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日,周二下午。

  「抱歉,今天有点晚......」敲了敲门后,哈利急急忙忙地踏入亚当斯的办公室内,正要向对方解释迟到原因时,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出于困惑,他在原地伫立了一会。

  由于出门前才特意确认过,哈利很确信,现在至少比他们约定好的时间要迟上半个钟头......难道他搞错时间了?可恶,应该把那封信带在身上的。亚当斯写的碰面日的确是今天......奇怪了,他没记错吧?

  哈利的头脑不免有些混乱起来,但又随即想起,如果自己真的搞错了的话,西弗勒斯应该会提醒他的。这名年长的斯莱特林似乎相当痛恨一切本可避免的错误,无论是发生在他自身,抑或是旁人身上的。

  今天也是,针对新学期的教案,西弗勒斯难得向他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不满——即便在哈利眼里那不过是个需要修正的授课细节。

  可西弗勒斯突然较真了起来。在哈利试图玩笑着带过时,他就那样发难了,毫无预警地。

  于是他们发生了些许......有点多的摩擦......好吧,事实就是:他们吵架了。就这么简单。这就是他不得不迟到的理由。

  这是个大新闻吗?以两人的过往相处模式而言,也许压根不值一提。

  但放到现在,哈利只要一回想和西弗勒斯是如何吵起来的,他的情绪就愈发沮丧。

  或许是他已经太习惯,习惯面对一个相对温和的西弗勒斯,以至于在惊喜之余,他也天真地认为事情会一直就这样下去。

  用手背推开眼镜,哈利揉了揉眼睛。

  就在这时,背后的门被敲响了,他迅速地回过身去。

  「关于403病房......咦,亚当斯治疗师不在吗?」办公室的门稍微打开了,一名年轻的女性探头进来。她的个子娇小,有着一头红发,戴着圆圆的金边眼镜,身上一袭制式的绿色长袍。看上去是这家伤病医院的另一名治疗师。

  「是的,大概是?」哈利迟疑了一下。毕竟他也不能确定,亚当斯到底是暂时离开一会,或者人到底在不在医院里。

  「好吧。」她耸耸肩,吐出一口气同时翻了个白眼,露出了认命的表情。随着这名治疗师退出去的同时,门再度关上。

  但下个瞬间,它又迅速地被打开了。

  「嘿,你是那个——魔法界的大英雄?」她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你好,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我的外甥女很喜欢你——她今年只有八岁——虽然我跟她说每个人都可能成为英雄,但她无论如何都相信你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靠一人之力打倒坏巫师的人。真对不起,我猜小孩子都是这样的,有很多梦幻的想象......你可以给她一张签名吗?」

  或许是被她言词间的某部分触动,又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越来越习惯这类场面。哈利发现自己并未有多少抵触之情。「当然。」看了看这名治疗师空空如也的双手,他礼貌地提醒道:「你有纸跟笔吗?」

  「有有有。」年轻的女治疗师很快地从身后——或许是这层的某个房间内——招来了纸笔。

  在哈利低头签名时,她才想起似的开始自我介绍。「乔伊丝·斯梅绥克。实习治疗师,刚上任三个月,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认识你,斯梅绥克治疗师。」哈利客气地将纸笔递还给她。

  「叫我乔伊丝就好。」她高兴地看了看签名。「你的字挺好看的。」

  「没有,只是还可以吧。」被这么一说,哈利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没人这么说过吗?真奇怪。」她先是挑眉作出不解的表情,随即热心地自荐起来。「对了,你找亚当斯治疗师有事?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可以找我,噢对,我一般不负责这楼层——你可以在五楼找到我。」

  即便被这连串话语给轰炸得有点晕头转向的,哈利仍没忘记此行目的。「......好的,谢谢。不过,你知道亚当斯治疗师有可能去哪里了吗?」

  「嗯......很奇怪。他的休假应该只到周二,也就是今天上午。照理说人应该回来了。」她伸出手指,像是在数着日子一般。「我给他代班了两天,如果连这个下午也算进去——但我一会就要回五楼去了——谢天谢地,刚刚有其他治疗师过来接手。」

