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动机是什么?」隔着铁栏,金斯莱·沙克尔尝试询问道。

  一片漫长的沉默。

  「自昨晚开始他便拒绝开口。」傲罗司司长站在他上司的身侧,简明扼要地汇报着。「有鉴于他的健康情形......治疗师则不建议我们使用吐真剂。」

  金斯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无声地召来了值班傲罗的椅子,而后朝随行的男人微微偏过头去。「塞维,我想吉姆和昆汀会乐意和你出去透透气,顺便喝杯咖啡,也许?」

  「我会再带他们去巡一下附近岛屿。」司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仿佛刚收到的是一项紧急任务行动指令。

  「不要太折腾新人,塞维,我的朋友。黑暗已然散去,都结束了。」金斯莱凝视着自己的老友,伸长右臂,揽了一下对方的肩膀。「我们将是最后一批经历战争的傲罗......至少,在三十年内?」

  「我不会这么乐观,部长。一名实力强大的年轻巫师要走上歧路,并不需要多少时间。霍格沃茨每年都会产出新的学生会主席,猜猜,发动战争需要多少新一代的里德尔?」塞维奇·帕特尔的语调并无太多起伏,就像他早已接受了自身预想中的事实。

  在金斯莱有所回应前,他静静地说道:「一个。」

  就在此时,一阵低沉的笑声自单人囚室内传入二人耳内,回荡在空旷的监狱长廊间。

  「怎么了,西尔维奥,看来你有其他的想法?」金斯莱的声音毫不恼火。他转而面向囚室,坐到了那把早已准备好的椅子上。

  「不,但我想傲罗们确实需要散心。即使谁都追捕不到,他们早已累得够呛的。」伊万诺夫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讥讽。

  囚室外的两个男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即便这名犯人所抨击的是傲罗司的名誉,帕特尔的神色依旧毫无变化。他平静地唤上了两名值班看守的傲罗,在金斯莱的默许下,暂时离开了这座碉堡一样的监狱。

  金斯莱倒也没有要替傲罗们辩驳的意思。「那是因为你做得很好,不是吗?......小伙子们的跟踪技巧想必在你眼中相当基础。他们也确实缺乏实战训练。」

  停顿片刻后,这名魔法部部长继续说道:「我们的老手大多都死了。刚开始是一个两个,到后来......八个,十个,他们全部都在这场战争中奉献了一切......而没机会看到它的结束。」

  伊万诺夫的呼吸节奏有了轻微的变化。他的目光从空气中的某一点移开,首度转向铁栏外的男人身上。

  「那是他们的工作。」与话语本身的冰冷不同,这名囚犯的语气听上去却近乎于一个安慰。「而那正是英国魔法界所需。无须怜悯或惋惜那些全力战斗者......他们坚持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凯瑞迪也是......她无疑是一名斗士,直到最后都还在对抗荒谬又无稽的纯血论。关于她的事,我很遗憾。我们没有人预见事态的最终发展。」注视着对方的双眼,金斯莱诚恳地说道。

  囚室里的男人并没有答话。可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目光一度变得凶狠,不一会又变得相当温柔。

  金斯莱深吸了一口气。「想谈谈吗,西尔维奥?我想,在她的纪念追悼会上,来自一名兄长的回忆能作为最适切的开场。」

  「你们真会举办那个?一场追悼会?」伊万诺夫没有掩饰语气中的猜疑。

  「事实上,我们一直有人在负责筹备这些。不只是针对你的妹妹,西尔维奥。」金斯莱疲惫地抹了抹脸。「只是战后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牺牲者的事与幸存者的事,两边都需要不少人力......那些战争孤儿,曾经能给予他们最好照料的机构人选,也在战争中受到波及......魔法部征询了一些职员志愿者,先带孩子们回家照顾。」

  一片寂静之中,海鸥的鸣叫声自铁杆窗外传来。

  伊万诺夫站起身,走到了与自由仅有一墙之隔之处。他的目光投向了远方,一望无际的海水与阴沉的天色,凛冽的强风与翱翔的鸟群.....他的回忆有若书册,一页页往回快速翻动着。

  他想起自己的童年,与他的小妹妹一起在花园玩耍的晴朗午后;他记起那场令人不快的分别,父母离异的某个暴风雨正恰来临的下午。

  他该如何才能令烈焰般滚烫的言语穿过干涩无水的喉间,以描述过早丧失的挚亲,在与她永远分隔于死生二界后?

