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琼因何而疑惑?却原来, 岳昔钧这一鞭,并未打上那童子的皮肉,却是擦着他的前襟, 抽在了地上。
谢文琼心道:她不动刑, 难道是装也不装, 要放过贼人了么?
那童子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却并未觉得身上疼痛,也是惊疑不定。
岳昔钧问他道:“你招还是不招呢?”
那童子又是将眼一闭,视死如归般道:“不招!”
岳昔钧道:“若是不招, 下一鞭真便抽在身上了。”
那童子声音已经有些发颤, 道:“抽便抽,爷爷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岳昔钧道:“罢了, 抽得手酸,上拶子罢。”
两位侍女各拿起一个拶子, 走到那童子身侧, 一人一手夹定了,又把绳一拉,细木板便收缩起来, 将十指个个挤夹起来。
那童子先是咬牙受着,不多时忍不住呼起痛来, 少顷,双手十指便发紫发红,叫人看了也觉得疼痛难当。
岳昔钧道:“停。”
那童子呼吸不止,喘气不定,眼中神色已然有些泛空。
岳昔钧又问道:“还是不肯招么?”
那童子气若游丝般道:“不招……”
岳昔钧道:“再夹。”
谢文琼早侧过头去, 只把眼睛盯在岳昔钧面上,不去瞧受刑之人的惨状。
岳昔钧也转头看她, 云淡风轻般笑道:“殿下可还好么?”
谢文琼勉强道:“本宫好得很。”
岳昔钧在那童子的呻|吟声中低声道:“殿下且安心,臣尽量不叫见血。”
“如此甚好。”谢文琼道。
岳昔钧见谢文琼的俏脸泛白,不像未受惊吓一般,却也不揭穿,只笑了一下,又去看那童子。
那童子已然有些受不住了,手上也渗出红丝来。
岳昔钧道:“停罢。”
侍女住了手,岳昔钧待那童子从痛楚中稍缓过来,又问道:“何人指使你行刺?”
那童子张口哈气,却一时不能言语,半晌方道:“是……明珠公主。”
谢文琼又惊又怒,道:“胡说!”
岳昔钧道:“你可知面前是何人?”
那童子的头微微垂着,也不曾抬起,喘着气道:“知道……这位正是明珠公主。”
岳昔钧道:“既然知道,为何说殿下自个儿行刺自个儿?”
那童子不答。
岳昔钧又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阿幺。”那童子如是说。
岳昔钧道:“阿幺,你可知你的兄弟们现今如何了么?”
阿幺咬牙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和他们没有关系!”
岳昔钧道:“怎么没有关系?朝廷尚有连坐之法,你兄弟们也未必没有包藏祸心。”
阿幺骤然抬首,道:“你们放了他们!”
岳昔钧道:“行刺皇族,罪连三族尚不为过,我人轻言微,哪里能够说放就放呢?”
阿幺心中如浪翻卷,脸上忽青忽红,终于道:“殿下……求殿下放过他们。”
谢文琼冷哼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何人指使你?”
阿幺道:“是太子。”
这回,谢文琼连话都懒得说了。
岳昔钧道:“一派胡言,太子殿下与公主殿下一母同胞,兄妹情深,怎会派人行刺?”
阿幺道:“我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旁的一概不知。”
岳昔钧与谢文琼俱都心道:若是真一概不知,也不该说出甚么太子、公主的名头来。
岳昔钧低声向谢文琼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文琼点点头,先起身往屋外去了。岳昔钧对阿幺说道:“你那些兄弟知道此事,却还叫你出头,便是把你往火坑上推——你未必要为他们卖命,从实招了,或可从轻发落。”
不等阿幺答话,岳昔钧也滚了轮椅出去。
谢文琼坐在东厢正堂之中,垂眸思索:我出府之事,既然父皇能得知得如此迅速,布局之人想知也不难——况我并未如何隐藏行踪。只是瓦舍中人恰是刺客,不知是凑巧还是蓄谋?
