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茗徽那年才五岁, 鬼门关走一遭,醒来就是家主了。
她变成家主以后,柳忠霖也彻底和凤凰这个族群断绝了关系。
龙奚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 说:“我发现你们凤凰取名字和人和龙都不一样, 一家人可以有多种姓氏。”
盛茗徽姓盛, 庄宏蕾姓庄,柳忠霖又姓柳。
这是有什么规律吗?
聊这个话题要比聊那些陈年往事轻松很多,盛茗徽挑着眉说:“当然不一样了,我们凤凰很民主的,不管是姓氏还是名字,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都由自己决定。”
龙奚:“所以你的名字是你自己起的?”
盛茗徽眉毛扬得更高了, 说:“当然。”
“我有文化之后,就自己翻字典挑字, 看哪个字顺眼就把它摘下来用。我们凤凰的一贯传统是这样, 不随父姓, 也不随母姓, 自己想姓什么就姓什么。”
龙奚说:“这样的传统挺好的,你们凤凰人人都有一个根据自己喜好生成的名字, 不像我们, 都是家里人起好的, 听顺耳之后稀里糊涂就接受了。”
盛茗徽:“我也觉得挺好的。没名字的时候就叫小名,小名通常是父母定,大名等自己找到喜欢的了再定下来,当然, 后面听腻味了也可以改。”
龙奚喉咙里咕哝了一句话,没说出来。
她想, 以后她要是有孩子了,一定也让崽崽自己给自己起名字,延续这个好传统。
但现在说这个话太早,她就没提。
走过了开阔地带,就要山上了。
山上的人要下来采买东西的缘故,陡峭的岩壁上有用工具开凿出来的石阶,但很粗糙,有的像石阶,有的就是一个脚能吃住力的槽。能踩,但踩得舒不舒服它不管。
龙奚让盛茗徽走前头,说:“我在后头托着你。”
盛茗徽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挺好使的,身上也没有哪里不痛快,不明就里地问龙奚:“为什么要托着?”
龙奚说:“怕你爬着爬着就累了。”
“累?”盛茗徽脑袋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说:“上回那么高的雪山一个晚上就爬上去了,这才几步台阶,怎么会累?”
龙奚看了眼高耸入云的山峰,说:“不是说你一定会累,就是……怕你累。”
“你往上走吧,没什么事我就不伸手。”
“哦。”盛茗徽应了一声,闷头往山上走。
一开始台阶还挺宽的,到后面,可能是住在底下的山民已经从小路分走,不用再出什么力的缘故,上面的路凿得就相对敷衍了很多。
一脚踩不踏实还得频频做调整。
不知是不是龙奚提过“累”这个字眼,带上了某种魔咒的缘故,盛茗徽今天确实累得比从前快,爬一半就累了,停在原地休息。
龙奚伸手来托她了,她也没不好意思,靠在龙奚身上说:“我想起来了,上回过来是调了架直升飞机,从天上过去的,没这样一阶一阶地爬。”
龙奚说:“一级一级地爬更有诚意,爬完肚子更饿了,就更有理由蹭饭了。”
盛茗徽歇够了,手往岩壁上抓,撤走倚靠在龙奚身上的力量,示意龙奚看向一旁建在陡峭岩壁上的房子,说:“你也瞧见这儿的生存环境有多艰苦了,能在悬崖峭壁上扎根的,都是狠人。你可得保护好你口袋里的那半包果干,要是掉了,我只能招几只鸟儿,抓虫子给你吃了。”
龙奚知道盛茗徽惦记她没吃东西的事,手臂压了压口袋,笑道:“放稳妥了,怎么颠都不会掉。”
两人继续往上。
到山顶之后,不一样的景致出现了。
四朗山周围还有三座差不多高度的山,山顶位置皆有人烟,中间搭了几座索桥,高山上的居民可以通过索桥互通有无。
山顶草木蔚然,房子是木质的,没用砖瓦,刷着红漆,很是惹眼。
更夺人眼球的是这些房子都地理位置,有的建在悬崖边,有的嵌在石缝里,有的搭在树上,山下的人想都不敢想的鬼斧神工,在这里都能见到。
反倒是那些特意开垦出来的平地,不用来建房屋,设做了耕地,被各种“夹缝生存”的建筑包围、注视。
四朗山上大约有十几户人家。
环顾了一圈后,龙奚问道:“你小姨家在哪呢?”
