滑软乎的皮毛上游移许久,没过多久,黑猫替他作出选择,他伸展了下身体,轻敲敏捷地从他怀中跳下去,在鹿邀腿边蹭蹭后便去了墙角处窝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倒是省去他纠结的工夫,鹿邀叹口气,顺着想法把两只手都放在却烛殷手上,把微微有些凉的手捂在合十的掌心,手指摩挲着对方的骨节,小声道,“真好看”。

  却烛殷眼角上扬,他轻咳一声,很快将这笑意暂且压下去,恢复委屈模样,蹲下身体来,趴在鹿邀膝前,抬眼望着他的眼睛,回了前面的问题,“你摸别的人,我就想皱眉”。

  鹿邀眨眨眼,有点疑惑,“不是人呀”。

  栾青受伤太重变回了原形,日日都是以黑猫的样子和他们相处,现在姑且可以说是猫咪。

  “这话不太多”,却烛殷不太满意,他低下头,看着鹿邀的手,感受着温暖干燥的手指在自己手上轻轻碰着,心底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幸福感,“他本质上还是栾青,你摸猫,就是在摸栾青”,他语气一顿,扬起头,煞是认真道,“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

  鹿邀沉默许久,觉得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是这个道理。

  栾青虽是变回猫了,但到底壳子里装着的还是栾青这个人。

  若是照着却烛殷的想法,他每次摸这猫时其实手底下碰到的都是栾青——鹿邀在心底叹口气,那股对毛茸茸的渴望忽地就减轻许多。

  却烛殷看着他表情变化,心里得意,不再忍着笑了,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握紧他的手,一本正经道,“若你还是想要摸,我也可以变,到时候任由你摸”。

  “好像是可以的”,鹿邀认真想了想他的提议,脑中便接着冒出却烛殷很久之前小黑蛇的样子,神色一怔,突然就有点后悔前面说还可以了。

  他捏捏却烛殷的手指,低头与他视线相对,眼中尽是认真的神色,“我想了想,还是不太可以”。

  却烛殷眉眼一下耷拉下来,手上力道稍稍重了一些,带着人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很不满意道,“为何?”。

  “你咬我做什么?”,鹿邀脸热起来,一时都有些分不清这是却烛殷带给他的热度还是这炉火给的。

  “我喜欢咬你”,他像以前那样继续说,“若是能吃了就更好了”。

  “……”,这话鹿邀从他口中听见的次数是在是多了,头一次听还能和对方理论几句,到了现在也就当个玩笑话过去了,反正他是知道的,眼前人一向是不太老实的。

  无论是嘴还是其他地方。

  刚才咬了他就算了,还伸舌头舔了。

  鹿邀想着想着思绪便去了别的方向,皱眉看他,“你是不是想吃肉了?”。

  “……”,这下轮到却烛殷沉默了,他就这样仰着头和一脸认真的鹿邀对视良久,脸上一连变化好几个,笑了,他眨了眨眼睛,睫毛跟着一起颤动几下,“我是想吃了”。

  鹿邀心道我猜的果然没错,他点点头,道,“那今夜煮鸡肉给你吃”。

  却烛殷摇摇头,意有所指道,“我想吃的是另一种”。

  说完还冲着鹿邀很是无辜地笑了笑,勾唇的模样,看的鹿邀心上涌上点冲动来。

  相处的久了,这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还是能猜出些来的。

  他盯着却烛殷看了许久,耳朵都慢慢红起来,忽地抬手将却烛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轻轻遮住,微微低头在他唇上轻点一下,蜻蜓点水般,很快便起来了。

  手移开的瞬间,鹿邀偷偷舔舔唇,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转开了话题,“该喝汤了,一会儿汤该凉了”。

  却烛殷看他这掩耳盗铃的样子,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起了身,双手扶在椅子两个把手上,将鹿邀罩在里面,盯着他的眼睛,笑道,“不太行”,他俯身下来,离得更近些,眼里带着深深的笑意,“再来一下”。

  “……”,鹿邀脸热着,可看着他笑得模样却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仰头亲了一下,转头就拉着他的手从椅子上离开,“快去喝汤!”。

  红鸦躲在厨房里看了许久,正了正脸上神色,才端着碗出去,往桌边走时看一眼缩在墙角的栾青,对方斜斜看他一眼,眼里明晃晃写着:终于轮到你了。

  “噗”,他笑着抬脚在栾青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得到一个大大的白眼,弯下腰低声道,“我可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这些见得多了”。