  「这很常见吗?还有,他有没有提过要去哪里?」眼看离他们约定的时间都已经要过一小时了,哈利忍不住好奇地多问了几句。

  「也许吧,我之前在罗马的医院工作,你能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她露出有些怀念又有些无奈的表情。「总之,步调跟伦敦这里完全不一样。虽然很习惯了,但我本来以为圣芒戈不会发生这类事......亚当斯治疗师又似乎是个很认真的人。」

  「他很认真吗?没有别的意思,他给了我很多帮助——只是好奇。」察觉自己的提问有些不妥后,哈利连忙补充道。

  「没错,跟这里的其他治疗师一样,他们大部分都是。虽然我才来,不是每个都认识......不过,嗯,算了,没什么。」

  「怎么了?」哈利追问道。

  「只是发现他没有舅舅说的那么难相处。」她冲着这名来访者笑了笑。「我舅舅也是这里的治疗师,希伯克拉特·斯梅绥克。在我来以前,他曾吓唬我说,亚当斯是那种你犯了一点小错就会大声怒斥的火爆个性。那怕仅仅只是同事关系,他也受不了长久与他共事。」

  回忆了一下前几次拜访的经历,哈利不赞同地皱起眉。「我觉得,他不像是那种人。」

  「是吧,我也这样觉得。他给我的印象一直是温和有礼,绅士得简直不可思议。不过人都是会变的。舅舅上次也跟我说,他发现亚当斯没有以前那么讨人厌了。我猜可能是战争总算结束了的关系,大家都比较放松了?」

  就在哈利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走廊上传来,吸引了办公室内两人的注意。

  门打开了。仍有些气喘吁吁的安塞尔·亚当斯带着一脸歉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真的很抱歉,有些事耽搁了。哈利,你可以再稍等我一会吗?还有赫尔伯特刚跟我说了,你要和我聊聊病人的情况是吗,乔伊丝?」他对着两人分别说道。

  「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和你讨论一下明天的疗程调整,你们先聊没关系。讲完再到五楼找我。」年轻的女治疗师对着哈利挑了挑眉。作出了「看吧?」的口形。

  哈利腼腆地笑了笑,同时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她的说法。

  「也好,这两天真是麻烦你了,乔伊丝。来吧,哈利,看来你们已经很熟了?那么也不用我多事地介绍了。」亚当斯楞了一会,随即自然地招呼着哈利入座。

  只不过,在他经过哈利身旁时,后者闻到了一股很淡的焦味。「实验还顺利吗?」哈利下意识地问道。

  「嗯,还好,怎么了?」亚当斯有些摸不清状况地问道。

  「烧焦的味道。」顺着视线方向,哈利指了指对方的袍子。或许是匆忙的缘故,这名治疗师此时身着的并非平日的医院制服,而是他的私人衣物,一件浅蓝色的巫师袍——宽大的袖口边缘有些清晰的烧焦痕迹。

  亚当斯很明显地楞了一下。而后,他有些莞尔地解释道:「我都没注意到,因为时间没算好,是有点急了......对了,这周改良的药剂还在实验室里,走之前提醒我拿给你。」

  哈利想象了一下亚当斯在坩埚前烧着自己袍子的画面,不得不强忍住笑意。(同时他也很好奇,要是听说了这件事,西弗勒斯不晓得会说些什么。)

  「希望研究结束时,你的实验室还完好如初。」虽然这是句玩笑话,但想到这名治疗师一直以来的协助,哈利此刻的语气听上去更像是一种祝福。

  「我也希望。对了,你的朋友情况还好吧?副作用应该不太强烈,鉴于这段时间里我并未收到你的紧急通知——我想这应该是个好消息。」似乎并不太把小小的意外事故当一回事,亚当斯岔开了话题。

