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哈利领着魔药大师回到地窖时,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出于将安全性摆在首位的心理,他仔细巡视了一圈,整个环境与他们离开时相差无几,他的防御咒语也未遭触动,整间办公室内唯一的差别,可能是斯内普的办公桌上正摆放着一大篮草药——想必是家养小精灵提前送来的。

  难怪后来......大概是麦格教授到来以后,哈利好像就没再见到这个篮子的印象。

  哈利走上前去确认,发现在层层药草的最上方还附着一张字条。

  「怎么了?」意识到波特安静的时间久得有点不寻常,西弗勒斯双手抱胸,皱着眉问道。

  「噢,没什么......」哈利概略地读了一下,分神回话的同时将字条翻到背面,确认上头是空白的,没有记载更多信息,「只是庞弗雷夫人写了一些关于药浴——草药该事先浸在热水里多久——还有药膏的说明。」

  「你不需要现在就看那些,」在活了数十个年头后,西弗勒斯突然首度意识到午餐的重要性——幸运的是他刚才恰巧听见波特喃喃自语着相关的话题,而他要做的只是将它复述出来,「已经接近中午了,不是吗?我猜那个家养小精灵很快就会把餐点送来。」

  年轻的救世主猛然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男人,眨了眨眼,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字条。「哇喔!」他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叹。

  对这波特突如其来的表现,西弗勒斯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从不屈服于命运。他要试着再挣扎一下。「不要鬼叫,波特。除非你正遭遇了某种魔法史上的新发现。」

  并不在意魔药大师在说些什么,哈利只是朝他挥了挥手中字条。「庞弗雷夫人还在上面写了一句提醒,说是如果你想借故逃避今天的药浴——好比要中午了所以今天就算了——她不介意亲自到地窖走一趟。」

  西弗勒斯一时之间只觉无话可说。

  他能说什么?他从学生时代就在她眼皮底下经历着「受伤-抗拒治疗-受伤」的循环过程,更别提在回校任教后,他的职涯风险......特别是在黑魔王回来的这些年,总是使他不得不以一种性命垂危的印象出现在她面前。

  有些时候——西弗勒斯不能确定到底有多少次——则是在他本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送进医疗翼的。

  这名校医对他的伤病历史太过了解,并且,又因为她的行为动机不仅不包含恶意——他向来戒备着并擅长应对的领域——反倒充满着人道主义式的关怀,导致西弗勒斯所能做的只有:在一定程度上保持自我意愿竭力不配合,直到医疗翼女巫丧失耐心(多半是因为担忧伤情恶化)决定动真格的,他也只能不情不愿地任凭摆布。

  西弗勒斯·斯内普熟知上百种对付敌人(以及潜藏敌意者)的手段,可是对于不列于其中的罕少存在,当他们介入他的生活时,他往往感到无所适从,

  就像阿不思每年都会在节日里给予他一两句特别问候,抑或米勒娃至今仍未想过将他剔除在这所学校之外(看看他们为了学院杯争斗了多少年)......又或者是哈利·波特,他明明将年轻的波特推到了他所熟悉的憎恨-敌对模式中(这实在轻而易举),好循着他父亲的脚步,而他自己只要照预想中那般应对......本来一切都该如此。

  波特理当憎恨着他。直到他某天死去为止,他们的关系都不会是「友好的」(在过去,这个想象足以令他一阵恶寒),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如同现今这般......

  「这是什么?」西弗勒斯发觉掌心中被塞入了一个杯子,温热,重量像是盛满了液体。

  「牛奶。」简短交待后,哈利将自己的那杯举到唇边,小心地喝了一口。虽然那壶牛奶从早餐时就存在了,但它一直用魔法保持着热度,考虑到接下来的安排,他们可能会延后享用午餐,现在来一点热牛奶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注意到魔药大师一直拿着杯子,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哈利有些犹豫地问道:「你不想喝吗?」

