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忻哑了声。

  他跪坐在床前,身体萎缩成一团,像极了小时候。

  隋意记得,小时候隋忻也是这样的,不过不是背对他,而是将他护在怀里,以腰背面对迎面的皮带和抽打。

  彼时稚嫩的隋忻现在已经变了模样,让他有些认不清楚了。

  “你找来他,不就是想见我么?”隋意垂下眼皮,维持冷淡的语气,“现在我来了,你还有什么事情么?”

  见到眼前的人影僵滞。

  他强令自己偏开目光,转身,在门前停下。

  “我要去陪沈黎——”

  “嘭!”

  房门被大力关上,在空无一人的别墅内发出回响,方才还跪坐在床前的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如鬼魅一般起身飘到隋意面前,伸出手臂将人禁锢在狭小的空间内。

  透过散落的额发,隋意见到隋忻那双失落的眸子,在他身上久久停留,而后缓缓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他的脸。他一把抓住隋忻的手腕,反身禁锢在手臂内。

  攻守之势瞬间转变。

  “我不许。”隋忻咬牙。

  尽管此时被压制的人是他,可他仍旧保持属于哥哥的尊严。

  隋意不予置否。

  只是静静打量他的哥哥,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每一处都仔细地看着。

  自从隋忻搬出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细细看过隋忻了。

  比小时候更成熟,也更幼稚。

  “你的想法不重要。”

  他冷声。

  “弟弟……”隋忻佯装的尊严土崩瓦解。露出哀求的眼神,“别走。”

  隋意睫羽颤动飞快,转动隋忻的手掌,盖在自己的眼上,眼前顿时笼上昏暗。

  “别看我。”

  隋忻对隋意的动作有些诧异,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伸出几分激动。

  带着惴惴不安,带着万分狂喜。

  最后化为嘴上的小心翼翼。

  “你是不是也——”

  “闭嘴。”

  出乎意料地,隋意精准无误地捂住隋忻的嘴。

  他眼前的那只大手并非全无缝隙,也并非一丝光亮也没有。

  他没有闭上眼,相反,睁着眼,定定看着隋忻的一举一动,看着隋忻的眼睛。他没有去管狭小的缝隙,隋忻也没有去管。

  仿佛是一层窗户纸,谁都知道对面什么,可谁也不愿意去捅破。

  “呜呜呜……”

  手掌下的身体剧烈战栗,像是哭了,连声音也像,甚至是滑过手掌的湿润,都在告诉隋意:隋忻哭了,幼时挡在他身前的哥哥哭了。

  他心里蓦地生出冲动,想拿下眼前的手掌,捅破那层窗户纸,抱住他的哥哥,像是幼时哥哥抱住他一样。

  可理智压抑他的举动。

  尽管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隋忻红了眼眶。

  他默不作声,对面的人静静流泪。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征战中,两败俱伤,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谁也不愿意先低头,都兀自站立在原来的位置,与对方遥遥相望。

  不过,与隋忻而言,他胜了。

  等到眼泪停下,隋意终于张嘴了。

  他后退一步,松开隋忻,与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

  顶着殷切的目光中,他艰涩出声。

  “你该结婚了。”

  哗——

  目光里的殷切碎了一地,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在地上,发出无声的巨响。

  接着,隋意转身出了门。

  房间内,只有隋忻一个人站着,形只影单。

  他擦去泪痕,掏出打火机,按下,噼啪一声,火焰跳跃,朦胧的红光迷糊他的双眼,恍惚回到了母亲自尽的那一夜。

  房里暖黄的光,将安眠的母亲衬托得像是油画中的圣母玛利亚。尽管母亲并不是,但那一瞬间,真的像极了。

  隋忻扯过一角纱幔,放在火焰上面。细小的火焰沾染上白色纱幔的刹那,好似上了瘾,瞬间将白色拽进怀中,哪怕对方会化为灰烬。短短几秒,烈焰将整个房间吞噬,冲天的火光将隋忻包裹着。

  他闭上眼,转身走了。

  身后是火海,脚下是水榭。

  他拉开门的时候,怒意滔天的喊声冲进他的耳膜。

  “隋忻!”

  他轻声笑着,眼角沁出了泪,不过转瞬之间在炙热中消散了。

  隋意拼命跑过来,眼里映着红色的火光。来到隋忻面前,直接打出一拳,正中隋忻的右脸,嘶吼,“你疯了?”

  一个踉跄之后,隋忻站稳,摸了摸被打的地方,不在意地笑了。

  正对隋意,目光坦然,“你说的,我该结婚了。”

  这一次,换成隋意了。

  他捏紧了拳头,浑身因为气恼而隐隐颤抖,可却没有继续对隋忻做什么,好像那句话成了暂停键。他眼睁睁看着隋忻与自己擦身而过,往远处的繁华都市走去,而自己则直直面对着燃烧的大火和断壁残垣。

  有什么东西碎了。

  隋意一拳砸在大门上,花纹破损的同时,也伤了他自己。

  他呆呆的,无神,似是迷茫。

  “沈黎……”

  “隋意,你愣着干什么?救火呀!”

