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魔药学办公室门前,哈利发现自己有些犹豫要不要踏进去。

  真奇怪,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些学生时代的禁闭时刻。

  这样的犹豫,倒不是因为不情愿,毕竟也没人能让他没完没了地处理鼻涕虫了;只是,只是他不希望延续下午的那场争吵,又不清楚西弗勒斯的怒火是否仍等在这扇门后,蓄势待发。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同时脑中一片空白地,哈利打开了门。

  「他回来了,你可以直接跟他讲。」西弗勒斯的声音从壁炉附近传来。

  「哈利,你在那里吗?来,快过来。」飞路那头,女校长招了招手,淡淡的笑意使她的面容不如平日里严肃。

  是有什么好消息吗?年轻的格兰芬多这么想着,一边依言走到了两人身旁。「怎么了,麦格教授?」

  「我在和西弗勒斯谈你的开学后安排。」说到这里,她不满地瞥了魔药大师一眼。「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们新任的黑魔法防御学教授一起讨论备课;菲利乌斯打算利用个人时间指导这位从罗马尼亚来的新同事,好让他尽早适应霍格沃茨的校风。他同样让我邀请你加入。」

  哈利一脸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前院长,又看向抱着胳臂一脸不悦的魔药大师。

  「那是必要的吗?」他下意识地问道。

  「不是,但同样作为新进教师,也许你们可以成为某种意义上的伙伴,好协助彼此度过刚起步时的艰难时期。」

  忍住了「眼前不是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吗?」的质疑﹑哈利本打算直接回绝。但在开口前,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忍不住问道:「西......斯内普教授怎么说?」

  「他坚决反对。但我想,在另一名年轻人的事上,他的意见不总能做主,不是吗?」

  在激怒老对头这件事上,这位女校长确实很有一手。听着身旁传来的磨牙声,哈利怀疑西弗勒斯可能在吃晚餐前就会先被活活气死。

  「我觉得这样就......」对着壁炉,他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亲爱的?」麦格侧耳凑近了一点,似乎是想听得更清楚一点。

  「我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虽然可能会令这名前师长失望,哈利仍鼓起勇气说出了心中所想。「我想要待在这里。」对,就是这样。「关于魔药学课堂,有什么不知道的......西弗勒斯说过他会教我。」

  更重要的是,他发觉自己并不是真的很想离开地窖。毕竟再过不到半个月就要开学了,生活一定会变得很忙碌,他已经开始烦恼,届时能待在西弗勒斯身旁的时间不够多,该怎么好好纪录对方喝下实验药剂的相关反应了。

  而新朋友也不是他现刻所追求的。一个不明底细的,从罗马尼亚来的陌生人。谢了,如果他缺朋友,他可以去找罗恩在三把扫帚喝上两杯,或是写信给赫敏,用几行字请教她某个问题,收获八张写的密密麻麻的,来自她亲自解惑——附带上三百个附注以及十四本「强烈建议你读一读」参考书籍——的羊皮纸。

  他不缺伙伴,也拥有足够稳固的友谊......他只是,只是什么呢?

  「事实就是如此,米勒娃。你也听完波特的意见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差不多要到晚餐时间了。」西弗勒斯微微扬起头,下了逐客令。

  即便在两人长年的私下较劲中,年长的斯莱特林取得了新一回合的胜利。但他并没有如以往一般,花上少许时间,沉浸在一股混合着快意与自满的昂扬情绪之中。

  如今的西弗勒斯更为关注的是......

  「你......回来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嗯......」然后呢?哈利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不清楚西弗勒斯想说些什么。

  「我以为......」男人斟酌着开口。以为你不会回来。以为你会更晚一些,因为那个治疗师总是使你感到愉快。「也许你会改变......主意。」趁着波特仍未想起更多细节摔门离开前,他抱着一丝侥幸,逼着自己尽快将应当说的都说出口:「我不该那么说,过多的不恰当的指责......对你,我知道——」

  发觉自己一急就说得颠三倒四的——又或许是因为在道歉这件事上着实欠缺经验——西弗勒斯挫败地吐了口气,在凝聚于心中的勇气尚未散尽前——在哈利尚未厉色拒绝前——他尽可能快速地说出了那句话:「......我很抱歉。」

