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少女手持短刀, 身手迅捷轻盈,又准又狠地往童子的要害处刺去!
那童子脚下轮子一滑,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击, 也不恋战, 拔腿就走。
金吾卫提刀上前, 要拦住那童子,童子受到前后夹击,一拉梁上垂下的绸带,便往外荡去!
少女和金吾卫连忙追上, 谢文琼心中有气, 却做不了甚么,只把自己手中的茶盏递给岳昔钧, 问道:“你可能击他下来?”
岳昔钧接过,眯了眯眼睛, 只见那童子身姿灵活, 在绸缎与梁间不住穿梭,又一个跳跃,欲往院墙外跳去——
岳昔钧茶盏脱手飞出, 却在半空泄了力,呈一弧线坠落地上。
岳昔钧遗憾地道:“太远了。”
金吾卫吹了声哨, 只听墙外呼喝声起,一阵嘈杂之中,少女越过墙头,不多时又翻了回来。
少女遥遥冲谢文琼道:“你没事罢?”
谢文琼道:“无事,敢问阁下是何人?”
少女道:“我还没有想好。”
“想好甚么?”谢文琼问道。
少女笑嘻嘻地道:“我还没有想好我是何人, 倘若来日有求于殿下,望殿下记得我今日的亲近。”
谢文琼心道:她竟然知道我的身份, 她究竟是谁?
谢文琼道:“你助我,难道是为了图报么?这也简单,你要甚么,本宫给你便是。”
少女道:“非也非也,种善花得善果,虽则功利了些,我现下却并未有甚么想要的。我不能久待,告辞啦!”
说罢,她又一个鹞子翻身,往另一侧墙外翻了出去。
郑艮快步进来,跪地请罪道:“殿下,贼人已被制服,臣等失职,请殿下责罚。”
谢文琼看都不看,拂袖便走:“你向父皇领罪去罢。”
岳昔钧和沈淑慎跟上,上了车,安隐才从不知道甚么地方钻进来,小声说道:“公子,我在外间特意盯住了那个小娘子,她十分警觉,我跟随一段路后,便被她甩开了。”
岳昔钧道:“此人功夫不俗,跟不住也是寻常。不知是甚么来头。”
安隐道:“莫非是甚么武林人士么?”
岳昔钧道:“娘亲们都不是武林中人,这些武功路数我也不知。只是她既然能避开金吾卫,翻入内院,想来习的也是一等一的功夫。”
安隐不由想道:“此人既然能避过金吾卫,那出入皇宫不也如入无人之境了?”
“不好断言,”岳昔钧道,“此间金吾卫不多,也并非如宫中巡逻森严,她未必能入宫中——更何况她能否入宫,与你我何干?”
安隐的声音压得更低:“我是在想,若是她能入宫中,我们与之交好,给皇帝老儿一点威慑,或许夫人们便不需担惊受怕了。”
岳昔钧失笑道:“此计大大不妥,以圣上的性情,恐怕更是欲杀我等而后快了。”
安隐闻言叹了口气,便也将这事抛于脑后。
谢文琼经此一遭,也没了游玩的兴致,意欲打道回府。临行时,她忽然吩咐伴月道:“莫叫金吾卫那些废物草包带走歹人,叫他们送到……”
她本想说“送到本宫府上”,却转念一想:本宫府上无人可以看管,又恐贼人逃脱,又恐难以撬开他口。
谢文琼沉吟道:“去问驸马,她可知如何刑讯?”
伴月“哎”了一声,行至岳昔钧车外,恭声问道:“驸马,殿下有要事相询,奴婢可否入内?”
岳昔钧道:“姑娘请进罢。”
伴月进了车中,笑道:“驸马爷抬举了,奴婢当不得这一声‘姑娘’。殿下问驸马‘可曾知道刑讯手段’?”
岳昔钧闻弦歌而知雅意,道:“得殿下信任,臣自当尽力而为。请殿下令金吾卫捆好贼人,必要时用些软筋散,送入臣府中便了。”
那厢,伴月一走,谢文琼便心生悔意,只因她忽而记起一件事来:刺客乃是瓦舍中人,而瓦舍乃是岳昔钧差安隐所定,此中是否有蹊跷?岳昔钧近日无事献殷勤,难道正是要卸了我的防备,引我来瓦舍之中?
谢文琼越想越心惊,双手不住发冷,心中恨道:若果真如此,那便枉我视她是个君子,却是个小人!
虽然已有怀疑,谢文琼还是存了一丝念想:或许是我错怪了呢?若是她,为何如此?难道是为了报我昔日苛责她之仇?若不是她,却又是谁?