  “……”,栾青看他转身的背影,一张猫脸皱起来,气地趴下来不说话了。

  反正他现在是只猫,趁着现在要过点儿好日子。

  这几日的雪一直每停,白日把院子打扫干净,晚上即刻就下了雪,很快就又结实地覆盖上厚厚一层,白天扫过的雪便都白扫了。

  院子里的雪人也没了形状,胡萝卜鼻子冻掉了,黑豆眼睛也给雪盖住瞧不见,脑袋、身体每次下雪就盖上一层,从屋里头远远看过去像个圆滚滚的雪球。

  鹿邀虽然爱干净,可这一连几日的大雪花,是打扫不干净的,费时费力,不如等到雪停后再去扫,他现在被勒令不许乱跑,就和却烛殷说了,谁料这最不喜欢干活的一个人,这些日子却是勤快地不得了,对于扫雪这事有自己的一套说法。

  简单点来说便是虽然鹿邀还不能去别处,但每日还是该走动些,也利于身体恢复,为了防止滑倒,这院子就得好好清扫。

  被层层保护地快要受不了的鹿邀认为自己身体已经完全好了,除了手脚容易冰凉外,也没有留下其他病根子。

  今日要去县里采买些需要的东西,其中有却烛殷问了许久才从鹿邀口中掏出来的小零嘴儿,采买的事情以往是交给红鸦去做的,可今日不太一样,却烛殷总担心红鸦会把鹿邀要的东西给忘了,自早上开始就叮嘱了好几遍,最后干脆把院子的事情交给红鸦,自己则出去做采买之事。

  村里现在各项业务完善地,为了照顾从远处来的客人,甚至已经设置了小商铺,东西还算是完全,但有些东西还是没有。

  鹿邀靠在门边看红鸦扫着地上的雪花,看的手痒,看那扫帚的目光和小狗仔看骨头没两样。

  当然,看是一方面,但若是他上去和红鸦说自己也要扫上一扫,毫不意外是会被拒绝的。

  他叹口气,看着红鸦手底下熟练的动作,开口道,“红鸦,你怎么不用法术?”。

  雪下地很大,一夜过去就能积下厚厚一层,因着天气冷,到了早上又会冻结一层,单靠两只手扫不太容易,若是求方便,尽可用法术给清理了。

  可这几日他看了好久,却发现非但红鸦不用,就连却烛殷也从不动用法术,只是像普通人一样拿着个扫帚扫。

  红鸦暂时停下来,拄着扫帚立在原地,笑着看过来,回他道,“法术用的久了,不如亲自动手来的有趣”。

  鹿邀一愣,随即笑了笑,“也是”,这些虽只是生活中的琐事,某些时候却是很有意思的,亲手来做是会有趣许多。

  他脸上笑意越深,见红鸦又要动起来,忙道,“那小黑可能也是同你想法一样”,他想想以前却烛殷看见这些伙计时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却见红鸦对他展颜一笑,摇了摇头。

  “不是吗?”,鹿邀疑惑道。

  红鸦望着一会儿,忽地叹了口气,道一句,“不是,但也可以说是”,他抖抖扫帚上的雪,接近地面的地方便下了一场持续时间很短的雪,“你不如直接问君上”,至于对方愿不愿意说,这便是你二人的事情了。

  鹿邀沉默一会儿,没有就此止住,迈出房门,踩着台阶,一脚脚踩着雪走到他面前,“你同我说说吧”,他有预感,这事情定是极为重要的。

  院子里的雪扫了一半,鹿邀说服了红鸦叫他先别扫了,看这天气今夜时还要再下雪的。

  今日无风,天气很是晴朗,雪花白茫茫一片,光芒微有些刺眼,阳光照射下,便没有前一日那般冷了。

  鹿邀包裹的极为严实,头顶戴着的帽子是却烛殷亲手缝制的,还是他从红鸦手中得到的,原因是却烛殷为了这帽子专学了针线,做的时候手指破了好几处,做出来时觉得太丑,便没有拿出来过。

  据对方委委屈屈地陈述,用的还是他的毛,他可心疼了。

  原来狐狸毛是这样暖和,鹿邀笑了笑,他以前反对用野生动物的毛来做衣服,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得到对方同意下赠与的毛发,思及此,勾唇笑了笑,紧了紧头顶帽子。