  他记得很清楚,庞弗雷夫人给这名病患的饮食建议清单中就有牛奶。但如果斯内普不乐意,或许在尼奥送餐以前,他能先去公共厨房拿一点别的,好比蔬菜汤之类的。

  「不,尚可接受。」西弗勒斯慢慢地举起杯子,将嘴凑近杯缘。

  由于每餐的食物摄取量减少,他也确实感到有些饥饿了。

  「我先去放热水浸泡药草,可能要等一会,」将杯子搁在桌上,哈利自然而然地拎起了装着草药的篮子。童年时期不得不在麻瓜世界里成长,整日为各种家务事忙活的结果就是:在很多日常细节上,他总会本能地采用麻瓜的作法。

  走了几步后,突然意识到留魔药大师一人在原地好像不太妥当,哈利又转过身来询问道:「你想待在这里吗,我是说,在办公室?」接着,感觉自己似乎说得不够清楚,他又补充了几句:「或者你想回自己的房间,我猜里头会比外面舒服。也比较安全。」

  西弗勒斯缓缓朝前伸出了手。「确实,我猜你还没来得及对我的扶手椅下手。」

  意识到这是句玩笑,哈利也跟着调侃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教授,它现在是个金飞贼了,我打算找时间重温一下找球手的生涯。」

  说完后,哈利小心地侧过身,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他不太确定自己的玩笑是否越线——也许斯内普会觉得被冒犯,如同过去他总觉得哈利有意冒犯。

  ——虽然那也差不多是全部的事实。

  还好,与他担心的反应不同,魔药大师仅是冷哼了一声,继而用一种极其厌烦的语气说道:「魁地奇。」

  显然斯内普也并没有把这个玩笑当真,或打算借题发挥对他好一顿说教。意识到这点,哈利的嘴角大幅上扬。

  也许这不过只是一件小事,但这名前教师没有像以前那般轻易对他动怒——很难不将此视为他们之间关系的改善或进步——年轻的救世主的内心雀跃不已。

  回到寝室后,他先将篮子搁在了浴室入口附近,又折返领着魔药大师到了扶手椅旁,将蓝灰色的薄毯拿起,等男人坐下后再顺手披上。「是你的毯子,本来就放在椅子上。」他解释道。

  「我知道。」西弗勒斯稍微往后躺靠,将腿脚伸直,搁在了椅凳上。这一切太过自然,此前他已这么做过千百次。现在与他过往的习惯相较就只差了一本书,一本能让他享受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光的优良着作。

  可遗憾的是,他眼下自然是无法阅读的了。只能在这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

  他听见有些重量的物品搁到地上的声音(应该是草药篮子),瓶罐碰撞的声音(波特又粗鲁地撞倒了什么,他猜),以及短暂片刻后响起的水声(显然正在给浴缸注水)......

  或许是方才的激烈争吵使他疲累,又或因伤病尚未完全痊愈,本就禁不起一夜未眠......战争也结束了,再不需要他时刻神经紧绷;在熟悉的私人地盘里,在他喜爱的柔软扶手椅上,哗哗水声从浴室方向传来......真不思议,波特的存在竟然能让他觉得......这地方依然是安全的,西弗勒斯有些意外地想着。

  就在他的意识蒙眬,远去,过了不知多久后,一道欢欣的呼喊声惊醒了他。「终于好了!」

  西弗勒斯惯性地睁开眼,即便这个动作已不能让他厘清任何情势。他回忆了一下,确定波比给的任务没有任何复杂的成分,只不过是将那些草药全倒入水中,再浸泡足够长的时间罢了。

  不明白为何波特连此类小事都能如此反应强烈......与此同时,他察觉到自己日常思考的内容也受到了局限。

  不像过去,总有一件又一件紧迫的事烦扰着他的心神,特别是在他的前主人那边:虽然他的食死徒同事们不以脑子灵光见长,但任何人只要事事质疑,总有蒙中的一天。

  何况在不危害自身的前提下,他们乐于给他增添失败的可能性。

  黑魔王通常对那些无的放矢的指控并不当真,然而也有些时候,这名前主人会像是被提点了什么,要求他进一步为自己的信息失真辩护,或者付出一些代价......波特也许是听见了他在梦里重温那些时光的感受。