  隋缘急匆匆提着水管赶来,强烈的水柱射击大火,犹如小龙穿越火焰山,杯水车薪。

  隋意被隋缘喊回了神,看见隋缘正在救火的时候,面孔阴沉了一秒,猛地抢走水管。

  “他都烧了,你救火又有什么用?烧了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只有彻底毁了,他才会放弃……”

  “那为什么不能好好谈谈呢?”

  面对隋意压抑的怒火,隋缘显得异常平静。

  “我谈了,可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隋意喃喃自语,仿佛陷入了魔障,抱着脑袋蹲下。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呢?办法总是有的,只不过看你愿不愿意,能不能狠下心。”隋缘说着说着,好像想到了自己,自嘲一笑,“你看我,不就狠下心,骗了邬江么?”

  “你骗了我?”身后忽然冒出一道幽幽的声音。

  隋缘咽了一口唾液,眨眨眼。

  【我擦,流年不利呀!怎么哪都有邬江?】

  “接到你的电话之后,我火急火燎地赶来,结果就听见了一句,你狠心骗了我。不解释一下么?”

  邬江慢悠悠,但隋缘的脊背发凉。

  【啊啊啊啊,该怎么说?谁能来帮帮我呀?】

  刘易行看出来了隋缘的困境,为了他的破天富贵,他决定铤而走险,来把大的,于是主动走到邬江身边。

  “老板,这个我可以和你解释的。”

  “你也知道?”邬江甩出一个眼刀,不明意味地勾唇,“不会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吧?”

  刘易行额角突突,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是老板的半身家产?

  所以,他强行按住额角,在邬江身边悄声附耳。

  “其实,也不算是欺骗,就是老板娘看上了你……的财富,所以小小的贿赂了一下我。”

  包括“你”字的前半部分,邬江听得心情舒爽,可后面那三个字,就有些听不下去了。

  眼看老板面色时好时坏,刘易行果断实行洗脑大法。

  “老板,你想呀,老板娘喜欢财富,为什么是你的,不是其他人的,为什么不是沈黎的。老板,你还不明白么?这是欲说还休呀!”

  邬江果然眼神微亮。

  “走,到一边细说。”

  “好嘞!”

  刘易行屁颠屁颠地走了,临走时朝隋缘比了个手势,意味着问题解决了。

  隋缘则伸出大拇指。

  【不愧是小六子,真是六!】

  还没走开的邬江听见这一道心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笑出来。

  “老板小心点。”

  刘易行赶忙献殷勤。

  但邬江一看见他,就想到了隋缘心里的“小六子”,忍不住笑出来。

  “老板,怎么了?”刘易行看得奇怪。

  老板咋一看他就笑?

  “没事,你长得好笑。”邬江压住嘴角,淡淡吐出一句。

  刘易行更摸不清头脑了。

  而隋缘则将水管扔给敢来的张叔,揽着隋意去安慰了。

  张叔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少爷,嘴巴长成了鸭蛋形状。

  等人走了,才后知后觉,“小少爷什么时候学会了分身术?”

  他看了一眼手上的水管,果断扔到一旁,然后推开门,打开沉眠许久的消防系统。

  按下开关的那一瞬间,房间里顿时喷洒出无数的水,将大火浇灭得一干二净。

  搞完一切后,张叔摇头叹息,“害,果然这个家还是要靠我呀,不然早就散了。”

  ……

  另一边,水榭凉亭内,隋缘揽着隋意坐下。

  “你和隋忻到底有什么隔阂?”

  木着脑袋的隋意听到哥哥的名字,才给出一点反应。

  张张嘴,又把脑袋低下去,欲言又止,“我不能说。”

  “你说,你和他是彼此在这个世上最在意的人,既然在意,为什么还会有隔阂?”隋缘问出自己的疑惑。

  隋意嘴角动了一下,“因为太在意,所以都不想让对方受伤,所以只能推开对方。”

  他颓废地闭上眼睛。

  只要一闭眼,他就又仿佛回到了那一个晚上。

  他因为晚上做了噩梦,所以闯进了哥哥的房间。哥哥那晚有应酬,坐在床上晕晕的,见到他进来了,就开始发起了酒疯。

  无赖地抱着他,怎么也不愿意松手。那副样子,隋意至今也忘记不了。

  那晚的哥哥很乖,他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叫他哥哥。

  醉酒的哥哥也应了。

  最后的最后,他玩得太开心了,便寻了刺激,最后躺在床上抱着哥哥睡了。

  哥哥也抱着他。

  次日天亮的时候,一片狼藉。

  隋意睁开眼,将意识从记忆中抽离出来。

  “我不会放开他的。”

  隋缘诧异他的变化,明明刚才还是气急的模样,现在却好似做好了决定。

  “我去找他。”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