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夕昭自晨起便一直心不在焉,绿竹伺候她梳洗更衣时,她偶尔还会甜笑一下。她极少如此的。
“娘娘这是梦到何好事了?您总不自觉的笑。”绿竹笑问她。
“咱们娘娘啊,好事将近了。”琉璃笑着打趣她。
绿竹一头雾水:“嗯?是何好事,可否说与奴婢听听?让奴婢也开心开心。”
“你呀,且等等吧,到时候……”琉璃笑意更甚。
“好了,快些替本宫更衣吧,莫误了给太后请安的时辰。”顾夕昭佯怒。
二人忙正经忙活起来:“是。”
顾夕昭这一整日都满怀期待。早早命江禄海去膳房吩咐,做了与昨日一样的点心。萧晏如此夸赞的一个东西,应是极喜欢吧。
她问了好几遍江禄海时辰。江禄海只得笑道:“娘娘宽心,奴才盯着时间呢,到点了一准禀您。”
总算,到时辰了。
她快步前往永安宫,刚至门口,宫人便朝她行礼,转身便替她开了殿门。
果真畅行无阻了。
她探着头轻手轻脚,平日里都是江禄海领着她,此刻一个人进来,她有些局促。
萧晏正坐在案前看书。红袖站在她身侧,见顾夕昭进来,无声一礼,退了出去。
与她擦肩时,顾夕昭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似有敌意?
她未及多想,又看着萧晏,她今日穿着一身泼墨外袍,如同将江南美景披身上,纯白中衣,头上也只一支白玉簪,只是样式略有不同。
“陛下万安。”
“来了。”萧晏温笑抬手。“上前来。”
顾夕昭上前,见着案前的地上多了一块四四方方的软垫。
“这是……”
“替你准备的,跪着舒服些。朕也不必再找月色不错那样蹩脚的借口。”
顾夕昭莞尔,跪了下来,将食盒打开,她才将点心端出来,萧晏便瞧出来这是昨日的样式。
宫中的膳食每日都有变化,不会与昨日相同,除非哪个宫里特别吩咐过,才会单独做一份。
“这是你特地吩咐膳房给朕备的?”萧晏挑眉问道。
顾夕昭忙问:“陛下不喜欢吗?”
她为何如此迟钝,萧晏明明是欢喜的语气。
“朕今日还未用晚膳,先陪朕用膳吧。点心晚些时候再吃。”萧晏站起身吩咐道:“赵谦,传膳吧。”
她走到顾夕昭跟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她很高,至少在顾夕昭眼中,很高。
顾夕昭愣了一下,缓缓将手搭在她的手心,扶着她的手起身。跟着她到偏殿的桌前坐下。
很暖的一双手,手似放入了温水中。
宫人将御膳摆好。顾夕昭抬眼看看四周,只有赵谦随侍,未见红袖。一内监跪在桌前将每样菜尝了一口,朝着赵谦点了点头,赵谦便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陛下,可以用膳了。”赵谦笑着道。
“嗯。”萧晏抬眼看着她。
顾夕昭愣了一下,随后拿起金箸替她布菜。
“你也用些。”萧晏也替她布菜。
萧晏将她夹的菜尽数送入腹中。顾夕昭却只动了两下,她用过膳来得。
况且顾夕昭头一次与她单独用膳,说不拘束是假的。
赵谦感慨道:“陛下今日用的这样多,想来是真的饿了。娘娘有所不知……”
“赵谦,你话太多了。”萧晏冷声道。
赵谦遂立即收了声。
顾夕昭看了他一眼,满腹疑窦。
二人安静用完膳,萧晏刚想开口。红袖便进来禀道:“陛下,丞相在外求见。”
萧晏温声道:“你先在此等朕。朕去去就回。”
红袖令宫人将膳撤下,自己留在了侧殿。
顾夕昭暗暗看她一眼,她也看了顾夕昭一眼。
良久无言,红袖突然开口:“昭妃娘娘今后可否来早些?”
“嗯?”顾夕昭不解看着她。
“恕红袖多嘴,昨日陛下才刚沐浴,赵谦就派人来禀,说您来了,她便命奴婢替她穿衣立刻赶了回来。今日更是为您改了时辰提前沐浴,晚膳也未用,等了您半个时辰。若娘娘体恤陛下,还请日后稍早些来。”
顾夕昭愣住,难怪昨日她回来的如此快。难怪今日她这个时辰竟在。
“娘娘装作不知吧。”红袖冷冷丢下一句,躬身一礼转身离开。
顾夕昭心中有些朦胧的悸动,有些欢喜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她安静等了半个时辰,萧晏才回来。
“想什么想的如此出神?”萧晏到她跟前,唤醒神游九霄的她。
顾夕昭回神:“没,没什么。”
萧晏浅笑:“方才处理了一些政务,耽搁了些时辰。今日便不下棋了,带你去个地方。”
顾夕昭不知怎么的毫不避讳的看着她怔怔出神。
她看自己的眼神未免太过直白了,萧晏极少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她清了清嗓子,温声道:“无人告诉过你不可直视天颜吗?”
