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感官代偿>第29章

  【.】

  有了鲁阿姨的帮助,日子变得好过了很多。徐之宁没有多余的钱能付给她,但是鲁阿姨却不介意,开始的时候每天摇一个多小时的车来眉儿街,后来直接把工作辞了,重新住回徐之宁的家里,晚上继续跟他学习手语。

  就这样一直跟着他到预产期住进医院,此时徐之宁的身体情况比预想的要糟糕,医生建议提前两三周剖腹产。徐之宁已经插上了呼吸机,病恹恹地躺在病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和医生艰难地用听译机确认方案,最后决定提前两周生产。

  在进入手术室前一天,鲁阿姨给他用湿毛巾擦拭身体,徐之宁看着她想了很久,最后从病号服口袋里郑重地拿出一张纸条塞到鲁阿姨手里。

  鲁阿姨的手语大有进步,她疑惑地接过纸条,摇摇食指问:“这是什么?”

  徐之宁抿了抿唇,用手语告诉她:“孩子爸爸的联系方式。”

  鲁阿姨拿着纸条瞪大了眼睛,她没听徐之宁说过孩子爸爸的事情,一度的猜测是要么死了要么抛妻弃子了。

  徐之宁的手腕已经变得很细,在空气里比划像两根欲断的树枝。

  “如果我在手术中出了什么情况,请你联系他接走宝宝。”

  徐之宁顿了顿,闷咳了两声,一用力脊柱就被压迫得疼,整张脸皱成了晒干的枣子。鲁阿姨见他难受,下意识要去摁护士铃。

  徐之宁赶紧抓住她的手腕,温柔悲伤的眼睛已经湿润,枕上一点湿润。

  他继续慢慢地比划,力图让鲁阿姨理解:“孩子爸爸是个好人,只是他的家人不喜欢我,我不想让他难过,我是自己离开的。他们不喜欢我,但不会为难小孩。”

  徐之宁握住鲁阿姨拿着纸条的手,乞求的眼神格外真诚,手上又用了点力补充道:“如果不是很不好的情况,请你不要联系他。”

  他不想季丞川为难,也不想轻易失去宝宝。

  鲁阿姨喉间千言万语,手上却犯了拙,话语哽上眼睛里,潮湿的。最后偏过头去,轻又确切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徐之宁进了手术室,两个小时左右才出来,出来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没有了人形,躺在手术车上一直在抽搐,嘴里无力地低声叫唤,像是小动物濒死前的哀嚎。

  回到病房,在麻药后劲作用下徐之宁又是哭又是笑,但疼痛仍然确实反映在他的脸上,眉头一蹙一蹙地拧,时不时抽泣地发出一些刺耳的“嗷呜”“呃啊哇”。

  鲁阿姨给旁边两张床位的病人鞠躬道歉,请他们忍耐一下徐之宁听上去嘶哑干涩的叫声。徐之宁没说过话,他连正常的“疼”都不会表达。

  旁边两位也是剖腹产过来的产夫,理解他此刻的不容易,都让家人扶着出去散散步了。

  后来护士来打了止痛针,徐之宁也喊累了,浑浑噩噩地拧着眉睡过去。鲁阿姨趁这个时间去看了看在婴儿陪护房的宝宝,宝宝的腕上绕着一圈粉色纸环,表示女孩,上面还登记上了产夫和她自己的姓名。

  徐之宁之子——声声。

  她是那么小,那么乖,因为宫内缺氧,在婴儿房里也带上了小小的氧气罩,看着就怪可怜的。

  鲁阿姨隔着玻璃看着,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你来到人世间,爸爸很不容易的,知道吗,我们声声要健康,要听话,要好好长大……如果以后你的另一位爸爸来找你,你也不能随随便便跟着跑了知道吗。”

  徐之宁的剖腹产是竖切的,在术后十几天稍稍动身都疼得摧心肝,还有胸口的结块,像在身体里埋了两颗石子。手术伤口好不容易渐渐结疤,医生又发现徐之宁出现了轻度肠粘连的症状。每天又烧又吐,饭也没吃进去多少。

  徐之宁没法哺乳,鲁阿姨帮忙找了个熟人,声声才喝上母乳。鲁阿姨病房婴儿房两头跑,私底下不知道抹了多少泪。

  最让人忧愁的是,出生时的听力筛查声声没通过。两人提心吊胆地等复筛,结果结果还是不尽人意,左耳疑似有微弱反应,右耳无反应。

  医生让他们别着急,三个月的时候再来检查一次。声声体质弱,精神不好,平时多用摇铃在她耳边试探一下,说不定能等到好结果。

  出院的时候,医院楼底下的树已泛黄,鲁阿姨给他找了外套披上,徐之宁抱着熟睡的声声站着,恍觉又将一年冬。

  徐之宁吸吸鼻子,他承认,自己有点想季丞川了。鲁阿姨拦了车,拧头向徐之宁招手,徐之宁抱着声声走过去,要上车的时候被鲁阿姨抓住胳膊,指了指他的脸。

  徐之宁一擦,衣袖上沾了一片水痕。

  冰蓝色的,怪伤心。

  没多久,徐之宁重新投身到工作里,骑着他的电动车,在城市弯弯绕绕的暗青色柏油马路里兜兜转转。生活的担子压得他没能及时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在肆意流泻的色彩世界里,暗淡浓烈的颜色逐渐铺满视网膜。灰色的网攫住他,收紧,连灵魂都勒得青紫。

  鲁阿姨做家政这么些年,看徐之宁的状态已经能猜个大概。

  低沉、压抑,会因为一些小事发脾气,抱着声声哄睡时忽然流眼泪,健忘、走神,食欲小。

  这是产后抑郁。

  鲁阿姨很担心这样的徐之宁在外面这么辛苦的工作,但她劝不住。而且声声也需要她,天天要么哭得吓人,要么安静得吓人,发烧、过敏、感染,用奶瓶给她喂母乳,里面兑的都是药。

  小孩子生病不便宜,鲁阿姨知道徐之宁不容易,从自己腰包里掏了不少,家里必备的药物没少过。她总是乐观地劝徐之宁,小孩子刚出生体弱,再长大一点就会很壮实健康。

  没等到声声变得壮实健康,某天傍晚,鲁阿姨在医院着着急急给徐之宁发消息,说声声肠套叠了。

  徐之宁刚送完一单,车子都没熄,乘上去拧转车把,边开边飞速打字回复:“我马上到医……”

  消息没能送出去。

  一顶亮眼的灯笼罩住徐之宁,他微眯了一下眼,下一秒就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力。

  疼——就像是腹部的伤口重新开裂,腹腔里的东西往外涌了个干净。

  血色笼住柏油马路,街口一下子聚集起了一堆人,神色震惊急迫,他们拼命张合着嘴,看上去很吓人。

  徐之宁动了动手指,想用手语准确清晰地告诉他们自己没事,自己还要起来去医院。

  我有个不到三个月的女儿在医院等我……

  在医院的声声似是有所感应,倏地哭出声,哭得凄惨,像是抽干了肺里的空气嚎出来的。儿科急诊室里乱七八糟,医生招呼护士准备气灌肠手术,鲁阿姨心里也慌,抓着声声的手一声声地哄。

  “声声乖,声声乖,爸爸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