盛茗徽身子向侧边旋转,指了指一半在悬崖外,一半在平地上的那户人家,说:“就在那。”
龙奚看了眼,说:“我看到缓缓升起的炊烟了,里头的人正在烧火做饭,得赶紧过去打个招呼。”
惯常的菜量要是下了锅,小姨就更有理由拒绝她们的蹭吃蹭住了。
盛茗徽记挂龙奚空空如也的肚子,说:“走吧,我们过去。”
到了柳忠霖家门口,盛茗徽抬手敲门。
敲了几声,没人来开门,盛茗徽朝门缝里唤道:“小姨,我是茗徽。”
这儿山是方方正正的,地是方方正正的,连房子也是方方正正的。
门窗一闭,像个大盒子,还是密不透风的那种,盛茗徽看不到里头的情况。
又敲了几声,还是没人来应门。
第一个闭门羹,这不就来了。
屋里明显有切菜做饭的声音,可里头的人就是不想给她们开门。
暮色四合,天渐渐黑了,和周围约定好似的,当天黑到某个程度的时候,山顶上的这些建筑,一齐亮灯。
山顶亮了,龙奚和盛茗徽眼前的这栋建筑也挤出橘黄色的光亮来,致使两人的身子一半沐浴在烛光中,一半被阴影包围。
更印证了刚才的想法。
里头不是没有人,只是不希望被打扰。
盛茗徽敲门的手落下,转头看龙奚,用目光询问她现在该怎么办?
龙奚说:“我来试试。”
盛茗徽和龙奚交换位置。
龙奚冲两扇门之间的缝隙,也就是最有可能将声音传进去的地方,说道:“霖姨,我是阿峥的朋友,五年前,我和您的爱人有过一面之缘。”
这个开场白,简明扼要,一听就不同凡响。
盛茗徽看了眼龙奚,惊诧的同时,开始思考龙奚这句话的真伪。
这事真的假的,龙奚怎么没有和她说过?
屋里头的声音有变化,切菜的响声停了下来。
龙奚继续道:“她不是去世,是失踪了对吧?她患了癌症,身体一天比一天糟糕,然后……”
剩下的话,龙奚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门开了。
屋内的光线一下子涌到眼前。
门开得很突然,盛茗徽愣着原地,回神后立马看向龙奚。
屋里的人也在上下打量龙奚,打量完之后,眯起锐利的眼眸,单刀直入地问:“你在什么地方看见她的?”
龙奚用上今天听得最多的一个词汇,说:“这就说来话长了,霖姨可否让我和阿峥去您家里坐坐?我们吃点东西再娓娓道来。”
盛茗徽第一次见有人蹭饭蹭得这么直言不讳,什么弯子都不绕的,想给龙奚竖大拇指。
她刚想完,龙奚的目光就转了过来,盛茗徽对上,立马接茬,说:“小姨,一天没吃饭了,您给我们煮点东西吃吧。”
柳忠霖看了眼身高已然抽条的盛茗徽和她身上的神衣,又将目光移到龙奚身上,思考了片刻才点头,说:“进来吧。”
大门敞开。
龙奚和盛茗徽搞小动作。
前后进去的时候,盛茗徽捏了龙奚的手一下,大抵是想夸她机智聪明头脑好,明着不好说就暗地里传递。
龙奚觉察到以后立刻反握。
但盛茗徽的手收得太快,龙奚没握到。
进了家门,烛光一照,这些小动作无处遁形,盛茗徽收回手,两手交握,放在身子后边,很规矩地站着。
龙奚学她。
两人规矩又局促地站成一排。
柳忠霖步履不停地进了厨房,及时调整灶台里的柴火,将火调小之后探头问道:“你俩吃什么?”
盛茗徽应:“您煮什么我们吃什么。”
柳忠霖:“我这都是糠菜,家主大人吃得惯吗?”
听这语气就知道她对这些传统身份的意见有多大了。
盛茗徽在柳忠霖面前可不敢摆家主的架子,她面带微笑地重复道:“您煮什么我吃什么。”
柳忠霖又看向龙奚,挑挑下巴,问:“你呢?”
