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弯月虚掩在云层之后, 清淡的月辉倾洒而下,像是朦胧的云雾,笼罩着周围光影斑驳的地面。
徐嬷嬷目送两人远去,轻轻合上了门。回头瞧见长公主淡淡一笑, 锐利的眉眼柔和, 添了几分从前少有的柔情来。她不解, 斟酌半晌, 低声问道:“殿下, 那颜姑娘看着并不像是郡主所说的好友,倒更像是……”
“伴侣”两个字在嘴里酝酿,最后徐嬷嬷还是没敢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但她想,她老眼昏花了, 都能瞧出这层关系来, 长公主眼明心亮,自然也能看出来的, 所以她很疑惑:“殿下,郡主和颜姑娘都是女子, 如此亲密,恐惹人非议……您不生气吗?”
“生气做什么?”长公主语气淡然, 嘴角的笑浅淡而优雅, “从前本宫便想着, 清河顽劣又是个急性子, 在京中还有个小恶霸的名头,如此没个正行的她以后会嫁个什么样的夫婿, 可在瞧见京中那些所谓的世家子弟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后,又觉得他们着实是配不上我的清河。”
她身为皇家公主, 又是个能带兵上战场的将领,眼光自然是极高的。只是当年为了避免皇帝猜忌,才急流勇退,随意挑了个在朝中没太大势力纠葛的定安侯府长子下嫁。
她自己已经有了一段名不副实的婚姻了,知晓其中的艰难。所以她可不愿自己唯一的女儿再与她一般,因为外界的纷扰而随意挑个人下嫁。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载,由心而活才是最重要的。她的女儿,活得高兴便好。其余的,无需理会,她会为她荡平所有阻碍。
“颜姑娘模样可人,眼神坚定,看着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又得清河喜爱,我自然也是相信她的眼光的。”
长公主心态极好,看着徐嬷嬷担忧的模样,倒是反过来开解她,“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做长辈的,不应该干涉太多。”
“成不成亲无所谓,只要过得舒心便好。”
……
夜里灯笼里的烛火较暗,穿过弯弯曲曲的长廊,颜吟漪亦步亦趋跟在孟溪梧的身旁,余光偷偷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不知今夜她会被安置在何处,孤身在外的恐慌再次袭来,她两手轻颤,缓缓拉着女人的手腕,“阿梧,咱们这是要去歇息的地方了吗?”
少女指尖颤抖,掌心冰凉,似乎还是很不安。
孟溪梧反手牵住她,用自己的温度温暖着她,低低嗯了一声,“快到我住的院子了,小丫鬟们已经收拾好了偏房,今晚你好好休息。”
哪知听了这话,柔弱无助的少女却是眨了眨眼,瞬间便晕开了一片湿润。偏一阵寒风吹过,少女半挽的乌发被风吹拂,插在鬓边的小百花也如她一般在轻轻颤抖,满身的凄凉让她看起来像是被打碎的玉瓷,惹人疼惜得很。
孟溪梧紧紧握着她柔软的手,声音不由得放得极为轻柔:“怎么了?”
“可不可以……”颜吟漪垂眸,一滴晶莹的泪滚落,裹挟着绵绵柔情砸在了女人的手背上,滚烫的触感让孟溪梧背脊一颤。
“我可不可以不睡偏房里?”
尾音低柔,眸光点点,当真是惹人怜惜。
孟溪梧躲开少女炙热的目光,“你不必害怕,偏房离我的房间并不远,若你……”
话未说完,嘤嘤低泣的少女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两只柔若无骨的手抓紧了她的手臂,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整个人的脆弱暴露无遗,“阿梧,从前我们就一起睡的,为何到了京城,你要与我分开了?”
少女微微仰头,苍白的脸上映着一抹烛光,盈盈的泪花在眼眸中闪烁,轻咬着的唇瓣嫣红一片,微弱的呜咽声轻轻从唇齿间轻轻溢出,“能不能……不要抛下我?”
