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姐妹俩的感情还真好啊。”吴大嫂看着两人亲亲密密的模样, 随口赞叹了一句。
颜吟漪落落大方地笑了笑,低低嗯了一声。不过想到什么,她偷偷瞥了一眼在一旁啃着玉米馍馍的文竹,发现他的脸上并无吃醋的意味, 甚至还点了点头, 似乎认为吴大嫂说的话很对的模样……
她陷入了沉思。
从前不知孟溪梧是女儿身, 还以为文竹与她是断袖的关系。不过现下知晓了她是女子, 且看文竹这副模样, 他们应当不是那种关系吧?
“你在想什么?”孟溪梧拿起另一只手在少女略微出神的眼前晃了晃。
淡淡的香风拂过,打断了颜吟漪的思绪,她稍稍抬眼, 略微纠结了一瞬,便凑到了女人耳边, 低声问道:“阿梧, 文竹只是你的侍卫吗?”
孟溪梧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少女的疑问, “文竹除了是我的侍卫外,还是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
颜吟漪顿了顿, 没想到她会回答得如此一本正经。不过看她眉目清正,语气淡然, 也不像是对文竹有什么古怪心思的模样。
想来之前的猜测……是她想岔了。
“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孟溪梧眯了眯眼。
颜吟漪不好说起从前她的那些胡乱揣测, 便随意捡了个理由敷衍了过去:“我看文竹身手很好, 做事也很有章程, 有些好奇。”
孟溪梧:“……”
好奇啊……好奇可不太行。她压下心中涌起的奇异心思,面上毫无波澜, 点了点头后,扭头朝吃得正欢的文竹吩咐道:“吃完了就赶紧找个角落歇着, 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
文竹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又咽下一口馍馍,虽说他觉得自家郡主平淡的语气好似有些古怪,但他摸不着头脑,便没多想,暗暗应了个是。
等到他大口大口塞下剩余的玉米馍馍,寻了个最远的角落缩成一团,闭眼歇息后,这边几人也低声聊开了。
大约是屋外下着哗啦啦的大雨,满是泥腥味的气息从门缝中溢了进来,充斥在鼻尖,她们几人倒是还不困,尤其是妮儿,在吴大嫂怀里待得久了,似乎也没那么害怕了,在看到熟悉的颜吟漪朝她招手后,她笑嘻嘻地跑到了她的身边。
“漪漪姐姐。”
小女娃软软糯糯的一团,笑起来梨涡甜甜,可爱得紧。
颜吟漪将她抱在怀里,捏了捏她微凉的小手,放在了火旁烤着,“现在天气渐渐冷了,也该穿厚衣服了。”
吴大嫂接了话:“厚衣服带得不多,都在马车后面。现在下着大雨,不好出去拿。”
还好有火堆,虽说还是有些凉飕飕的,但也没冷到打哆嗦的程度。妮儿她平日里活蹦乱跳的,穿多了反而容易出汗受凉,今日可能是她吓着了,没到处乱跑乱跳,手才比平日里显得冰凉一些。
“妮儿,你浑身脏兮兮的,还是别窝在你漪漪姐姐怀里了,快过来。”她朝小妮子招了招手。
谁知小妮子小嘴一瘪,抱起颜吟漪的手臂晃了晃,稚嫩的声音里有些不满:“娘亲,人家不叫妮儿了,人家有大名啦!”
小女孩儿脆生生的嗓音透露着可人的意味,如同初初探出头的嫩芽,带着出生小牛犊般的纯真,让人不由得感到欢快。
孟溪梧歪着身子,笑盈盈地问她:“那妮儿的大名叫什么呢?以后孟姐姐我也叫你大名,好不好啊?”
“吴知乐!我的大名是吴知乐!”小妮儿被人团团围住,感到安心和愉悦,但多双眼睛笑眯眯地注视着她,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将半张脸窝在了颜吟漪的怀里,小小声声地继续说道:“这是漪漪姐姐给我取的,说希望我能永远快乐!”
听着忸忸怩怩的童言童语,几人无声地笑开了,连日来的疲惫和紧张散了不少,此刻尽是欢乐的氛围。
小妮儿说着,又扭动着身子,小脚丫探到了地面,拿起一旁的树枝,开始在地上比划着,“就是这样写的……”
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出现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看得出来是认真练了许久,不过大约是她还小,手腕力气不够,所以那字也只是勉强能认出来。
不过她们都没扫小妮儿的兴,纷纷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小乐乐真棒呢!写得真好!”
被一众人夸赞,小妮儿小脸涨得通红,但也更加兴致高昂了,两只小小的手插在腰间,微微抬了抬下巴,颇有意气风发的意味:“我要好好学写字,还要认真读书,以后好当大官!”
孟溪梧笑得更开心了:“想不到乐乐还有这样大的理想呢?那以后到了京城,孟姐姐给你找个书院,让你在里面读书,好不好?”
不等小妮儿回答,一旁的吴大嫂已经敛起了脸上的笑意,看起来有些不忍,又有些难过,“小女娃,会认几个字就行,读了书也没什么用,哪里能当官啊?”