  是了,波特。他不过是试图想些别的什么,结果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波特身上。

  也许是因为他从未在邀请他人进到自己的寝室,更别提待上如此长的时间,以致很难不时刻意识到,这个空间仍有另一个人存在。而且他被困住了,困在了由黑暗构筑的囚笼里——没错就是这样——这就说明了,为何他总会想着波特相关的问题。

  西弗勒斯断定他已找到了答案。

  听着脚步声匆匆接近,魔药大师收回了伸直的双腿,坐直了身子。「都弄好了?」按照他自己的标准,这纯粹是句废话。

  但一言不发沉默地让波特靠过来......如此近,说不上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会很尴尬。

  「可以了,我刚刚试了下水温,应该不会太烫。」满心都是要达成校医交待的任务,哈利先是迫不及待地朝着椅子上的男人伸出手,随即连忙将手缩回,往衣袍上胡乱地擦了擦。因为方才测试完水温就直接跑出来了,他的手还湿答答的。

  「你拿着什么?」由于空等了一会,将之视为不寻常迹象,仅凭声音又无法分辨情况的西弗勒斯只能胡乱猜测着:也许波特搞错了顺序,现在就想给他递来药膏?

  「什么?」哈利愣了一下,接着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然后是右手。他将它们摊平开来。「我没拿着东西。」

  「那么,是什么耽搁了你?」西弗勒斯皱了皱眉。他真的不喜欢事事都得询问。

  「噢,没什么,只是我的手还是湿的,」突然听懂了,哈利不好意思地坦承道,「刚刚弄到水了,我擦了一下手。」

  「对了,你要顺便洗个澡吗?」在他们缓慢地走向浴室途中,哈利又接着问道。

  「我自己会处理。」西弗勒斯心头一惊。波特问这做什么?难道他连这事都想代劳?不,魔药大师很快地否定了这类荒谬的猜想,毕竟他可不是什么全身瘫痪的病患。

  很快地,他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波特是在表达自身需求。「如果你想使用浴室,自便。但记得所有物品都要放回原处。」

  如果只是这种要求,他不会不同意的。西弗勒斯释然地想着。

  「好的,谢谢。」哈利下意识地应答。但又想起了自己原先的目的。「但你要洗澡吗?我就是想——我可以帮忙把瓶罐摆好位置。」

  如果让斯内普独自在浴室内摸索找寻一定很花时间,他想,也许他应该先给他拿好毛巾。嗯,还要他先确认好位置。

  终于搞清楚了这名年轻人的话中所指。西弗勒斯的紧张感消失了。

  并不是说他认为波特对他有丝毫兴趣,但在他的记忆里,袒露身体一事向来只与负面的感受相连结。责罚或者羞辱......另外,关于身上的那些疤痕,多余的同情也使他心生厌恶。

  西弗勒斯抿紧嘴唇,面无表情地任由那些不堪的、苦痛的片段从脑海一幕幕闪过。

  「不用。」与此同时,他断然拒绝道。

  他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帮助。在非必要之时习惯倚赖他人的施予,只会使他最终变得软弱,此外毫无益处。

  「噢,好的。」听了这并不使人感到意外的答案后,哈利没有多加坚持。虽然不清楚原因,但他能隐隐感觉到,斯内普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就变得不太好。「那些瓶子,你可以在原来的位置找到它们,我还没动。」

  还没等西弗勒斯开口示意他可以离开,这名年轻人有点迟疑地补充说道:「呃......还有,等你药浴完后,我,或者庞弗雷夫人要给你上药膏——好像要配合一些持续的按摩。她说我没试过,所以你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回医疗翼,她会进行一次教学。」

  「所以你觉得.....哪个作法比较好?」哈利征询着他的意见。

  傻子才做选择,西弗勒斯此刻只想冲向壁炉,飞路到世上任何一处——这两人永远构不着他的——随便哪个地方。