面对这样柔柔弱弱的颜吟漪,孟溪梧根本招架不住。心一软,头脑一昏,就下意识地同意了:“那我让小丫鬟把你的行李搬到我的房里。”
这一句话出口,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些什么话。
脸上烧得通红,她很是不自在。毕竟她一直告诫自己,她和颜吟漪都是女子,可以是很好的朋友、手帕交,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对她产生奇怪的情愫来。
她能一本正经地向其他人介绍颜吟漪,说她是自己结识的好友,但其实她心底深处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好似明白那是什么,但理智告诉她——
不能,不行,不可以。
她以为自己能将繁杂的思绪压抑得很好,可面对颜吟漪时,她总是失态,总是忍不住怜惜。
“你好像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颜吟漪看着出神许久的女人,白嫩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低低说道:“既然你不愿意,那便算了,即便我孤身一人入睡,我也不会怕黑的。”
少女很委屈,少女表示自己一个人可以。
只是那睫羽轻颤,剪影在眸底倒映出心碎的意味来。
孟溪梧咬了咬牙,抓起她的手,牵着她大步往前走,“没有的事,你我同为女子,睡一张床而已,没什么的。”
她声音坚定又沉着,就不知是在安慰颜吟漪,还是在安慰她自己了。
回到孟溪梧所居的碧沁苑,两人用着早已备好的热水分别沐浴了一番,裹着月牙白的里衣回到屋内时,红烛轻晃,微光点点,落在发丝半干的少女身上,衬得她愈发明艳动人,便是抬手拿着帕子擦拭长发时,微微侧身漏出来的一小节腰线,都分外迷人。
孟溪梧坐在床边,捏着帕子的手顿住,目光难以移开,见少女似乎并未发现她在偷窥,又大胆地往上看去。
少女腰身苗条,白色里衣的尺寸恰到好处,堪堪遮住,但稍有动作,便会露出两指宽的白嫩肌肤。沐浴后的水汽残留,晕开片片绯红。大约是快要入睡了,少女并未将领口全部扣上,胸前微微敞开了一条缝隙,柔软的弧度若隐若现,微微动作,便又好似将要包不住,几许颤抖着,勾得人心痒难耐。
孟溪梧呼吸一滞,喉间微动,身上开始变得滚烫。
“在看什么呢?”少女偏着脑袋,樱唇微张,懵懂的目光撞进了孟溪梧深邃的眼眸里。
“没什么……”偷看被发现,孟溪梧被吓了一跳。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她指了指少女的头顶,“就是看到你的发顶还有些湿润,想提醒你一下。”
颜吟漪眨了眨清润的眼:“那我再擦一遍。”
手里的帕子放在了头顶,她简单揉了揉,又看向床边的女人,透亮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沐浴的水是不是很烫?”
孟溪梧不明所以:“嗯?”
颜吟漪咬了咬唇,指着女人的耳尖,又指向她的脖颈,声音婉转轻柔:“烫得好红。”
孟溪梧:“……”
面上平静的人,心底像是被掀起层层海浪,汹涌的尴尬与羞涩袭来,她难得地流露出了女儿家的娇俏来,闷闷地嗯了一声后,慌张地拉过被褥,将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隔绝了少女清澈又纯粹的目光。
可没过一会儿,床边陷落,少女已经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掀开被子,带着一阵清淡的幽香,躺在了她的身边。
随着床幔轻飘飘地垂下,暖色的烛光被挡在了外面。昏暗的床上安静异常,孟溪梧清晰地听到了少女清浅的呼吸,以及……自己那不争气的咚咚咚的心跳声。
少女缓缓翻了个身,似乎在寻找一个更为舒坦的姿势。
绵密的发梢不小心扫过孟溪梧的手背,像是无数的蚂蚁啃食着,酥麻感自背脊一路往上,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再反应过来时,她的呼吸沉重,被触碰到的地方烫得好似被火灼烧。
颜吟漪半睁着眼,似在疑惑:“阿梧,你睡不着吗?怎么这么烫?不会是着凉了吧?”