如今这世道,寻常人都难以考上举人,更别说本就受限许多的女子了,连报名参加乡试都不行,哪里还能往上考呢?
“女子也是能当官的。”孟溪梧摇了摇头,又指向自己,“我身为女子,封号是清河郡主,但同样代母统领着禁军。”
其实一开始,她的母亲让她接任统领一职时,朝中大半的臣子都在反对,认为她只是一介女流,年岁又小,身上又没有功绩,根本无法胜任。
还是她母亲身着盔甲,气势凌然地上了早朝,与那群迂腐的朝臣辩论许久,最后她才以女子之身进入禁军,凭借着实力从底层往上爬,一路坐上了统领一职。那群人才勉强地没再提这件事。
而这几年,她们长公主府和太子殿下形成了联盟,在暗中悄无声息地渗透着朝中势力,也光明正大地以母亲的名义在京城内开办了女子学堂,虽说现在收纳的女学生还很少,但她们已经踏出了这一步,往后必然会有更多女学生在里面读书。
至于女子科举一事,她们也在努力之中,但前路璀璨,她们不会失望。
不过这些事涉及到皇权,孟溪梧没对吴大嫂母女和颜吟漪说得太深,只语义隐晦地聊了一下日后女子也能入朝为官,又鼓励了小妮儿几句,让她好好读书,以后会视线梦想的。
“真的?女子也能读书为官?”没想到听到这话后,第一个激动的不是小妮儿,而是颜吟漪,她捏着衣袖,搅个不停,“可是女子科举一直没有被同意,这怎么可能呢?”
少女的呼吸很轻,清润如水的眸中晕开点点星光,试探的话语中夹杂着期盼的意味。
孟溪梧认真地看向她,“你想入朝为官吗?”
颜吟漪思索许久,小的时候看着父亲伏案批阅,觉得掌管一方的权力很迷人。可后来又在暗中看到父亲被于勉等人威胁,无法作为时,又觉得即便当了官,但身后没有势力,也是无法展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
良久,她摇了摇头,扯开的嘴角有些苦涩,“为官之道我不懂,即便真的能参加科考入朝,大约也做不好官。”
随后,她看向还在一笔一划练着名字的小妮儿,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落寞散去了些许,“或许当个书院夫子会更适合我呢,毕竟小乐乐跟我待在一起,现在都会认好多字了。”
从前当个夫子她也不敢想,不过是现在听到孟溪梧谈及女子科举,心中活跃了起来,想着也许自己可以尝试一下不同于以往待在闺阁中的路。
“这有何难?”孟溪梧一拍脑袋,欢喜地接过了话头,“正好京城太清书院缺女夫子,不如到了京城,我给你一封推荐信,你去试试?”
“可以吗?”少女用力咬着薄唇,攥着衣袖的手不自觉握紧,紧张胆怯中又流露出无法忽视的希冀来。
孟溪梧被那样一双潋滟着清浅流光的眼眸盯着,受其感染,扬起了嘴角,抬手抚在了少女圆润饱满的后脑勺处,轻轻顺了顺她柔软乌黑的长发,“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先说好啊,我只负责给你推荐信,至于能不能进去,就看你自己的能力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既然颜吟漪有自己的想法,那她可以给予她帮助,但不会插手太多,那样反而不能让她成长,还会让她落人口实,以为是因裙带关系而得到的机会。
这样不好,想来颜吟漪也不愿如此。
指腹摩挲,掌心的温度滚烫,脑后阵阵热浪袭来,少女垂下眼睑,慢慢红了脸,“好。”
一旁啃着玉米馍馍的吴大嫂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她不敢胡乱开口,便只得朝还窝在颜吟漪怀里的小妮儿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别打扰了她们两个人。
火光跳跃,屋内暖和了许多,吃饱喝足的人们开始感到困倦,各自找了个角落蜷缩着,便陷入了梦乡。
孟溪梧独自坐在火堆旁,时不时拨弄着燃烧殆尽的枯枝,眉目舒展,神色和缓,守着这一处的宁静祥和。
……
几人驾着马车,一路上不急不缓,用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才踏入繁华热闹的京城。
因着是低调回城,她们的马车在夜色中停在了广宁长公主府的后门,早已等候多时的侍女杜若领着人迎了上去。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身干练长衫的孟溪梧先一步下了马车,吩咐着人将后面马车里的吴大嫂和小妮儿迎下来,她自己则是伸出手,握住了探出身子的颜吟漪,将灯笼照亮地面,仔细把人扶下了马车。
“先用晚膳,待会儿我领着你去见一见我的母亲。”
颜吟漪被女人紧紧牵着,微垂下眼眸,余光悄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此处大抵是后院,沿着小道一路走来,旁边湖面波光粼粼,岸边成曲尺状,不远处朵朵绿叶舒展,泛着粉的莲花羞羞答答地盛开着。
颜吟漪有些惊讶,“这个时节……怎么还有莲花?”