  这帽子确实长得不好看,瞧着很像小孩子戴的虎皮帽,当然颜色是不同的,且比起虎皮帽,还要略粗糙一些,针脚并不细密。

  可鹿邀一眼看见就喜欢,想也未想便戴在头上,又穿了件浅棕色的厚实棉衣便直接出来了,

  这个时间点还早,哈出一口气变成白雾凝固,鹿邀走在雪厚的地方,听着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孩子似的走的高兴,一时间有一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他沿着村里刚修好的大路走,开始计算着却烛殷回来的时间,这样好安排回去的时间。

  走了没有多远,雪花簌簌地往下落,柔柔软软洒落在肩头,鹿邀脚步一顿,仰头看一眼,睫毛上便也沾上细碎的雪花,睫毛给染成白色,他眨眨眼,雪花便从睫毛上抖落,进到他眼睛里,冰冰凉凉的,刺激到眼球,忙低下头揉了揉眼。

  “鹿邀?!”。

  鹿邀还没抬眼,便听得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来。随后便是大步踩着雪地的声响,在安静的早晨格外清楚。

  他抬头,眼睛因为刚才的揉弄红了些,里头湿润着,在水汽模糊里看见一个包裹地大熊一样的人朝他跑过来,那人跑得快,两只手摆动着,没有塞入袖筒中,在雪中也跑地很快,一点儿不担心滑倒,很快就到他面前站着。

  来人摇摇晃晃地在眼前站定了,鹿邀才看清了来人,眼睛一亮,惊喜道,“张成?”。

  张成脸冻得红红的,眼睫毛上都像是沾上一层薄冰,身上也落着雪,整个人仿佛刚从雪堆里出来,他笑呵呵地冲着鹿邀伸出手,“快快快,太冷了,给我握一下我就收回去了”。

  鹿邀哭笑不得,伸手和他握住,谁料对方说是很快握一下,实际上却是抓着就不想松手,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了,眼眶开始和脸蛋一样红了,看的他心间一紧,忙问他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张成很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上下摇晃几下,末了又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抓在手里,空着的手使劲儿一揉眼睛,把睫毛上的雪渣揉落下来,眼眶比先前还红了,“你小子从秋睡到冬,我差点以为你要没了!”。

  说完他松开手,赶紧给鹿邀揣在袖筒里,自己扶着他肩膀上下打量许久,检查一遍,见没有什么伤处才松口气,抬眼等着他,“看来你家那位当初没骗人”。

  鹿邀疑惑着看他一眼,募地回过神来,知道他说的‘你家那个’是谁后脸登时一热,移开话题笑着给人辩解,“他一向不骗人的”。

  “可别”,张成搓搓手,哈一口气,一副诉苦的样子,“那是不骗你,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他是怎么对我的”。

  鹿邀勾起唇角轻笑一下,心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他看一眼渐渐打起来的雪,提议道,“我们寻个地方再说吧,雪下地大了”。

  村里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隔个一段距离便设置个小亭子,鹿邀跟着张成到小亭子里站着的时候对红漆的柱子爱不释手,摸了好几把,喜道,“这亭子是谁的主意?”,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张成,试探着道,“是你吗?”。

  张成把他手给拽回来,皱着眉唠叨,“你快把手收回去,到时候冻坏了我是要挨骂的”,他说完停顿一下,纠正自己的话,“不对,挨骂都是轻了”,想了想补充道,“这亭子是你家那人想出来的”。

  要是给那谁知道了,定是要在这大冷天把他发配到后山去干活了。

  啧啧啧,他摇摇头,心道当真是可怕。

  不过鹿邀不在的这些日子,也多亏他,才能将之前计划的好的事情给做起来,仅仅只是从秋到冬这短短一个季度,村里就有了大变化,他也才知道这人之前看着对什么事情都一副不关心的模样,不是不会做,是真的不关心。

  鹿邀手也有点冷了,就顺着他收回去,顿了顿问他,“当真?”。

  张成觑他一眼,笑了,“我还能骗你不成?”,他转转眼珠,故意道,“不过这功劳你要是安在我身上我当然也是愿意的……”。

  “打住——”,鹿邀笑着叫停他,心里有点骄傲,斟酌了下用词,道,“他挺厉害的”。

  “是挺厉害的”,张成感叹道,他仰头看着外头渐渐大起来的雪,呼出一口白雾,“真好啊”。

  鹿邀看着鹅毛大雪,脸上带着轻浅的笑意,“嗯,真好啊”。

  他想做的事情有人在帮他做,而现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

  真好。

  二人都看着亭子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不发一言,天地间静谧无声,唯有簌簌雪花落时的一点细小风声。