她忙回神别扭的低下头。“陛下恕罪。”
萧晏笑笑:“走吧。”
她带着顾夕昭来到宫中一处池塘边的八角亭。命赵谦等人远远候着,独自带着她进了亭子。
“这点心……”顾夕昭认出除了自己带给她的那些,还多了些别的样式。
萧晏一笑:“你特地为朕准备的,岂能辜负?”
“来。”萧晏伸出手,顾夕昭轻轻牵上去,走到池边的廊上:“昨日许你的月色,今日补给你。”
萧晏温情含笑。
月朗星稀,清幽的光洒在池塘里,悠悠水波,淼淼烟波,令人心下一片平静。
“这里,很清静。”萧晏缓缓开口。
“是。”顾夕昭低声应她。
“朕今日,不大开心。”萧晏看着水面,声音有些低落。
“陛下因何不开心?”顾夕昭转过身看着她温柔问道。
“朝堂之事。”
顾夕昭点了点头。应当是方才丞相来禀她的事吧?
“怎么不问是何事?”
“臣妾是后宫之人,朝堂之事,还是不听的好。”顾夕昭淡淡道。
“顾夕昭。”萧晏看着她,表情严肃。
“嗯?”
“他们教你的,你不必全听。”萧晏正色道。
顾夕昭愣了一下道:“他们?”
“教你规矩的那帮人。不管是从前的还是现在的。”
她是什么意思?顾夕昭听不太懂,扑闪着一双眼:“他们,教的可是宫规。臣妾身为宫妃,如何能不听?”
萧晏短叹一声:“罢了。”
同她说不必守规矩,不必事事恭敬,不必惧怕她,可以随心所欲做想做的事,只怕也是徒劳吧。
顾夕昭有些无措,她会不会觉得她很蠢?
“今日是朕毁约,未能与你对弈。之后几日只怕也不能与你对弈了。”
“是朝中之事很棘手?”顾夕昭突然有些失落,忙问道。
“你不是不想听吗?”萧晏挑眉
“臣妾……”顾夕昭有些局促。
萧晏笑了笑说:“不是,明日朕想去宗祠祭祀先帝,陪他说说话。”
她顿了顿又道:“后日,是中秋,本该设宫宴,只是长安城中定万分热闹,朕想出宫去。你可愿陪朕同去?”
顾夕昭迟疑片刻:“臣妾自是愿意的,只是……”
只是后宫嫔妃鲜少能出得宫去的,她应当知晓的吧?还是说她忘记了?
“只是什么?你有事?”
“没有。”
“那便同去。”萧晏笑道。
“顾夕昭。”
“嗯?”
“在宫中还习惯吗?”萧晏温声问了一句。
顾夕昭点了点头:“习惯的。”
从入宫到现在倒没什么特别不适应的地方,甚至比在雍州还要少些提心吊胆。
萧晏迟疑片刻问:“你很怕朕吗?”
顾夕昭看着她,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一开始有些怕,现下,顾夕昭自己也说不清楚。好像没那么怕又好像有一点儿怕。
顾夕昭沉吟片刻答:“有一点儿...”
她还不大会揣度圣意,更不会曲意迎合。实实在在的答了。
萧晏又问:“那你怕朕什么呢?”
这......
顾夕昭薄唇微启,也说不大出来怕她什么。
“若朕说别怕,管用吗?”萧晏说。
不管用。怕与不怕岂是她一句话便能消除的。顾夕昭垂眸不答,她不知为何面对萧晏时说不出违心的话。
萧晏笑了一下,说:“那,就再怕一段时日。”
这话又是何意?顾夕昭头一次懊恼自己有些笨,总听不懂她言下之意。
再无话。
就着月色,萧晏小酌了几杯。
顾夕昭一点一点的为她添酒,她知道的。
只是这样坐着,也不觉得无趣,也没有过多的话,许是不知道说什么吧。
萧晏原本就不是个很健谈的人,从来也轮不到她来找话题,也轮不到她来顾及谁的感受。
江禄海在外头站着有些为顾夕昭揪心。陛下总是政务繁忙,从前不见她同谁这样月下闲坐,但顾夕昭这般怕是也难有下回。
这当然只是他作为下人看到的,也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
果然,如他们所料。萧晏并未到昭和宫留宿,任谁看也是顾夕昭太过迟钝。换做旁人还不知如何邀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