  「也许你需要时间好好整理回忆。追悼会暂定在一个月后,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在给足了男人思考时间后,金斯莱以一种理解的语气开口。

  语毕,这名魔法部长颔首致意,接着便要起身离去。

  显然他的举动在囚室内男人的意料之外。「你特意跑来,只是要问这个?」

  金斯莱的脚步停住了。「抱歉?」

  伊万诺夫突然笑了起来。在魔法部部长的耐心等待中,他缓缓说道:「在所有人的尝试中,显然你是最成功的那个,部长。」

  「我很乐意聆听那些你愿意说的,西尔维奥。迫使你交代那些不愿意提及的,得到的字句,对你我都没有任何意义。」依旧没有回过身,金斯莱平静地说道。

  「哈利怎样了?」话锋一转,伊万诺夫直接了当地问道。看着金斯莱终于转过身来,他走回了那张紧靠墙面的单人铁床旁,缓缓坐下。

  「不错。考量到你并没有伤害他,不是吗?」谈话间,金斯莱也坐回了木椅上——考量到后续也就是此刻的作用——他从一开始便没打算将它归位。「你也同样没有伤害任何一名小伙子。帕特尔司长特意嘱咐我,记得要向你致谢。」

  囚室内的男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他们需要再接受一阵子训练。至少几个月,我想。」

  金斯莱认同地点头。「的确如此。还好他们遇到的是你——你并不是会对无辜者下手的那类巫师——顶多被耍得团团转。换成真正的罪犯,局面可就难说了。」

  「我不打算让她讨厌我。」沉默了片刻后,伊万诺夫轻声坦承道:「即便我杀了这么多死有余辜者,但那和剥夺任何无辜之人的生命,终究还是不同的。」

  「是的。」金斯莱同样轻声地回道,并以一种柔和的目光凝视着这名年轻人的眼睛。「我们都在做选择。每一次,当我们站在分岔点上时,在有太多干扰情绪的外因时,选择较为正确的那边......并非易事。」

  伊万诺夫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我伤了他。」他简短地说道。「有一瞬间,我没法控制......脑中只充满一个念头:'看呐,这就是对我妹妹见死不救的浑蛋'。」

  金斯莱很快地会意过来,关于这名年轻人所指涉的对象。「斯内普教授的伤势并没有大碍。至少,可以说是比你轻多了。」

  「但我的确让他很是困扰了一阵,不是吗?」伊万诺夫咳了两声,断断续续地笑着。「视觉遭受剥夺的生活,想来滋味并不好受。」

  然而金斯莱并没有接话。他只是礼貌地静静地听着,点头同意的频率不急不缓,就好像对此事并没什么特殊看法。

  「......你差点就要成功地让我相信,你并不在乎这件事了,部长。」伊万诺夫饶有兴致地看着铁栏之外的男人。

  「噢?我以为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我并没有隐藏大脑内的想法。」金斯莱笑了笑。

  「如果有任何一人在这种情形下还能使用摄神取念,那他应当在纽蒙迦德。阿兹卡班已经毫无用处了。」伊万诺夫耸了耸肩。

  「你们还没发现,是吗?」他接续说道。「我给哈利寄了一封信。」

  **

  口信传来没几分钟后,哈利已经找到了那封信。它就静静躺在魔药学办公室里的那张办公桌上。

  信封上只写着一行字:在结束时打开。

  为了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哈利楞了一下,而后迅速地将信封翻到背面,小心地将它拆开。

  西弗勒斯并不在地窖内。年长的斯莱特林被留在了医疗翼,由于那场他执意要亲身前往的战斗,庞弗雷夫人叨叨絮絮地坚持要给他进行更全面的检查。

  哈利本来在旁边陪着他的,可直觉却告诉这名年轻人该回地窖看看。事情也许并没这么简单就结束了......不,也许并不完全出于直觉。

  他的衣袍口袋内不知何时被塞进了一张字条。由上头的熟悉字迹看来,哈利很笃定,这八成是亚当斯刻意留给自己的......从合理性来想,也不会有别人了。

  他取出了那封信,可信纸却在他碰触到的瞬间变成了一本有点厚度的硬皮书本。

  哈利吓了一跳,随即疑惑地摸了摸书的封面——因为那上头一个字也没有。

  他先是将它翻到背面,又仔仔细细地转动着书本,由外部的各个角度检查了一番。可上头并没留下什么信息。

  在纳闷地翻开书页后,哈利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了几句。果然,里头无论哪一页也都是完全空白的!什么也没有!