既然疑心已起,便不可再将歹人交由岳昔钧手——然而伴月已去,此时再反悔,正是叫岳昔钧瞧出她起了疑心。
谢文琼正举棋不定,伴月回来将岳昔钧所言如实相告。
谢文琼下定决心道:“本宫观刑。”
伴月吃了一惊,忙劝道:“殿下,那事腌臜,没得污了殿下的眼。”
谢文琼心道:若是岳昔钧所为,她本有机会亲自动手,却要绕来这一出,必定是不想暴露,本宫去观刑,量她也不会对本宫出手,否则在她府中出了事,她也脱不了干系。本宫在侧,她若是想杀了贼人灭口,也该掂量一下。若非不信金吾卫那群蒙父荫的草包,本宫叫人护卫也算更安心一分——如今只有此路可行。
想罢,谢文琼也不顾甚么血腥气熏不熏人,执意道:“本宫意已决。”
伴月只好叫车夫往驸马府去。
到了驸马府,岳昔钧见谢文琼也跟了上来,便问道:“殿下受惊了,不回府歇息么?”
谢文琼半冷不热地道:“本宫咽不下这口气,要看那小贼招供才能安寝。”
“如此,臣卖卖力气。”岳昔钧道,“只是请殿下于堂中稍候,刑讯之事,总归脏污。”
谢文琼道:“不必,本宫偏生要看。”
岳昔钧温声道:“好罢。百濯,东厢耳房还空着否?”
百濯答“是”,岳昔钧便道:“请你备下热茶一盏,漱盂一个,软椅一张,屏风一架。”
谢文琼问道:“这些可是为本宫所备?”
岳昔钧道:“正是。殿下若是不适,坐于屏风之后便也是了。”
谢文琼道:“你倒周到。金吾卫押人来了么?”
正说话间,郑艮便至,又是一番请罪。谢文琼不耐烦听,只挥挥手叫人把那童子送到东厢耳房。
谢文琼问道:“瓦舍中人可都制住了?”
郑艮小心翼翼地道:“殿下,按律当送大理寺……”
谢文琼冷笑道:“那就叫大理寺卿来见本宫。郑将军,你护卫不力,按律当如何惩处?”
郑艮背了律条,谢文琼不是想听这个,只叫他“下去”。
岳昔钧心道:若是送到衙门便罢了,公主此番要用私刑,就是落人口实。若是查出幕后之人,也难免有人猜忌是否是屈打成招。
谢文琼又如何不知道此理?谢文琼别无他法:若是幕后之人与大理寺有关联,谢文琼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此,谢文琼随岳昔钧来至东厢耳房,房中以画屏隔开内外,内间从梁上垂下两根粗麻绳,吊缚住那童子的双臂,那童子口中被塞了胡桃,呜呜噜噜说不清楚话来。
岳昔钧滚了轮椅进内间,谢文琼犹豫一瞬,也跟了进去,侍女搬了椅子服侍谢文琼坐下。
岳昔钧道:“取了他口中胡桃。”
有侍女上前照做,往那童子脸颊两侧一捏,胡桃便掉出口来。
那童子大着舌头道:“要杀要剐都请便!爷爷若是皱一下眉头,都不算好汉!”
岳昔钧轻笑一声,道:“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这些话儿是从话本上学来的罢。”
那童子道:“少废话!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谢文琼冷笑道:“你倒是硬气得很。那些人倒是把你训得十成十的无知。”
那童子瞪眼道:“你爷爷怎么无知了?”
“那你可知眼前这位贵人是谁?”岳昔钧道。
那童子“呸”了一声,道:“甚么贵人,不过是骄奢淫逸的恶人罢了,金甚么马、酒肉臭的……”
岳昔钧替他说了:“‘白玉为堂金作马’,‘朱门酒肉臭’。”
那童子脸上微赧,硬声道:“对!就是这个!都是为富不仁,该杀,该杀!”
谢文琼冷冷地问道:“谁教你这两句话的?”
“爷爷自己书上学来的!”那童子梗着脖子道。
岳昔钧向谢文琼道:“殿下,此人恐怕吃硬不吃软,问是问不出来甚么了。”
谢文琼眉头微蹙,道:“那便上刑罢。”
岳昔钧拍了拍手,有侍女托了盘子进来,半屈下膝,呈到岳昔钧眼下。
岳昔钧一指那童子,道:“给他看。”
那童子警惕地仰起头,岳昔钧道:“挑一个罢。”
——盘中放着鞭、匕、拶子种种,俱是金吾卫送来的刑具。
那童子虽口中说得强硬,但终究是个孩子,见了盘中匕首雪亮、鞭子油光、拶子缝细,心中不免有些怯意。
岳昔钧添柴加火,缓声道:“这鞭上有倒鳞,一鞭下去,鳞刮着皮肉,能片片扯剐下来。这匕挖眼割鼻都是利器。而拶子——十指连心之痛,不需我再多言了罢。”
这几句话,莫说是那童子,连谢文琼都听得有些心惊,忙饮了一口茶水。
那童子双眼发直,两股战战,口中尤强撑道:“你爷爷,怕甚么!只管来!”
岳昔钧叹了口气,道:“也罢。取鞭给我。”
侍女便将那鞭子捧给岳昔钧,岳昔钧执了鞭柄,慢慢抬手一举,那童子的瞳仁随之而动,不由咬紧了牙关。
倏忽,那鞭子从上往下一劈!
破空声炸响,那童子双目紧闭,大叫一声——
“啊!”
谢文琼应声向岳昔钧看去,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