  像花开的声响。

  他们都看着白色的花,不言不语,脸上却都是带着笑。

  鹿邀鼻尖冻得通红,收回视线,对张成说想去后山看一眼。

  张成瞬间就没了刚才那样惬意赏雪的样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皱着眉看他,满脸都写着拒绝,“门儿都没有!”。

  虽然后山经过改造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危险,但现在可是大雪天气,这样的天气上山,上得去,可不一定能下得来。

  鹿邀看他这样警惕模样,笑了笑,无奈道,“我随口一说,这样大的雪,上山太危险”。

  张成忙松一口气,很是不客气道,“你以前说话可认真了,哪里会有随口说这么吓人的事儿的时候”。

  他搓搓手,发觉雪有要变小的意思,脑中灵光一闪,大叫不好,忙对鹿邀说,“今儿不是时候,改日等到雪停,你得和村里人都见见,走吧,我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鹿邀疑惑地看他一眼,“我有手有脚的,能回得去”。

  张成摇摇头,老神在在,“今时不同往日”。

  两人还欲再说些什么,忽闻雪花簌簌下落声间有脚步声渐次响起,是朝着这边来的。

  人影渐渐走进了,那人身形高挑,手上撑着伞,身着黑衣,厚重的一抹黑在一片白里沉重清晰。

  张成嘿嘿一笑,捣捣鹿邀的胳膊,“这下不用争了,我且先回家了”,他挤眉弄眼地冲着鹿邀一笑,便小跑着出了亭子,却路过那人时微一点头,错肩而过,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鹿邀站在亭子里没有动,看着那人渐渐走近,目光先是落在那把伞上。

  纸伞上绘着细柳烟雨,小桥流水,水上轻舟慢慢,若是在雨里或许会更适合,可在雪中,瞧着也美。

  伞骨是竹,撑开伞面,往下一杆直直的伞柄,接近尾端的地方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竹柄风骨依在的模样,那只手的线条也漂亮有力。

  走的近了,伞面微微抬起,伞下人的脸便露出来一些,墨发今日仍是束起的,发尾垂落在腰际,伞没遮蔽地完全,沾上一点雪花,点点的白缀在其间,冷冷的,眉眼也是冷的,全身上下唯有那点琥珀色是暖色,在落雪里清透。

  “雪太大了”,那人走近了,琥珀色的眼里带着无奈的情绪,眉头微蹙,没握着伞的那只手牵上鹿邀的,触到一片冰,眉头便皱地更厉害,“说了不能乱跑”,他把伞撑地高了些,将二人都笼入其中,冰凉的唇在鹿邀的唇上轻轻点了下,算作回来的招呼,“你怎么跑到了这里?”。

  鹿邀和他视线对着,握紧他的手,感觉刚才的吻凉凉的,却又有甜的意味,“我已经全好了”,他视线移开些,看见却烛殷握着伞的手苍白的厉害,眉头一皱就要去接过伞柄来。

  却烛殷轻巧地避开,牵着他转身,走出亭子时眼睛一直盯着鹿邀的脚,眨也不眨,直到两个人都下了满是积雪的台阶才松口气。

  “我买了许多东西”,他把伞偏了偏,右肩上落了几片雪花,感觉到手里的手还是冰的,便再往自己手心里团了团,从交叉的握法变成了完全包在掌心中,“你喜欢吃的买的多了些,不过这几日天气冷,不必担心会坏”。

  雪茫茫地下着,两人走出了好远,鹿邀静静地听着,在却烛殷停顿的时候抬头应和一声。

  四周静谧,只有他们二人的声音不时响起,和落雪声同奏。

  外头冷寒,鹿邀心里却觉得暖融融的,却烛殷絮叨个不停,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叫他日后若是想出来要和自己说一声,这样冷的天气他可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