  就在他对着一本空白书籍独自生闷气时,地窖的门被打开了。

  「哈利?噢,你在啊。」校医的脑袋先探了进来,而后一个人被她拖着顺手塞进了门内——是西弗勒斯。「米勒娃找我,我们先处理魔法部那边的问询,你们先研究一下有什么发现,其他一会再说。」

  也许是金斯莱在飞路那头说过什么的缘故,这名校医看上去不再像是对事态感到忧心的样子。就好像,她转而深信着一切都能解决。

  在好心的校医风风火火地离去——并且不忘贴心地将门关上后,这个空间就剩下......朝夕共处了将近二个月,又因为关系的微妙改变......各自有些不知所措的两个男人。

  这还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在亚当斯被带走而二人接受了一长串质询——再受到焦急的霍格沃茨教职员围绕关切个不停后——他们总算首次有机会独处。

  哈利怔怔地看着倚在门前的西弗勒斯,后者正在这个他长年持有的地盘上,显得有些过分拘谨——看上去并不比某个前来关禁闭的学生要自在多少。

  「西弗勒斯。」年轻的格兰芬多情不自禁地轻声呼唤着。

  像是冬眠中的生物遭到惊醒,年长的斯莱特林很快地将头颅正对声音来源处。「哈利......」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他所思慕又挂怀的年轻人很快地奔了过来。以一种措手不及的速度,微微张开双臂的西弗勒斯就这样被抱了个满怀。

  虽然隐隐有预料,但当他一低头就能贴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嗅闻到这名年轻人的熟悉气味时,西弗勒斯依旧感到了一阵难以置信的不思议感。

  「我很害怕,西弗勒斯,」将脸贴在西弗勒斯胸膛上,哈利低声倾诉着。「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你,想到你还在等我,担心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到我丢下了你,你可能要面对什么......我怕得要命。」

  那怕对格兰芬多们的直白有所认知,但这种程度的,来自所爱对象的袒露心迹,仍令西弗勒斯震撼不已。

  「......而我也是。」短暂的犹豫后,西弗勒斯卸下了重重防卫,坦白地说道:「如同你一样,哈利。我不能——不能想象那样的可能性。那将会......摧毁我。假使你出了任何意外,我发誓,我会闯进阿兹卡班将那个混账剁碎了去喂猪。」

  在听到最后那句话时,哈利露齿一笑。「那可是项大工程。而且,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有多喜欢我了......」话音刚落,这名年轻人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随着脸颊隐隐发热的同时,他的内心又涌现了些许轻微的不安——就好像西弗勒斯很可能严正否认他半开玩笑的真心话。「那个,我是说,嗯......」

  「确实。我的确是......如你所说那般......」一开始,西弗勒斯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别扭。但他很快就强装镇定地说道:「那般喜爱着你,哈利。」

  被点名的年轻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然抬起头来。

  一个......一个告白?一个来自神智清醒的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告白?

  要在过去,这可不是哈利曾能预想的任何未来;即便是一刻钟以前,他都不免觉得,还要让这个男人在病愈后亲口承认此事,或许是某类天方夜谭。

  或许是过于惊诧的缘故,哈利忍不住一直盯着西弗勒斯的脸庞,好像仍在怀疑眼前的人是否又是一个由复方汤剂假充的冒牌货。

  于是,他清楚地观察到了......此刻,西弗勒斯的耳根已变得通红。

  见状哈利反而变得更加害臊起来。他不好意思地将脸转开,然后又忍不住转过头来,轻轻地隔着柔软的织物吻了吻男人的胸前。

  「对了,亚当斯给了我一张......」突然想起正事,哈利连忙抬起头,却好巧不巧撞上了正低头想听清他话语的男人。

  嘴唇擦过的瞬间,哈利倒抽了一口气。他只觉肺中的空气像是都被抽出了一般,脑中一片空白。

  西弗勒斯也明显楞住了。他微微张口,像是想说些什么。

  但很快地,年长的男人显然并不打算白白放过这次机会;在怀里对象回过神的配合下,他的双唇并不费力就找到了哈利的。即便如此,缺乏经验一事仍使得两人在调整角度时费了一点功夫。

  这个意外的吻来得仓促却甜蜜,几乎不在魔药大师的规划与预想内。但他却感觉自己已经等待足够长久了。当哈利的舌尖与他的相触时,当他们唇舌相依难舍难分时,西弗勒斯的心神几乎要融化在成片强烈的炙热情感之中。

  我是如此地渴望着你,哈利。年长的男人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