  有那么一会,室内寂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听得见。

  在无声的等待中,在期望与无望中,西弗勒斯确信自己一定搞砸了。

  「我......」他不可避免地想挽回,想再说点什么,做些什么。纵使那是徒劳的。

  一切都是徒劳的。白费力气,空自期盼,所有的微小的欢乐都将转瞬即逝。

  他记得歉意遭到拒绝的时刻。

  他也记得那无法弥补的过错。

  西弗勒斯握紧了拳头。而那并没持续太久。来自另一个人的温热指尖轻轻地贴上他的腕部皮肤。

  「没关系——其实你说的那些,嗯,我觉得也不算全错。」哈利边说着,边试图让他的朋友放松下来。眼前的男人一副高度紧绷又戒备的样子——这让哈利有些吃惊。

  那并没花太多力气,后者在被他触碰到的瞬间就反射性地松开了手。

  「你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下?」连日以来的引导工作,让哈利自然地握着西弗勒斯的手腕,轻轻往沙发的方向带了一下。

  西弗勒斯似乎心事重重。他并没有回应,但在哈利带着自己走向长沙发时也没有多作反抗。

  「西弗勒斯,嘿,你是不是不舒服?」小心地避开桌角,让男人安稳坐下后,哈利仍未放心下来。

  魔药大师的状况实在太过不对劲。要在平日,他总不会一声不吭。

  难道西弗勒斯正在忍受痛苦?想到那些药剂可能带来的副作用,心乱之下哈利松开了手。就在他还没想好要抽出魔杖检测,还是直接跑去医疗翼讨救兵时,他的手腕被反抓住了。

  「我很抱歉,哈利。」在这名年轻人的错愕之中,西弗勒斯只是固执地又重述了一次。

  哈利瞪大了双眼。他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就在刚才。毕竟很快地想通后,他便没怎放在心上。可在西弗勒斯这头,事情好像不是这样。它没有过去。「没关系,还有,西弗勒斯,我没有生气。真的。」他不得不努力地解释。「我知道你只是太在意某些事了,你不是非要针对我,不是吗?」

  随后,哈利想到了什么。关于西弗勒斯的两次道歉。「是我刚刚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你的关系吗?」

  当下他只是楞住了,完全地。该怎么说呢?他万万不会想到,西弗勒斯会如此在意......他的感受。

  在争吵后,哈利本以为西弗勒斯若非如最坏预想中的仍在生气,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彻底冷静下来,当作这事没发生。

  结果,事态却朝向与他设想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

  低头看着仍旧一脸戒备——依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他年长的朋友,年轻的格兰芬多忽然就被一个念头击中了:在这空间里,害怕失去的或许不只有自己一人。

  「我没有要离开,西弗勒斯。不会的。只是以为你很不舒服,在想要不要去找庞弗雷夫人。」他耐心地解释道。

  仿佛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方向,握住他手腕的力道松开了一些。这给了哈利不小的鼓励。

  看着男人不再那么阴沉的脸色,他决定再加把劲。「你担心什么——我再也不回来吗?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我下午暂时离开——也只是为了去讨论你的情况,不是吗?」

  「......是的。」有那么一会,西弗勒斯看上去像是被说服了的样子。然而在短短数秒后,他又像是改变了全数观点。「但若你再也不想涉足此地,那将不会令我感到丝毫意外。」

  「为什么?我以为你知道我不会的。」哈利完全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困惑。或许是因为平日里,西弗勒斯总是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他怎么能联想到自己都没想过的事情上去?

  「我不知道。毕竟你是......第一个待在我......待在这里这么久的人。」说完这句话后,西弗勒斯抿紧嘴唇,就像是被迫交付了太多他愿意承认的事实。

  楞了楞神以后,哈利发觉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仿佛有些酸涩,又有些暖意,还有很多很多的急切与关心。

  他印象里的西弗勒斯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在这座城堡的长廊里大步疾行;对于任何聚会,他总表现出足够多的厌恶与排斥,就像他只想自己待着,不需要世上任何其他人打扰。

  但他可能想错了。

  就像格兰芬多们总乐意与朋友们腻在一起,斯莱特林们也不总是形单只影。

  总是表现强硬的魔药大师,是否有时也会希望身旁有个人,在他乐于开口时能聊上几句?

  哈利不由得想起,透过这个男人回忆看到的,那个孤零零的小男孩。那个令他同样想起壁橱里孤孤单单的自己的,年幼的西弗勒斯。

  人会在成年以后和孩提时代的自己完全割离吗?

  严苛的魔药学教授和作为他朋友的西弗勒斯之间毫无干系吗?

  有太多事是哈利弄不明白的......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想做什么。

  他给了西弗勒斯一个轻轻的拥抱。

  就像小时候他曾渴望的那样。也或许是年幼的西弗勒斯渴望过的那样。

  「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不是。」他对自己,也是对他们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