  他一边踩着雪,听着耳边、脚下的声音一同响起,一边弯着眉眼笑。

  到了院子前头,却突然停下脚步,却烛殷声音一下停了,脚步跟着一顿,问他,“怎么了?”。

  语气比落下的雪还要轻柔。

  “我有个问题要问”,鹿邀看一眼他肩膀,抬手掸去他肩头雪花,把人拉着往伞里走了走,雪花便隔绝在外。

  伞里仿佛与外面隔绝了,自成一个世界。

  他仰头盯着却烛殷,先是看了好一会儿他的脸,笑了笑,语气却和表情一样认真,“真好看”。

  “……”,却烛殷不是没被鹿邀夸过好看,可每次听到心跳都忍不住加快,在这冰天雪地里也能感受到热意上脸,红了耳朵尖,他舔舔唇,轻声道,“为何突然这样夸我?”。

  鹿邀装作没看到他微红的脸,视线集中在他眼睛上,“先夸你,一会儿问你问题你就不好意思不回答”。

  他说地一本正经,却烛殷一愣,笑出声来,眼睛完成一汪浅月,他故意道,“我这人脸皮不薄,你夸我,我便收下,至于回答,那得要另外的贿赂”。

  鹿邀知道他爱说这话,捏捏他手指,张了张嘴,严肃道,“我开始问了”。

  却烛殷点点头,“你问”。

  “你的妖丹呢?”。

  只一个问题,就让却烛殷神色一怔,说不出话来。

  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他暗骂红鸦一句,知道这人定是把事情全都给说了。

  一时间有些沉默,小院儿里的鸡叫了一声,在平常这声音不算大,这会儿却震地旁边树上积的雪落下一些。

  鹿邀点点头,算是知道了的意思。

  于是便没再问,他低下头,想着红鸦同他说的话。

  “那一剑刺地太深,触及内里,本就难治疗,加之你还受了其他伤,加起来失了半条命”。

  这半条命也险些没留住,是却烛殷化了自己一半的妖丹才给抢回来。

  可他自己明明也受了伤的。

  却烛殷见他不说话,心中有些慌乱,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伞却仍然稳稳地。

  “红鸦定是说的夸张,你倒不如问我”,他急切得解释,“妖丹不过没了一半,于我而言并无太大关系,再修个几年就可”。

  实际上妖族的妖丹与性命相关,哪能随意拿出来使用。

  “疼吗?”。

  却烛殷停下来,不再说了,他怔愣地看着鹿邀,望进他抬起的眼,不知道怎么地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当时他不觉得疼。

  现在好像有点。

  他弯下腰想抱住鹿邀,撒娇说句疼,让他心疼心疼自己,可双手未伸出,面前人便先他一步伸手环抱住他,用了很大力道。

  怀里像扑进一片暖光,他熟悉的、温热的人和他紧紧相贴。

  鹿邀觉得今天是真的有点冷,这么一会儿功夫鼻尖就酸涩起来。

  “肯定很疼”,他双手收地很紧,睫毛轻轻颤动,“现在还疼吗?”。

  却烛殷把他拉开,笑着道,“不疼了”,见鹿邀不相信的样子,他作势就要摘衣带,“不信?那便检查检查”。

  鹿邀拉住他的手,低下头给他把衣带别地更紧了些,放好后手滑下去牵住却烛殷的,低声道,“谢谢你”。

  “这句话不太行”,却烛殷皱着眉看他一会儿,“你只是谢谢我,我可是心悦你,如此这般,对我好不公平”,说完,他俯下身,鼻尖堪堪要抵上鹿邀的,笑着道,“不若你也说一句,我听了便不追究?”。

  鹿邀没说话,脸倒是红了一片,不知是冻红的还是热红的,他抬头看一眼却烛殷,开口道,“有点冷”。

  却烛殷表情一下变了,皱着眉转身就带着他往家里走,一边走一边絮叨,“方才不该顺着你,有话去屋里说便好……这下好了,若是染上风寒,又要难受一阵子,快些回去,我熬些姜汤给你喝……”。

  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人关心起人来把人当孩子似的。

  鹿邀笑着跟在他后面,听着他说话,很小声说了一句,

  “我也心悦你”。

  尾音飘进卷起的风雪中,轻轻扬起,轻轻落下,和白雪一道,落在每个角落里。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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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居然有一万字!这在以前是我三章的更新量(目移)。

  自己果然不太会写种田,总觉得最后变成了玄幻专场(点烟jpg.)会继续努力的!

  超级感谢一直追更的小天使们!菜咕作者发射超多爱心!

  下面就是番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