龙奚看向盛茗徽,示意:“我随她。”
柳忠霖板着一张脸进了厨房。
从进门起她就是这幅不待见两人的表情。
威慑力太足,两位“不速之客”罚站一样站在门边,怕搅得主人不痛快,所以不敢乱走动。
烛光在屋内闪烁,砍瓜切菜的声音又响起之后,盛茗徽往旁边挪了一大步,离龙奚更近。
随后脑袋向后倾斜,在龙奚耳旁用古语问她:“你认识我小姨她对象?”
龙奚早知她会过来问,头低了低,做应答的姿态,悄声说:“有过一面之缘。”
盛茗徽说:“我都没和她打过照面,你是怎么遇上的?”
龙奚听见了脚步声,觑了眼厨房,说:“待会儿说。”
柳忠霖又出来了,盛茗徽一个跨步回到原位,然后装模作样地四处张望。
柳忠霖拿了高山产的甜瓜出来,实际行为倒不似面上那般冷漠,将东西摆上桌道:“坐下吃点东西吧。”
盛茗徽恭敬不如从命,一个箭步在离她最近的餐桌凳上坐下,生怕坐得晚了没这待遇。
龙奚在后头偷偷地笑,抑制不住。
她很少见盛茗徽这般僵硬。
这种僵硬、拘谨在日常生活中又很常见。
龙奚面对自家舅舅也经常有这样反应。
在长辈面前,她真的和一般的女孩别无二致。
也许是她们介入对方生活的程度还不够深。
龙奚没看过盛茗徽在家里面对家人的模样,盛茗徽也没看过龙奚变成小龙崽活蹦乱跳讨家人欢心的时刻。
龙奚打心里觉得,应该要多些这样的场景才好。
柳忠霖错过了两人进门时的小互动,没错过这时龙奚眼睛里的笑意。
作为过来人,她当然知道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笑代表什么。
她讶异的是一条龙,一条凤凰视若仇敌,绝对不会靠近的龙,怎么和凤凰的当家人发展到一起去的?
这是凤凰上上下下都意想不到的组合吧?
“坐下吃甜瓜吧。”同样的话,柳忠霖对龙奚又说了一遍。
“谢谢霖姨。”龙奚坐下,坐在了盛茗徽旁边。
那么多条板凳,那么多的位置,她偏偏坐在盛茗徽旁边,还给她递甜瓜。
柳忠霖内心又笃定了几分,不过依旧是一副高高挂起,什么闲事都不想管的模样,转身回厨房煮面去了。
两个只敢在柳忠霖走后才敢说悄悄话的人又碰头了。
盛茗徽凑过去,把吃得只剩皮的甜瓜挡在嘴边,问龙奚:“你想好怎么赖着不走了吗?我小姨眼睛不好,这儿用的又是蜡烛,光线不佳,让她修神衣,她肯定会用晚上看不见这个理由挡回来,我也不好坚持。今晚肯定要在她家里赖一晚,明天再争取。”
龙奚给出一个令人心安的笑,把整盘甜瓜都拉到盛茗徽跟前,说:“你吃你的瓜,剩下的都交给我。”
盛茗徽很想浅浅地怀疑一下,但龙奚这个人吧,她说有法子就一定有法子,她肯定提前将这些难关都思考过了,也替她想好了对策。
高山产的瓜格外的甜,盛茗徽多吃了两块。
到了要晚饭的时候,她这半饱的肚子塞不了那么多,成为最早放下碗筷的那一个。
面条是盛茗徽用小碗从大碗里分出来的,也不算浪费,柳忠霖却很严格,说:“高山上的食物来之不易,你们央来的食物,胆敢浪费,我就立马将你们轰出去。”
盛茗徽在吃这一块,一向随心,也没人管束过她。
柳忠霖却不忌讳什么家不家主的。
这是她的地盘,这是她的粮食,她当然要把丑话讲在前头。
闻言,盛茗徽又去拿筷子。
当时接茬有她的一份,她当然要尽力消灭。
龙奚知道今天盛茗徽的肚子装了多少东西,怕她吃撑了,默默把盛茗徽跟前的面拉到自己面前,轻声说:“剩下的我来解决。”
盛茗徽还能吃点,把小碗推过去,对龙奚说:“你再给我夹几筷子,我消化消化,慢慢吃。”
龙奚给盛茗徽添了两筷子。
低头解决碗里的食物时,先一步吃完的柳忠霖抱着胳膊端详两人的互动,片刻之后,给出了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评语,说“你俩是一对吧?”
埋头干饭的龙奚和盛茗徽同时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