驸马府中的门槛都卸了,因此岳昔钧只需掩门,入内唤道:“殿下。”
谢文琼道:“你怎生看?”
岳昔钧道:“臣以为,阿幺行刺的,未必是殿下。”
“此话何解?”谢文琼有些不解,那“乾坤圈”分明是冲她而来。
岳昔钧道:“看戏法时,臣的半个身子,恰挡在殿下身前——恕臣逾矩,臣见走索之人身带杀气,因而暗自警惕。”
谢文琼道:“依你之见,此人并非行刺本宫,而是行刺于你?”
“或有可能,”岳昔钧道,“否则他因何谎称是受殿下指使?此乃挑拨离间之计也。”
谢文琼“嗯”了一声,道:“先称是我指使,后又改口称是皇兄,必然有人教他。”
岳昔钧道:“然也。只是不曾想,他落入了殿下之手,这套说辞便就失却意义了。”
谢文琼思忖道:“诬陷皇兄,倒可攻讦皇兄不仁,诬陷于我,又有何益呢?”
岳昔钧道:“殿下恐怕是当局者迷。诬陷殿下,正是要攻讦皇后娘娘教养不严,太子既然也是皇后娘娘所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恐怕也难保清白。”
谢文琼点头道:“正是此理。”
谢文琼思忖道:若是如此说来,此番却不是冲我或者驸马而来,却是冲着皇兄而来了么?若是冲皇兄而来,不外是我那几位好兄弟的阴险手段。真真无聊至极!
谢文琼道:“这个……阿幺,或许不知主使者是何人。”
岳昔钧道:“臣也如此以为。”
“对童子又不可用极刑,又不可轻易交与他人,”谢文琼道,“不如使一计。”
岳昔钧先是道:“殿下竟不对他处以极刑么?臣代他谢殿下宽容慈悲。”
谢文琼睨她一眼,并不接茬。
岳昔钧又道:“殿下要使甚么计?”
“反间计。”谢文琼道。
岳昔钧道:“殿下之意,是向瓦舍中人说阿幺已然招了?”
谢文琼得意地勾起唇角,道:“孺子可教也。”
岳昔钧笑道:“殿下此计甚妙。正是以逸待劳,叫他们自慌自乱起来,殿下正好隔岸观火,瞧哪家急急如热锅蝼蚁,便是不打自招。”
谢文琼扁扁嘴道:“你倒也不需溜须拍马,忒恶心人了。”
岳昔钧佯作唉声叹气道:“殿下不喜臣巧言令色,又不喜臣言语中夹枪弄棒,臣实实不知如何是好了。”
谢文琼心道:原先还有三分可爱,怎转了性后却多了些油滑之色,本宫不疑你疑谁?
谢文琼并未打消对岳昔钧的怀疑,使此反间之计,也是为试探岳昔钧——若是岳昔钧寻机向某人通风报信,便是板上钉钉的有鬼。
却说岳昔钧近日因何而有些油嘴滑舌:她哪里会向人示好,不过是学来的习气,依葫芦画瓢,自个儿心中也不自在。
此番经谢文琼点出,岳昔钧索性全抛了那些刻意为之之语。
谢文琼接着前言道:“不知如何是好?本宫教你——‘君若发怒,不可生嗔。退身相让,忍气低声。’”
岳昔钧只觉这句话听着耳熟,略一思索,笑道:“殿下,此为《女论语》中言,‘夫若发怒,不可生嗔。退身相让,忍气低声。’,殿下是要臣侍君如妻侍夫么?只是,殿下竟然也读《女论语》,臣着实有些吃惊。”
谢文琼才不耐烦甚么夫为妻纲,她只是借此语试探,一朝拿住把柄,哼笑道:“你身为男子,怎也知这《女论语》中语句?既然知道,也该知‘夫有言语,侧耳详听’,本宫既有言语叫你不可顶撞,你怎地又出言不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