她的手抚向女人的额头,快要按下时,女人抬手挡住,悄悄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没有,就是被子有些厚。”
“快睡吧。”孟溪梧翻了个身,背对着少女,呼出一口浊气,她闭上眼眸,强迫自己快些入睡。
又过了许久,身后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头晕脑胀的她动作极轻地慢慢平躺着,侧过脑袋,就着幽微的烛火,看着已经熟睡的少女。
面容恬静,睡颜柔和,只是那微皱的眉宇间隐隐有些忧愁。
想到少女在这世上,已无亲人,像是浮萍一般飘扬,便又轻叹一声,不再纠结自己心底的思绪。
拉过被褥,将少女露在外面的肩盖上,她也合上了眼,安稳地陷入了梦乡。
……
第二日一早,晨风微微拂过,清亮的日光从纸糊的窗户处透了进来,亮闪闪的金线里尘埃飞舞,被风一吹,便四散开来。
床幔飘荡,清透的布料擦过女人的眉眼,痒意袭来,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而后眼皮半掀,水润的眼眸里还有一丝未睡醒的茫然。
孟溪梧又眨了眨眼,床顶莲花的纹样逐渐清晰后,她彻底清醒了。
下意识想要掀开被褥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上沉得很,尤其是胸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着。
她的目光往下一看,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正枕在她的胸前,少女的脸埋入其间,与她的柔软紧紧挤压着……怪不得会觉得这里沉得很!
孟溪梧又羞又恼,可这情况下,她又不能摇醒少女。不然被她一睁开眼,岂不是就从那被撑开的缝隙中,看到了她从未被人窥视过的地方?
如此一想,孟溪梧放缓了呼吸,蹑手蹑脚地抚上少女的背脊和手臂,动作十分轻柔地准备将她扶起。
“唔……”哪知刚贴上那瘦弱的后背,少女就低低嘤咛了一声,指尖动了动,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颜吟漪睁开眼,迷茫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白嫩的圆弧晃动着,她无意识地拿手碰了碰,谁知这起伏更大了,还伴随着越来越沉重的出气声,她茫然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目光停留在了瘦削的下巴处一瞬后,再往上看去,便撞进了女人半眯着的眼眸里。
“你……你还要捏多久?”孟溪梧涨红着脸,一手紧紧攥着床边的被角,压抑着自己心中汹涌澎湃的羞恼。
颜吟漪回过神来,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碰到了女人那个地方。她眨了眨眼,耳尖泛红,哆哆嗦嗦地抽回了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手心的温度格外得热,她垂下眼睑,默默翻了个身,从女人温热的怀里离开。
瞧出了女人眼底的纠结羞恼,她又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对不起,昨晚起风了,有些冷,我就往你的身边靠……没想到会这样……对不起啊。”
少女正经又惶恐地道了歉,孟溪梧坐起身子,边扣扣子,边扫了一眼垂着脑袋的少女,无声叹息:“……无事,我只是不习惯而已。”
她快速起身,穿上外衫,如往常一般简单束了个马尾,便逃也似地出了里屋。
颜吟漪坐直了身子,看着女人慌张的背影消失,脑海里忽地出现了方才醒来时瞧见的一幕。素手抚上脸颊,她咬了咬唇,滚烫的温度在指尖跳跃,她摇了摇头,也慢慢穿上了衣衫。
一大早,云舒苑的徐嬷嬷就来传了话,让孟溪梧带着颜吟漪去她的苑内用早膳。
等到穿戴整齐的两人规规矩矩地坐在饭桌旁后,长公主也来到了旁边坐下。
长公主府内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故而在用了几口玉米粥后,长公主神情和蔼地开了口,“颜小姐,昨夜睡得还好吗?”
颜吟漪咽下口中的包子,搁下了玉筷,颇为恭敬地回了话:“多谢殿下关心,臣女睡得很安稳。”
长公主笑了笑,示意她不必如此拘谨,又扭头看向自己女儿,意味不明地问道:“你呢?”
孟溪梧:“我也睡得很好,毕竟好久没在家里睡觉了,我睡得可舒坦了。”
“那就好。”长公主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问了另一个问题,“从前你们在昌平,就是睡在一起的?”
这问话太直白了,便是孟溪梧心思再直率,也明白了她母亲的意思。
她轻咳两声,试图甩掉涌起的尴尬,“……有时候条件不允许,我与漪漪就只能睡在一起。”
她的余光悄悄瞥了一眼身旁同样羞红了脸的少女,担心母亲觉得她们这样不好,又正经地说道:“我和漪漪都是女子,同睡一床,不算出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