  「的确是。目前一切还算顺利。」提到正事,哈利的表情也变得慎重起来。他想了想,总结了一下三瓶药剂的使用情形。「虽然没起效用,但副作用都还在范围内......就像我在信上提到的,发热,一直流汗,胃部症状之类的。可能还有睡不好?不太确定是因为不舒服的关系,还是药剂本身。」

  以庞弗雷夫人的话来说,总之就是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不好也不坏。但她也提醒哈利,务必要多加留意细节,因为她年轻的同事在自身健康问题的敏感度——她向来都很怀疑——趋近于零。

  想到被交代的任务,正确来说,想起西弗勒斯......哈利又有点垂头丧气了。

  「你看起来有点累。是我让你等太久了吗,哈利?」亚当斯关心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我没事,谢谢。」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哈利摇了摇头。「对了,我今天进来的时候,好像没有特别的安全措施?」

  他本以为圣芒戈会变成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之类的,结果入院流程却与过往一模一样。在与橱窗里的假人对话后,哈利顺利地进了医院大厅,并且自行上了五楼,一路上没有任何人过问他半句。除去零星的打量目光之外。

  他能理解。必须踏入这里的巫师往往自顾不暇,其余的则要负责看顾他们。

  但是大家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也许是因为死掉的是二名食死徒,而不是其他路过的无辜巫师,所以没有引发太多危机感?年轻的救世主不确定地想着。

  他忍不住向亚当斯提出了这些疑问。

  「当然了,死的如果是一些本就该下地狱的人,人人都只会庆幸。」说这话时,哈利总觉得面前这位向来亲切的治疗师,目光也变得狠戾起来。

  就好像在救人时,这名治疗师也会选择对象?他没来由地这么想着。虽然不清楚医疗者们的普遍看法,但亚当斯所流露出的这一面,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一瞬间,哈利只觉得自己必须立刻搞清楚一件至为关键的事。

  「如果......我是说如果,食死徒倒在你面前,你会愿意救治他们吗?假如还有其他的,不是很坏的那种。呃,好比刚刚加入,或者不再是了,也许?」

  在哈利紧张的等待中,亚当斯却显得十分平静。「我认为这要视情况而定。就像傲罗们不总是期待捉拿活口,对吗?在一般情况下,将罪犯们送到阿兹卡班才是最恰当的选择。」

  「所以,你会放弃他们任何一人......让他们自生自灭?」

  「不,我认为要先治好他们,至少得听听看他们想说什么。就算是威森加摩的审判,也并不是没有辩驳的机会。」亚当斯毫不迟疑地解释道。

  听到这些话,哈利本来悬着的心才又放了下来。

  「怎么了,你碰巧遇到哪个需要紧急医疗协助,又无处可去的食死徒了?」亚当斯打趣道。

  哈,这一点也不好笑。为了掩藏心中所想,哈利努力换上了轻松的语气。「那我恐怕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然而,亚当斯的语气却变得有些认真起来。「我只能说,同情心与善良都是双面刃,它们是你的优势,也是弱点......使用时要慎选对象,哈利。」

  就在哈利有些惊惧,不确定这番话是否意有所指时,这名治疗师随即露出了有些伤感的神情,朝他摆了摆手。「抱歉,只是想起某个.......认识的人。他身上的一些特质和你曾有些相似。」

  「......他怎么了吗?」悄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由于注意到这名治疗师使用了过去式,哈利轻声追问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也许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亚当斯偏过身去,顺手抽出了桌上的档案夹,翻动了几页。看上去明显是想回避这个问题。

  哈利有些同情地凝视着这名治疗师,他能理解......不如说是过于理解那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也许正是因此,让西弗勒斯好起来这件事,比他想象中要来得重要;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事。唯一能帮上的......他渴望帮忙的,还活着的人了。

  哈利默默想着出门前的争吵,那些个无谓的争端,在这种渴望之情之前,顿时就不重要了起来。

  他突然,很想很想见到西弗勒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