在前边拎着灯笼带路的杜若缓缓解释道:“长公主殿下喜莲,圣上特意命人凿了这一片湖,又引了京郊的温泉水入内,故而现下还能看到莲花盛开。”
原来如此。
见识到广宁长公主府的气派和在京中的地位后,颜吟漪不敢再多话,轻轻抿了抿唇,再次敛下了目光。
“怎么了?”孟溪梧察觉到少女似乎手凉了一些,这才注意到她好像有些不安。
悄悄捏了捏柔软的手,孟溪梧侧过脑袋,在少女耳畔低语:“别怕,母亲她对小辈很温和的,不会让你感到不舒服的。”
“有我在。”最后这三个字轻柔婉转,像是晕染着袅袅烟雨,透着惑人的绵软。
有了女人的安抚,颜吟漪心中的惶恐散了许多。她偷偷抬眼,瞥向身旁的让人,见她眉眼柔和,嘴角含笑,也心中欢喜,慢慢回握住了女人灼热的手。
几人在饭厅里用了早已备好的晚膳,孟溪梧吩咐了小丫鬟好好安置下吴大嫂和小妮儿,才带着颜吟漪一同去了她母亲的院子里请安。
见那两道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院外,杜若拦下了准备回屋休息的文竹,朝院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这是怎么回事?那姑娘看起来不像是郡主信中所说的朋友啊?”
方才两人的互动,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不像寻常手帕交,倒像那恩恩爱爱的小夫妻?
文竹一脸茫然,挠了挠头:“什么怎么回事?”
杜若说得更明白了些:“就郡主和那姑娘啊,真的只是好友?”
关于颜吟漪是定安侯府二房嫡子孟奚无的未婚妻一事,孟溪梧并未告知于其他人,所以在文竹看来,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确实除了好友外,就再没有其他关系了。
杜若见他还是不开窍的模样,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朽木疙瘩!”
……
云舒苑外挂着两盏灯笼,将脚下的路照得明亮。门口站着的嬷嬷慈爱地看着走来的孟溪梧,“郡主可算是回来了,殿下念叨了许久了。”
两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才看清被孟溪梧牵着的少女,虽有些诧异,但还是和蔼地同对方打了招呼,“这位姑娘便是郡主信中提到的好友颜姑娘了吧。”
“走吧,殿下已经在等着了。”她恭恭敬敬地将人领了进去。
内室点着袅袅熏香,云烟弥漫,晕开一室安宁。正上方挂着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画像,供着香案的桌边放着一块柔软的蒲团,一名衣着简单的女人正背对着她们盘腿坐着,似乎是在祈祷着什么。
听到房门响动,女人侧过身子,由侍女扶着起身,平淡的目光扫过来到面前的两人。
“回来了?”女人嗓音低沉,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清贵和威仪,像是杀伐果决的战场将军,又像是位于高位的王,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雍容华贵。虽气势凌然,但她目光温和,平静的眼眸深处藏着对远归女儿的慈爱和满意,“身子可好些了?”
孟溪梧拽了拽了颜吟漪的手,乖顺地朝她的母亲行了个礼,“在昌平时,就已经养好了身子。”
说罢,扭头看向同样行着礼的少女,将她的身份简单介绍了一些。
“娘亲,她就是我同你提过的昌平知府独女,颜吟漪。她在揭露昌平贪污案中出了不少力,不过她的父亲……她没有地方能去了,所以我带她回了京城。”
说了正经的事后,她才说起私事:“她也是我的好友,我很喜欢她。”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低垂着眼的颜吟漪吓了一跳,心口突突突地跳个不停,余光不由地瞥向身旁的人,却发现她面目清正,好似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广宁长公主倒是十分镇静,温和的目光落在了早已面红耳赤的少女身上,点了点头:“颜小姐,我是孟溪梧的母亲,你若不嫌弃,可以唤我为蕴姨。”
闻言,颜吟漪更加震惊了。本以为听到孟溪梧那句表露心迹的话后,长公主会怒不可遏,却没想到长公主竟好似也并未觉得有什么……这难道是她自己想多了?孟溪梧说喜欢她并不是在表明心意,那样的“喜欢”仅仅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颜吟漪咬了咬唇,压下心中翻涌复杂的情绪,恭敬地又朝广宁长公主行了个礼,有些为难,又有些苦涩地开了口:“殿下万安,草民现在是罪臣之女,唤殿下为蕴姨,恐怕……”
长公主淡淡一笑,朝她招了招手,柔和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声音如同春水一般轻柔:“溪梧已经同我交代过了,你父亲一事,本宫会在合适的时机为他翻案的。”
“你是溪梧喜爱的好友,本宫只当你是小辈来看待,所以不用在我面前守着大礼。”
自打母亲去世后,颜吟漪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来自女性长辈的呵护关爱了,这一回在长公主面前,竟感觉到了母亲一般的温暖。她抬起有些红润的眼,没再战战兢兢,明媚可人的脸上露出一个如花一般的笑容来,“是,蕴姨。”
长公主也微微一笑,拉起了被晾在一边的孟溪梧的手,同颜吟漪的交握在一起,满意地拍了拍她们的手背:“既然喜欢,就好好相处。”
孟溪梧没多想,咧嘴笑了起来,“今日夜已深了,我和漪漪就不打扰娘亲歇息了。”
“回去吧,这些日子在府内好好休养,其余的事有本宫,你们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